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你很眼熟,总让我……”总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剩下半句话季明怀没说出口,叹息一声便不说了。
宋暄莫名其妙,见季明怀没有再说的意思,遂离开了牢房。
“季大人,您好自为之。”
季明怀拾起那片泛黄的树叶,怔怔地看着。心里一片复杂,陈厉就像这片树叶,没用了,就该离开树枝了。
他亦是如此。
……
刚想去找谢晏说季明怀的情况,就看见谢晏步履匆匆往外走。
“侯爷。”宋暄出声叫住谢晏,“我有事想跟你说。”
谢晏停下脚步:“什么事?”原本他是想先进宫找皇上禀告,可是在看见宋暄眼里的小心翼翼后,他顿住了。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等待宋暄说话。
环顾四周,见此刻没什么人,宋暄放低音量:“季明怀背后的人是或许真的是宫内人。”
谢晏:“你去找季明怀了。”
宋暄愣了愣,点头:“……嗯。”
然后宋暄看着谢晏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牌子来,接过他手里的木牌,端详片刻。
“这是什么?”
谢晏:“杀陈厉的人落下的。”
宋暄:“!”将手里的木牌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好几遍。
谢晏在一旁提示:“背面,用手摸摸。”
按照谢晏说的,宋暄上手一试,果然有东西。
刹那间,宋暄看清了那个字,猛地抬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真是……二皇子?”宋暄喃喃道。
谢晏从宋暄手中拿过木牌,放回袖中。
“所以我现在就要进宫去,只是……”谢晏顿了下,随后又道:“罢了,等我回来再说。你就在大理寺等我,把人看好,不能再出意外了。”
宋暄郑重点头:“我会的。”
随后谢晏摆摆手走了,高柯跟着一起。只是不知为何,宋暄心里有些担忧,毕竟涉及到了皇子,怕是没那么简单了结。
以防再次出现陈厉那样的情况,宋暄加派人手守着此案相关人员的牢房前,可以说这次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趁着时间将此案的卷宗和供词整理了一下,再次来到卷宗室,秦叔依旧坐在门口。
“秦叔,我来放卷宗。”宋暄对着秦叔抬了抬手上的东西。
秦叔笑呵呵道:“行,进去吧,照着里面那些放就行了。要帮忙的话叫我。”
宋暄:“好嘞。”
上了楼,参照着上一份卷宗,宋暄一一整理好按照顺序装好再放到格子里。一切都做完后,准备下楼时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眼楼上一层。
片刻后,宋暄踏上了楼梯。
他刚刚注意到秦叔在桌子上摆了一盘棋,看局势应该还要下一段时间,暂时不会来找他。上次叶府的那份卷宗他还没看,干脆……
循着记忆,宋暄轻车熟路找到了那个架子,果然,那份卷宗位置没变。
手指略有些颤抖的搭了上去,翻开第一页。
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户部侍郎叶伯衡私自挪用户部白银十万两,被同僚告发后,**于家中,全府无一人生还。
放屁!宋暄怒从中来。明明是有人蓄意谋杀,怎么会是爹爹畏罪自杀!
宋暄一目十行,快速浏览着。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他不相信爹爹会是贪赃枉法之人。接着往后翻了几页,突然动作一顿,视线被一个熟悉的名字抓住。
季明怀!
宋暄心中一震,仔细看起这一页的内容来。
哗——
手里的卷宗一下掉到了地上。宋暄维持着抬手的动作,整个人怔在那里,满脸不可置信。
原来季明怀就是告发他爹爹的那个同僚!供词里面说,他亲眼目睹叶伯衡吩咐手下在深夜将一箱又一箱白银抬回了叶府。最后从叶府的暗室里找到了十万两脏银。
这不可能!他爹爹不是这样的人,当年叶府的暗室他去过,说是暗室,其实也就是一间杂物间,堆放的都是他幼时的玩办,根本就没有什么白银。季明怀撒谎!
等等——
宋暄思绪回神,季明怀为什么要撒谎?
——我总觉得你很眼熟……
季明怀在牢房说的话响起,宋暄眸光一闪。他和爹爹曾经是同僚,说他看起来很熟悉,是不是觉得他长得像爹爹!
楼下响起秦叔收棋的声音。宋暄霍然蹲下,捡起掉在地上的卷宗,在小心翼翼放回原处。
整理完成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下了楼。刚好秦叔端着两盒棋子进来。
“弄完了?”
宋暄:“嗯,秦叔我走了。”
“慢慢的啊。”
“嗯。”宋暄心不在焉应着,步伐漂浮,速度逐渐加快朝牢房走去。
就在将要到季明怀牢房时,宋暄猛地停住。
不行,不能就这么去问,到时候他的身份就暴露了。
凝了凝心神,才继续向前走去。
“宋大人。”衙役见着宋暄,行礼道。
季明怀有些诧异回头,似乎在问——你不刚走?
宋暄看向他的眼神与方才大相径庭,季明怀不明所以,刚刚又被套了话,此刻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你刚刚说……”宋暄声音有些哑,仿佛深深压抑着什么,“我看起来很眼熟。”
“是像谁?”
季明怀没想到他居然是在问这个。他刚刚从侧面瞟见宋暄的脸,眼前忽然浮现出叶伯衡的脸。但此刻这么看着又没那么像,宋暄整张脸要柔和许多,不似叶伯衡五官坚毅。
但是……这样的眼神,太像了!
季明怀心中忽然升起一个难以名状的猜想。但瞬间又否定了,当年叶伯衡的确有一个孩子,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最后从一片废墟了找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确认是叶伯衡,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叶府上下无一人所还,所以他的猜测不可能。
宋暄看着季明怀变幻莫测的神色,眼神微暗,唇抿成一条直线。
片刻后,季明怀回神,嘴唇翕动:“没什么,大抵是看晃眼了,认错了。”
“是吗?”宋暄低声道。
季明怀:“是啊,难道宋大人觉得我应该认识谁?”
宋暄见季明怀开始绕圈子,陡然一笑:“我只是好奇季大人说我像谁,看来是场误会。”
宋暄转身,脸上的笑意不再,沉着脸走了出去。
鼻尖倏然呼吸到新鲜空气,让宋暄有些混沌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宋暄却感觉寒意自心底涌出。
他的直觉没有错,季明怀一定知道什么,他得找机会再问问。
***
皇宫。
明崇帝紧拧着眉,手里拿着谢晏呈上的木牌,脸色铁青。
谢晏沉声道:“陛下,据我所知,这木牌是二殿下的暗卫的腰牌,掉落在大理寺牢房,而我们的重要烦人毒发身亡,这……二殿下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明崇帝抓着腰牌的指尖发白,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火:“逆子!”终于克制不住,腰牌被摔到地上,一分为二。
“竟然敢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真是无法无天了!他要这么银子做什么?要造反吗!”明崇帝大力拍打案桌。
谢晏眉峰一挑,看着已经摔成两半的腰牌,淡淡来了句:“陛下息怒。”
良久,明崇帝深深吸了口气,敛下表情,变回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此事还有谁知道?”
谢晏没有立即回答。此事涉及到皇子,明崇帝的态度看起来是很生气,可依他对皇帝的了解,生气归生气,但真的会惩戒二皇子吗?谢晏有些拿不稳明崇帝的心思。
良久,谢晏恭敬地垂下头,面色不改道:“只有臣知道。”他隐瞒了宋暄知道的事实。
谢晏垂眸低头,没看见明崇帝刹那间神色稍缓。须臾,只听见明崇帝平缓了语气:“子易,你知道老二的,性子是顽劣了些,心却是不坏的。这次做出这种事,定是受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撺掇。”
谢晏沉默不语,只是垂眸聆听着。
“朕看了你递上来的折子,季明怀雇的打手残害百姓,侵占财物,罪不可赦。”明崇帝放缓语气,看着不说话的谢晏,“若真证明老二有罪,该罚。”
明崇帝视线落到地上已经变成两半的腰牌,神色晦暗不明:“但仅凭这个,说明不了什么。”
听这意思,明崇帝是想保下二皇子了。谢晏心里冷笑,好一个父慈子孝!
“陛下,倘若幕后之人真是二殿下呢。”
明崇帝似笑非笑,眼尾已经生了几条细纹的眼中,是藏不住的犀利。只听他异常平静道:“那也不能是他。”
“陛下!”
明崇帝抬手,意味深长道:“皇家不能传出这样的丑闻。子易,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臣不明白。”谢晏抬眸直视明崇帝,语气不善,“那些死去的百姓算什么?”
明崇帝微微叹气,走到谢晏身旁,轻轻拍了他的肩:“朕知道你一向嫉恶如仇,不然当年也不会一气之下去了幽州。可是朕没办法,一边是朕的子民,一边是朕的亲生儿子,朕也是没办法。希望你也能理解朕。”
谢晏面无表情,似乎对明崇帝这番说辞并不认同。同时他也明白了,这次假银案最后的主谋一定也只能是季明怀。
呵……季明怀本人倒是看得清。
“谁审的季明怀?”
“宋暄。”
“哦,是吗。”明崇帝若有所思,“这么久了,除了那日殿试,朕还没见过他。下次中秋佳宴,朕得好好奖赏他。”
谢晏:“……”
见谢晏不说话,明崇帝深深看了眼他,随后道:“既然季明怀已经认罪,对所有事供认不讳,这案子就结了吧,也是对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谢晏闻言内心毫无波澜,只是自嘲一笑。他在心里问自己:这个结果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何必再抱有期待。
谢晏深深闭上眼,努力平息心中怒火,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让皇帝察觉到什么,再等等……再等等……
足足过了好久,在明崇帝明里暗里的威慑下,谢晏终于动了。只见他垂下的眼皮遮挡住了眼中所有情绪,语气不咸不淡:“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臣……没有意见。”
明崇帝立即换上笑颜:“朕知道此事让你难做了,只是朕也有朕的难处。”紧接着对立在一旁的李明全喊道:“李明全,把把柄朕珍藏多年的玉如意拿来。”
李明全一惊:“陛下,那可是你最……”
明崇帝目光扫过,李明全立即噤声,迈着小碎步进了内室。片刻功夫就捧着长盒出来,立在两人身边。
明崇帝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柄手臂长的玉如意,看其成色,的确是上好的玉。
“这玉是当年父皇赏给朕的,朕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东西就当做是朕的补偿吧。”
谢晏撇向李明全手里,忽地一笑,丝毫看不出方才的不悦:“多谢陛下厚爱,臣并无委屈。能为陛下分担忧虑,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闻言,明崇帝龙心大悦,连忙又叫李明全拿了好几样物件一同赏给了谢晏。
待谢晏走后,明崇帝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沉如墨色。
“把那混账叫来。”
李明全试探道:“二殿下今日一早就去了雍和寺,现在……”
“去!”明崇帝声音陡然拔高,“一个时辰之内,朕要见人!”
盛怒之下,李明全也不敢说什么,连连哈腰:“老奴这就差人去,陛下息怒。”
一个时辰后,二皇子紧赶慢赶才赶到皇宫。
他还奇怪着,父皇怎么突然急着要见他。问来传话的小太监,谁知他什么都不肯说,只说陛下很生气。
二皇子满心疑惑,父皇又生哪门子的气,他最近也没干什么啊。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灵光一闪——一定是太子!又去告他状。
“陛下,二皇子到了。”李明全推门而入,二皇子紧跟身后。
明崇帝正执笔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眼,李明全很有眼力见的出去了,顺便关上门,守在门外。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二皇子依然能从明崇帝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愠怒。
于是二皇子试探问道:“父皇,您这么急召我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那个……雍和寺那边香还没上完——”
明崇帝“啪”的一声放下笔,胸口剧烈起伏。一开口就是滔天的怒意:“你还有脸去礼佛?!”
二皇子见状不对,当即跪下。
“不知儿臣犯了什么错,父皇如此生气。”二皇子惶恐道。
“贪图巨款、劳民伤财、残害百姓,这哪一样不是你做的好事!”明崇帝怒斥着跪着下方的儿子,“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背着干了这么些蠢事!”
二皇子心神俱震,顿时脸色煞白,被这一番话当场钉在原地。
父皇怎么知道!是谁出卖了他?!二皇子满脸愕然,直愣愣盯着地上。
半晌,才猛地回过神为自己辩解。
“父皇,您说的……说的是什么意思?儿臣……儿臣不太明白。”二皇子声音有些发颤。
啪嗒——
两块东西被扔到二皇子面前。
二皇子在看清是什么东西后身子一抖,瞬间噤声,整个人僵在那里。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完了……二皇子心如死灰地想,父皇知道了。
断成两半的木牌就是最证据,他指使人杀了陈厉的证据。
明崇帝的声音打破沉寂:“为什么派人杀陈厉?”
二皇子嘴唇翕动,“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你怕他出卖你,”明崇帝一字一顿道,“你怕他说出你就是背后指使季明怀修矿场、造假银的幕后之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二皇子如同被这些字语砸弯了脊背,身子一软,登时匍匐在地。
“儿臣……儿臣错了……”
明崇帝嗤笑:“朕还以为你多大胆子,这就承认了?连这点胆魄都没有,你敢做这些大逆不道的事!你从户部套走那么多银子,你想干什么?!谋反吗!”
二皇子额头抵着地,不敢直面皇帝的盛怒,颤着声音道:“父皇您是知道儿臣的,儿臣绝无谋逆之心,这……这都是有人撺掇我去做的,儿臣也是受骗了。父皇!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说罢对着地上猛地磕头,破了皮流了血也不停下。
明崇帝定定看了他许久,眼里满是猜忌。
半晌,明崇帝语气渐缓:“行了,别卖惨了。”
二皇子闻言如蒙大赦,倏地抬头,额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他金镶边的衣服上。
“受人撺掇?那人是谁?”明崇帝目光慑人,看二皇子的眼神不像是自己孩子。
他自然不信这事是老二的主意,一是没这胆量,二则就这猪脑子不可能想到造假银偷梁换柱。
二皇子一时语塞,半晌才喃喃道:“是……是陈厉。”
明崇帝被这儿子蠢笑了:“那个陈厉不是你的人吗?你还杀了他,蠢货!连手下都管不好。”
二皇子欲哭无泪,他真是有苦说不出啊。陈厉也是三年前他意外结识的,他说他可以帮他对付太子,后来出谋划策的确让太子多次吃瘪,他也没多想,便重用了他。所以后来陈厉提出造假银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还因为除掉他暴露了自己。
“父皇,儿臣错了,您就原谅儿臣这一次,父皇!”
明崇帝紧抿着唇,眉宇间满是厌烦。
“原谅?这事都捅到大理寺了,差点所有人都知道朕的好儿子,大虞的二皇子就是某后黑手!”
二皇子闻言大惊失色,连连惊呼:“父皇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明崇帝深深吐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我且问你,除了这些你还干了什么?”
二皇子连连摇头:“没有了没有了!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干。”
明崇帝睨了他一眼,抬手。
二皇子一愣,刹那间就反应过来,迅速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接着试探问道:“父皇,这……这个腰牌是谁给的?”
明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吐了几个字:“谢晏。”
二皇子双一眼瞪,同时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还以为……”瞟了眼明崇帝,顿了下,“谢晏他怎么说?除了他还有谁知道?”
既然谢晏选择来告知父皇,那就代表他还是有顾虑的,二皇子暗中窃喜。
明崇帝哼了声,知道他在想什么:“要不是为了皇家的名声,定饶不了你。”
二皇子心中一喜,这事就翻篇了。
“朕会让张禹尽快处理好这事,你这段时间避避风头,在宫里好好面壁思过,要是让朕发现你偷溜出去,你这双腿也别要了。”
明崇帝语气淡淡,但二皇子知道,这次他是真生气了,忙不迭应下,发誓自己一定不出去。
“把你从户部换走的银子拿出来。”
二皇子一愣,不是他不愿意拿出来,而是分的分了,用的用了,他这一时的确拿不出那么多。
“父皇,我……我拿不出来所以。”
明崇帝终于忍不住了,拿起桌上的砚台就往二皇子头上砸去。
“砰”的一声,二皇子额角当即起了一个大包,但他也不敢喊痛,只是捂着头瘫倒在地上。
“不管你怎么做,明日日升前朕要见到所以白银,一锭都不能少。”
……
待二皇子走后,明崇帝头疼得扶了扶头。李明全端着一杯茶,快步上前。
“陛下,又头疼了?”
明崇帝接过茶,拨了拨茶沫,皱眉道:“你看看这像个什么样子!当初用他来制衡太子发展势力真是个错误。”
李明全轻声道:“陛下怎么会错呢,这些年二殿下与太子殿下你来我往,两人相互牵制,做得很好。一切都按陛下的计划进行着,陛下不必担忧。”
明崇帝听完后心里的那口怒气才彻底消散。转念一想,自己保下老二不也是因为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明崇帝轻蔑一笑,放下茶杯,对李明全吩咐道:“让淑妃看好他的宝贝儿子。”
“没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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