是夜,窗外的风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李素萍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呼吸刻意放得绵长而均匀,可微微颤动的睫毛却泄露了她佯装熟睡的秘密。
几日前破晓时分,她从沉睡中悠悠转醒,鼻腔里突然萦绕着一股熟悉的玫瑰香——那是金镶玉独有的气息,混着若有似无的水粉味,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自那以后,每个深夜她都辗转难眠,佯装入睡时,耳尖不自觉捕捉着窗外的细微响动,心跳声在被褥下擂鼓般清晰。
夜风掠过窗棂发出呜咽,李素萍感觉一阵极轻的衣袂摩挲声由远及近,像蝴蝶振翅般小心翼翼。她屏住呼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却在心底疯狂描摹着来人的模样——金镶玉此刻定是披着夜色,轻手轻脚跨过门槛,月光会顺着她凌厉的下颌线流淌,那总是带着三分狠戾的眉眼,此刻或许正盛满温柔与小心翼翼。想到此处,李素萍指甲掐进掌心,喉咙发紧,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那个总在深夜来偷看自己的人。
夜浓得化不开,李素萍身着素白寝衣,墨发如瀑般披散在后背与胸前,垂眸闭眼,寂静的端坐在床榻上,指尖一下又一下的绞着被角,听着门外忽远忽近的脚步声。那熟悉的节奏像根细弦,将她的心悬在半空。直到木门发出极轻的“吱呀”声,混着若有似无的香漫进屋内,她猛地睁眼抬头——月光正落在金镶玉跨进门的红鞋上,将她手中那方红手绢染得似滴血。
金镶玉僵在原地,行走江湖多年的她一下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个场面,红手绢在她指间团成褶皱的花,像只被惊吓到的赤狐慌乱收拢着本来还高高扬起的尾巴。
她张了张嘴,过了一会才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夜色里上挑的眼尾都透着尴尬:“这么晚了还没睡呢?”她刚说完,就被李素萍的目光烫得发慌。
李素萍盯着她看了一会,忽地别过脸去,月光在她下颌切出冷硬的弧度。窗缝漏进的光将她睫毛的阴影投在面颊,随着颤抖的眼睑忽明忽暗。
“金姑娘,我们本就是陌路人,你这样每天半夜三更偷摸跑到我家来,恐有不妥吧?”她攥紧床栏的手指泛白,指甲几乎掐进木纹里,“虽说你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这是内宅。”话尾带着刻意压下去的颤音,像冬日河面下暗涌的冰裂。
金镶玉喉头涌上苦涩,红手绢被捏得发皱。她看着李素萍紧绷的脊背,突然想起与她分离的那一天,这抹背影也是这样倔强。
夜风卷着她的声音撞在墙上:“我……”刚要开口,就被李素萍转过头来凝视她的眼给吓到,她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带着怒意与悲凉,隐约间眼底还有转瞬即逝的水光:“请回吧。往后……也不必再来了。”她话里带着决绝,说完又背过身去,唯有剧烈起伏的肩头,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翻涌的暗潮。
金镶玉眉头紧锁,衣袂翻飞间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木质床架被她突如其来的力撞的轻微一晃,滚烫的目光几乎要灼穿李素萍刻意低垂的眉眼,掌心猛地扣住那双微凉的手:“我忽然离开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些人盯上了我,怕你因为我受到伤害……”话音未落,李素萍如触电般抽回手,金镶玉腕间银镯发出一声清响,在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
“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说过我跟你本就不是一路人,既然选择离开了那就断了。”李素萍冷着脸没有看她,月光勾勒出她下颌冷硬的弧度,眼底翻涌的失望几乎要化作实质,“今后我们的关系,便就是你口中说的江湖人,恩人,仅此而已。”
金镶玉僵在原地,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垂头丧气的模样竟与街边失群的野猫无异。
“请回吧。”李素萍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再次指向房门。
金镶玉心一沉,那些苦涩与酸涩在胸口翻涌,似要将她淹没。她忽然发狠地欺身上前,直接爬上床隔着被褥跨坐在李素萍腿上,双手扣住对方肩膀,将那张偏开的脸强行扳正,鼻尖几乎要贴上李素萍,气急败坏道:“老娘偏不走!”温热的呼吸扑在对方脸上,她语气又软了几分,带着近乎偏执的祈求,“素萍……不要说这种话……”
李素萍却直直地望着她,眼神空洞得像是望进了无尽的深渊。她的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风里:“放过我吧……”
睫毛颤动间,一滴泪悄然滑落,砸在金镶玉手背上,烫得她浑身一颤。窗外的竹影在月光下摇晃,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投在墙上,破碎又扭曲。
与外头夜色如墨对比明显的是彻夜灯火通明的客栈,金镶玉失魂落魄地穿过客栈长廊,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平日里稳健的脚步此刻虚浮如踩在云端,指尖轻捻着的那一方红绢,此刻却失去了平日里的飞扬跋扈。拐过熟悉的转角,她本要推开自己房门,却鬼使神差地停在敫桂英门前,骨节泛白的手悬在门上许久,才终于轻轻叩响。
屋内烛火早已熄灭,敫桂英在睡梦中被轻微响动惊醒,朦胧睁眼时,正对上金镶玉一袭红衣静坐床边的身影。月光透过窗纸勾勒出她僵直的轮廓,鬓发散乱、眼神空洞,活像传说中索命的厉鬼。敫桂英猛地坐起身,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声音带着未消的惊惶:“你大半夜不睡觉,天天跑去看李素萍就算了,还要来吓我啊?差点被你吓死,跟个红衣女鬼似的!”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金镶玉低垂着眼眸,斜靠在床柱边,往日张扬明媚的眉眼此刻蒙着层化不开的浓愁,连唇色都褪去了血色。敫桂英盯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了然了几分,试探着压低声音:“被李素萍发现了?”
见对方毫无反应,敫桂英咽了咽口水,又小心翼翼开口:“被她赶出来了?”话音落下,屋内陷入死寂。唯有夜风卷着窗纱呼呼作响,金镶玉单薄身影在月光下仿佛随时会消散,像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连一声叹息都显得太过沉重。
敫桂英望着金镶玉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背影,眉心拧成个结,无奈地扶着额间编发,轻叹道:“你也别这样,你天天半夜偷摸跑去看她,她是应该赶你走。换成谁被人三更半夜盯着,心里能踏实?”她刚说完,身旁传来压抑的抽气声——金镶玉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呜咽声像决堤的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诶,你别哭啊!”敫桂英手忙脚乱不知道拿什么给金镶玉擦眼泪,只好拿她手中的红绢子,“李素萍跟你都说什么了?你怎么……”她轻拍金镶玉的后背,好以来安抚她此刻的情绪。
“她说……说以后只跟我做陌路人……”金镶玉抽抽噎噎,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还让我放过她……让我走……”说到最后,她突然攥紧敫桂英的衣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泪水把敫桂英的紫色内衫洇出大片深色痕迹。
敫桂英张了张嘴,那些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就在她绞尽脑汁想怎么安慰时,金镶玉突然猛地抬头,伸手狠狠抹了把脸,眼神里涌起一股执拗的光,声音带着哭腔却格外坚定:“老娘才不呢!我偏不!”
次日
晨光刚爬上窗台,敫桂英就被金镶玉粗暴地从被窝里拽出来,她眯着眼睛,像滩烂泥似的挂在床柱边,嘴里嘟嘟囔囔:“金老板,你放过我吧,这才几时啊,我才睡没一会呢……”话音未落,眼皮缓缓掀开。
金镶玉立在晨光里,眉峰精心描得如柳叶裁出,上挑的眼线似两柄锋利的弯刀,艳红的唇色衬得肤色赛雪,头顶一撮散发与鬓边两捋卷发像是被精心打扮过,更别提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瑰香与脂粉香,整个人从上到下无一不精致。
“你这大早上是要嫁人啊?”敫桂英揉着眼睛,将她上下打量,金镶玉却对着铜镜转了个圈,回头时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娇嗔:“说什么呢!”她伸手冲敫桂英挥了挥红绢,“陪我一起去素萍家坐坐吧?陌路恩人,江湖友人嘛……那我也可以把你介绍给她认识认识!”
“我?跟她认识认识?啊?”
“对啊,认识认识嘛~”
敫桂英盯着金镶玉眼底藏不住的期待,想想昨夜那个哭哭啼啼的可怜虫,此刻正打算用最明艳的姿态,重新闯进李素萍的世界。
但这理由也太蹩脚了,李素萍会看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任由金镶玉把自己往梳妆台前拽:“行行行……”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映着两个身影在铜镜里忙碌,一个笑得张扬,一个表情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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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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