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前厅垂落竹帘,筛下细碎日光。女子着一袭紫白交叠的对襟长衫端坐在梨木书案前,羊毫笔杆被指尖攥出湿润的痕迹。
她收拢着袖口长衫,每落一笔,手肘便不自觉地轻颤——那看似笔力遒劲的篆书线条,在宣纸上蜿蜒成歪斜的纹路,墨色深浅不一,似洇开的泪痕。新换的宣纸又铺满半桌,可字里行间仍寻不见预想中的端庄,唯有酸痛感顺着指节攀至肩头,在寂静的午后漫成细密的针芒。
敫桂英腕间微抖,羊毫在宣纸上颤出最后一道歪斜的横线。她抬眸望向对面虚掩的书房门,木门格扇后隐约透出墨香与翻动书页的窸窣声,喉间溢出一声轻叹,指尖抚过纸上歪扭的篆字,终究还是将残页推到一旁。素手又抽出一张新纸,砚台里的松烟墨泛着一层油光,她挺直脊背重新握笔,袖口堆积的水袖布料蹭在新宣上,沙沙清响在寂静的庭院前厅里荡开层层涟漪。
书房内檀香萦绕,袅袅青烟在窗台透入的光束中缱绻升腾。李素萍身着月白长衫,裙裾垂落于雕花木椅旁,脖颈间的珠链与发簪点翠随着腕间动作轻晃,却扰不乱她分毫心绪。
案头端砚盛着新研的松烟墨,狼毫笔锋在她手中似有灵蛇游走,墨色如瀑布倾泻,在素白宣纸上勾勒出苍劲古朴的篆书笔画。“篆书碑”三字渐次成型,起笔处如刀刻斧凿,收锋时若枯藤盘虬,连宣纸纹理都被墨韵浸染出几分古韵。
她腰背挺直如青竹,将全部心神凝于笔尖。周遭一切皆成虚影,唯有笔锋与纸张摩挲的沙沙声,在静谧中织就独属于篆书的韵律。
金镶玉一袭刺目红衣倚在书架边,腕间银镯与耳垂银环折射出冷光,时而敲击书架发出清脆声响,时而拈起一方红绢轻转。她朱唇微启,絮絮叨叨说着连日来的忙筹事,娇嗔与笑意在屋内回荡,却似穿堂风般从李素萍耳畔掠过。
见对方始终目不斜视,金镶玉眼尾轻挑,迈步轻移至书案旁,艳丽面容几乎贴上李素萍,指尖点向墨迹未干的字迹:“素萍~你瞧瞧这字是不是比我那胭脂还要寡淡?”李素萍恍若未闻,悬腕的手稳如磐石,借着金镶玉俯身投下的阴影,又落下一笔古朴遒劲的转折。
墨痕入木三分,倒像是将外界的纷扰也一并压进了纸里。
金镶玉艳眸圆睁,腮帮子气得鼓鼓的,鲜红的嘴唇高高嘟起,几乎能挂住个酒壶,她跺着绣鞋,红锦缎裙摆上丝线绣的牡丹随着动作翻飞:“素萍!我在这儿巴巴守了半个时辰,嗓子都说干了,你倒把我当那墙上的影子!”她一把按住案上宣纸,红绢铺盖在纸面上,“这破字到底有什么好?能比我这活生生的人还金贵不成?”
见李素萍依旧屏息凝神运笔,她索性整个人靠在对方肩头,胭脂香混着鬓边卷发扫过李素萍耳际:“你再不理我,我可要把这砚台掀翻,叫你这给敫桂英的碑帖写不成,只能给我描花样子!”
书房内氤氲的檀香被金镶玉的动作搅得乱了轨迹,李素萍笔尖微顿,将那一抹红绢抚开,从齿间溢出一声清冷的冷哼,腕间力道却分毫未减,蜿蜒绵亘的篆文如虬龙盘结般仍在宣纸上肆意延展,圆弧曲折处处包裹,似金镶玉无处可入的境地。
砚台边搁着的镇纸压着半卷未干的墨痕,在日光中泛着微亮的光泽,“金姑娘若是觉得无趣,这书房门朝东南开,来去自由,我可从未拦着。”话音一落,她忽地收锋悬腕,最后一滴墨珠坠入砚池,惊起的涟漪撞碎了满室寂静。
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笔杆,望着渐渐成型的篆书碑帖,又补了一句:“况且敫姑娘还等着这份字帖,金姑娘在此扰人学习,反倒误事。”字字如珠落玉盘,清脆而疏离,全然不顾身侧人的感受。
金镶玉原本翘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下来,水汪汪的眼泛起委屈,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她轻轻晃了晃李素萍的肩膀,娇嗔道:“素萍~”声音里带着埋怨还有一丝娇意,整个人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般贴过去,鲜红的裙裾蹭过月白衣角,衣料缎面上绣着的鲜艳牡丹与素雅蓝竹形成鲜明对比。
“人家就是想你陪陪我嘛......”见李素萍依旧充耳不闻,金镶玉干脆整个人挂在对方身上,双臂圈住那单薄的肩膀,歪到在李素萍怀里,发间的三角银簪随着动作轻叩在李素萍的珠链上,剐蹭声响与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你别生气,别不理我好不好……你老忽视我不在意我,奴家好伤心…”她将脸颊贴着李素萍冰凉的脖颈蹭了蹭,呼出的热气混着瑰与胭脂的甜香,“素萍~我可想你了…我每天都很想你…”说着,她还用鼻尖轻轻蹭了蹭李素萍的耳垂,整个人几乎要将对方裹进自己艳丽的裙摆里。
李素萍猛地将狼毫掷入笔洗,墨汁与水渍飞溅在宣纸上,晕开星点暗痕。她胸腔剧烈起伏,深吸几口气仍压不住眼底翻涌的薄怒,双手骤然攥住金镶玉环在自己颈间的皓腕,将她扯开,“金姑娘行为举止过于逾越,请自重!”话音冷硬如冰,面上愠色过浓,一下起身与金镶玉拉开距离。
金镶玉如遭雷击,方才还明媚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心口泛起细密的刺痛,像是被绣花针密密麻麻扎满,可她偏生扬起下巴,眼尾泛红却仍强撑着笑意:“哪里逾越了?”艳丽的双眸直勾勾盯着李素萍,眼底翻涌着执拗的光,“这就叫逾越,那你可是给我全身上下全看过遍!”
李素萍太阳穴突突直跳,气极反笑,喉间溢出一声疲惫的叹息,金镶玉摆明了就是强词夺理,“救人于水火顾不得那些,金姑娘不必拿那些说事。”
“看过就是看过了!”金镶玉突然欺身上前,温热的呼吸拂过李素萍紧绷的下颌,浓烈的瑰粉香裹着金镶玉独有的甜腻气息将人笼罩。她踮起脚尖,艳丽的面容几乎要贴上对方清冷的眉眼,眼底燃着炽热的火苗,“看过了我就是你的了~”纤细的手指勾住李素萍垂落的发梢,轻轻缠绕在指尖,“你之前不是很在意恩人一词嘛~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没把你当恩人看的。”
李素萍只觉得有些偏头疼,再不愿与这胡搅蛮缠的人多费唇舌,绕过桌案转身欲走,快到门口时,腕间却骤然一紧——金镶玉顺势就追了上来掐住她手腕力气之大,一下让李素萍停下了脚步。
李素萍回头就看到金镶玉眼底翻涌着得逞的笑意,她有意挣脱,可下一瞬就被金镶玉拽着手腕踉跄着撞上门扉,檀木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半开的门缝在两人纠缠间轰然合拢,震得门框上悬挂的竹帘簌簌作响。
这声闷响惊得庭院前厅的敫桂英笔尖一抖,羊毫在宣纸上洇出墨团。她望着紧闭的雕花木门,檀木格扇后传来断断续续的推搡声。敫桂英轻叹一声,看着自己写得歪歪扭扭的篆字,忽觉那些蜿蜒的笔画倒像极了屋内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好一出烈女怕缠娘的戏码。”她喃喃自语,又抽出一张宣纸,却在提笔时忍不住望向那扇紧闭的门——门内传来的压抑争执声,倒比她苦练的篆书更教人分神。
金镶玉指尖摩挲着李素萍纤细的腕骨,艳丽的脸庞一寸寸逼近,那双含着春水的眼此刻淬了火,将眼前人泛着薄怒的眉眼、颤动的睫毛、因挣扎而微乱的鬓发尽数收进眼底。她望着李素萍因急促呼吸而轻颤的红唇,喉间溢出一声餍足的轻笑,玫瑰混着胭脂的甜香裹挟着温热气息扑在对方脸上:“你要去哪里?我不许你走,素萍,陪陪我…”
金镶玉说罢眼睛直勾勾盯着李素萍的红唇,那眼里带着痴迷意味,李素萍猜到了她要干什么,一瞬间脖颈绷得僵直,耳尖烧得通红,怒视着金镶玉眼底明晃晃的占有欲,强压着心头慌乱咬牙道:“不许亲我!”话音未落,便见金镶玉唇角勾起狡黠弧度,尾音拖得绵长:“好——”
这一声应得太过干脆,反倒叫李素萍心头警铃大作。还未等她反应,脖颈间突然传来湿热触感,金镶玉竟顺着她因仰头挣扎而暴露的天鹅颈,轻轻落下一吻。柔软的唇瓣擦过跳动的脉搏,酥麻感如电流般窜遍全身,李素萍浑身一僵,推搡的力道都弱了几分:“金镶玉!”
“你只说不许亲嘴儿。”金镶玉含糊地嘟囔着,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又在下颌处落下细碎亲吻,“可没说不许亲这儿——”她眼尾上挑,十分留恋的看着李素萍,指尖抚过她颈间浅浅的红痕,声音带着餍足的沙哑,“素萍,你比我客栈里的金玉醴还香。”
金镶玉:阿萍,你好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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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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