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温泉不需要翻遍毕业的相册，轻轻松松大有余地地挑选了完整的九宫格。
熟悉的音乐闹钟响起，温泉沉默地坐起来，拿起枕边的手机，默默删掉了只有七张照片的朋友圈。
没什么好发的。
***
九月，温泉推着行李箱，背着电脑包，坐高铁转火车转大巴报道上学。
三年之后，因为硕士期间导师的严苛和自身的努力，他以七篇论文的好成绩遥遥领先同批学生，成功踏入二十几年来的理想学府。
三年里，早已不那么活泼的人再度沉淀，所幸在最想去的地方遇到的导师对自己学生亲如儿女，加上熟悉的环境，温泉缓缓敞开自己，久违地接收到外界的温度。
三年，他用学习和工作麻痹自己，减少社交，避免自己的天马行空反伤自己。
这三年，温泉也再没做关于另一个人的梦，好像真的就是那段时间的幻想。
等隔远了，他也就不想了。
***
温泉上了一天夜班，第二天是查完房下完医嘱就下班了。
他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很近，走路一般都是七分钟就到了。
钥匙刚刚在锁眼里转动，电话铃声响了。
生怕是他管床的病人有事，他从兜里拿了手机，一看是个完全不熟悉的电话，稍松口气，另一手推开了大门。
“喂？是温泉么？”
温泉听着语气以为是什么推销电话，虽然夜班睡了但中间起来了三回也很累，语气不大好，直接拒绝：“不用，谢谢。”
手已经按上挂断键。
“等等，我是唐纯懿！”
温泉要抬起的指尖一顿。
这是——
温泉心下微微一动，记忆里有什么缓缓在松动。
这是一个磕他和晋宋元CP的大学同学。
从一开始就一直有试图劝他和潘烽霖分手，刚开始明晃晃，后来暗戳戳，直到温泉对她的“关心的建议”发了脾气。
人姑娘倒是脾气好，顺溜地道歉，后来也真没再讲这些。
两人关系刚刚开始还可以，毕竟都是班委，后来因为这事就慢慢止于同学之交。
为了防止自己把电话挂了，他在挂断键上稳稳地按了一会，才缓缓挪开，淡声到：“我是，有什么事吗？”
唐纯懿：“温泉……我、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你听说你和潘烽霖分手了？你……现在有对象吗？”
温泉皱眉：“你直接说什么事吧。”
对方犹豫了一会才终于开口：“我怀孕两月了，我的爱人是个基层的消防员，他……”女人突然顿了顿，温泉听她吸了口气，“他没来得及娶我，我本以为，这个社会做什么、哪怕我苦一点，我也能养活自己，把我的孩子拉扯大，但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我爸爸从来很宠我，但是对我的婚恋控制欲很强，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怕我面对今天的局面。”
“可是没办法啊，我就是喜欢、就是很想留下这个孩子，我需要找一个工作稳定的人结婚，结婚后可能借用你的名义——但是你放心，孩子不需要你养，而且我保证以后你老了他会赡养你，也只需要你帮我挺过这五年，放松我爸爸的警惕，我真的有很努力试过了，可是没有家里帮助，我饭都吃不饱，我没办法靠自己把他养大，甚至能否生下来都是未知……当然，如果在期间，你有任何需要，或者单纯不想维持这段关系，随时都可以终止——我的保证一直在——我和孩子始终感激你。”
温泉静静地听他说完，他确实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没有一口拒绝：“……我考虑一下。”
挂断电话，温泉平静地接了杯水。
他的父母也很好，但是他试探过，两人似乎完全不能接受他们儿子是同性恋的可能。
自和潘烽霖的四年极糟的恋爱后，他没有了很早以前的幼稚想法。
他再不认为必须追求真爱。
可是他也不会骗婚。
父母催过他，他只说临床太忙了。
他其实也考虑过随便找个和他想法差不多的女性，但一直有些排斥，始终没有付诸实践去哄哄父母。
其实他觉得，如果他真的很喜欢一个男性，上头有个宠他的哥哥镇着，而且哥哥早已结婚生了孩子，加上父母养他的定位大多是“快乐、健康就好”，哪怕他们不能接受，也迟早能接受。
但他也舍不得让父母寒心。
从小到大，他一直很乖。
他这些年也偶尔想过另一个他有过好感的人。
可是天南地北的两个人，特别是一方确实有证据是妥妥的异性恋，他更是不奢求爱情这么昂贵的东西了，以至于三年来单方面也可以说是双方都杳无音信。
第二天，温泉困得睁不开眼。
在楼下买了杯咖啡才去上班。
偏偏他不能闲着——老师说15床有频发室早，门诊已完善了24h心电图和心脏彩超，这两天有空请心内科会诊。
心内科来的是个挺高的男生，气质太过眼熟了，让温泉怀疑他因为昨天的事又开始疑神疑鬼、对号入座，但他还是忍不住总瞥他。
然后两人的视线就这么撞在一起。
温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已经练了几年的假笑有点要绷不住，下意识好想诉苦，忍着胸腔的酸意笑着搭话、没有回避：“啊，你很像我以前一个同学。”
出乎意料，对面真的就是他的同学。
晋宋元蓝色口罩下的神色不明，温泉只能听着他平稳的声音：“温泉？我就是你同学，我们老师把我叫过来先看看——老同学也没认出，今天中午必须请我吃顿饭。”
怎么就这么快说到吃饭了呢？
这话说得他们似乎很熟一般。
温泉在他念出自己名字脑子开始已经有些空白，他真的以为没什么感觉了，没想到梦的后遗症很大，他好像依旧对他有不该有的想法，意识到自己还在科室，他慢慢重新加载自己的大脑。
但嘴比脑子快：“好啊。”
他很想答应。
接着脑袋转载回来了。
“啊，”他顿在原地，转头有些苦恼又囧赫地看着晋宋元，“不好意思啊，我突然记起来，今天中午正好有手术，我晚上请你行不行？”
晋宋元好像脾气很好，也不和他计较短短一分钟内很像借口托辞的话语，说到：“晚上下班了到点了就在微信叫我一声。”
温泉开了病房的门，又不自觉地偷偷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匆忙：“好，会的。”
具体给了什么会诊意见温泉不记得了，好在他习惯很好，当时写在了纸上，而且晋宋元也说了待会就给他发过来。
第一回上班归心似箭。
温泉急急地下了班，找了一家据说是有整个区域最好吃的红烧肉的店，点了菜，才给晋宋元发了信息。
他刚要拿手机玩会儿，面前被人放了一杯他以前最爱的手打柠檬茶。
现在不多喝了，但是也挺喜欢。
以前尤其喜欢。
温泉抬眼，这几年他慢慢学会了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不再别扭，道了声谢：“你怎么这么快？”
晋宋元露出点笑意：“你们同台的洗手老师是我朋友，我和她说她下台了就和我说一声。”
“难怪这么快……”他后来还要去送病人、送标本，还要回科室，洗手护士会比他早一些，一般清点完手术器械就离开了。
“不对，”温泉脑瓜反应过来，“你问了干什么啊，我之前没订好位置啊，万一我还要磨叽很久呢？”
晋宋元只是笑。
但温泉好奇心太重了，于是他说：“我比较着急，也有点饿了，而且我不喜欢别人等我，我感觉你也是。”
晋宋元的话说得很轻，好像他有多了解自己似的，虽然温泉很有很有同感，也瞬间找不出能计较追问的地方，说到：“你饿了还等我这么久啊。”
温泉嘟囔：“我是不爱人等我，可是我也不爱等人啊……”
晋宋元当没听见他的吐槽，回了前半句，约等于重新解释了一遍：“饿了就早点下楼了，心比较急，但到地方了反倒不急了。”
温泉嘴快吐槽了一句，庆幸晋宋元没听清也不计较，急着撇过话题，点头：“喔喔！快吃饭！”
饭菜上桌，两个人就好像谁都不打算再开口了。
而且两人就盯着一个菜夹，偶尔筷子不礼貌地碰在一块。
就在这个菜都快光盘的时候，温泉听到晋宋元语气和他们是挚友一般开玩笑：“你好像没什么变化，就是不记得了我。”
晋宋元今天的话有点密。
而且都好像是废话。
温泉心想。
温泉就是那种你能开玩笑，我也敢开而且还夹带私货的那种：“谁说忘了你？我记得可清晰啦，我还经常梦见你呢！”
晋宋元把菜夹到碗里，低头，声音好像突然就不大对劲，但他答得太简单，只有两个字的反问，温泉最终没能捕捉到什么。
然后晋宋元就没说话了。
温泉却松了口气。
松了一口梗在心里没能下去的三年余的气。
你看，他已经试探过了，晋宋元就是没梦见他，不然他说这话这么能没有反应呢？
他替自己试过了，确实得不到回复，也就不该执着梦里那遥不可及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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