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纵然神智疯魔，刻入骨髓的武学本能犹在。她手腕本能一翻，“斩万难”刀光回旋，刀背铮然一声，堪堪格开青山公子点向她“神门穴”的凌厉指风。
然膻中大穴，已然门户洞开！
青山公子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的锐利气劲眼看便要触及那致命要穴！
电光火石间，封灵籁体内那股邪异霸道的内力竟自行疯狂反噬。她周身肌肤瞬间泛起一层诡异青黑，膻中穴附近气机如沸水般剧烈鼓荡，一股阴寒刺骨的反震之力猛然爆发。
青山公子指尖甫一触及她那染血的衣襟，便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裹挟着透骨阴寒的邪气逆冲而来。
他指尖剧痛，如同被万载玄冰凝成的冰锥狠狠刺穿。那邪气竟沿着他指尖经脉，毒蛇般急速侵蚀而上。
青山公子闷哼一声，强提一口精纯真气，硬生生将那股蚀骨邪气逼退寸许。
然点穴之势已老，劲力难以为继，再难寸进。
这股凶悍反震之下，封灵籁自身亦如遭重锤猛击，狂喷出一大口紫黑色的淤血，身形踉跄着向后跌退数步。
眼中疯狂燃烧的赤红竟因此稍稍黯淡了一瞬，显露出深不见底的痛苦与茫然空洞，如同浓雾中短暂闪现的裂隙。
“灵籁！”美人城城主失声惊呼，心胆俱裂，再顾不得凶险。足尖一点，身如穿花乳燕，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飞扑过去，在封灵籁颓然倒地之前，一把将那滚烫又冰冷的身躯紧紧揽入怀中。
触手处，她只觉封灵籁浑身滚烫如烙铁，却又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冰火交织，气息狂暴紊乱如同濒临炸裂的风箱，脉搏更是狂乱无章，如同失控的奔马在血脉中冲撞。
城主猛地抬头，看向青山公子，那双秋水剪瞳此刻盛满了焚心的焦灼与无助的哀求，声音已带上了破碎的哽咽，“她…她这是……”
青山公子面沉如水，出手如电，疾点自己右臂几处大穴，截断那阴寒邪气的蔓延之势。
他快步上前，三指沉稳地搭上封灵籁冰凉滑腻的腕脉，凝神细查。
片刻，他紧锁的眉头几乎拧成川字，沉声道：“真气逆冲，阴阳反噬，心魔已深植髓海……此乃走火入魔至极深之兆！更棘手者，她体内…盘踞着一股极为歹毒的异种真气，不断催发戾气，侵蚀神智根基！若不及时疏导镇压，恐有……经脉寸断、神智尽丧之危！”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封灵籁肩头被软剑刺破的伤口，又落在她嘴角那诡异疯狂的黑紫色血迹上，眼神凝重如压城黑云。
美人城城主闻言，身躯剧震，如遭无形重锤。她低头看着怀中人——那张曾经明艳照人、顾盼生辉的脸庞，此刻苍白扭曲，只余狰狞与濒死的挣扎。
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断线珍珠簌簌落下，砸在封灵籁染血的衣襟上，晕开一片深重绝望的水痕。
城主双臂收拢，用尽全身力气紧拥怀中这冰火交织的躯体，声音破碎而温柔，带着泣血的哀求：“灵籁…不怕…不怕…我们定能救你…定能……”
*
极明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幢幢，死寂无声。
天将破晓，东方微露鱼肚白之际，百鬼生终是将封灵籁那一缕游丝般的气息，从鬼门关前生生夺回。
城主见她胸膛起伏虽微弱却渐趋平稳，悬着的心稍落，方欲近前，却被百鬼生无声阻住。
“城主且慢，”百鬼生语声清冷依旧，却难掩疲惫，“容她静养。属下有要事，须即刻禀明。”
城主强压心头万般焦灼。念及方才凶险，她对若衣终究难以全然放心，沉声唤道：“来人！”
十数名如同暗影凝结的护卫悄无声息现身，肃立待命。
城主目光如电扫过若衣与护卫：“尔等守护小姐榻前，寸步不离！”
人影闪动，迅捷无声地将内室围得铁桶也似。
确认无虞，城主方与青山公子交换一个凝重眼神，三人如轻烟般转至西首偏殿。
甫入偏殿，百鬼生旋即转身。她惯常无波的脸上覆着一层寒霜，深潭般的眸子里忧色浓重。
她对着城主深深一揖，声音沉凝如重锤击心：“城主恕罪。小姐伤势，属下已倾尽所学，暂稳心脉，吊住一线生机。”
她微顿，语气沉重带着深藏自责，“然……属下医术终究有限，此乃续命之术，非回春之方。小姐体内那股诡异阴寒之气，盘踞脏腑经络深处，根深蒂固……属下实难根除。”
百鬼生抬起头，目光灼灼，“若要小姐性命无虞，彻底拔除沉疴，普天之下，恐唯‘医圣’戚玉嶂亲临施救，方有十成把握！”
“戚玉嶂”三字一出，偏殿内烛火猛地一跳，光影剧晃，空气凝滞如冰。
城主身形剧震，如遭雷击！
方才强压的惊惶焦灼，如滔天巨浪汹涌回卷，瞬间将她吞没。
医圣戚玉嶂！
名震江湖，医术通神，活死人肉白骨，几近仙流。然其性情孤僻乖张，踪迹缥缈如云中鹤，救人全凭心念，千金难买，权势难动。
王侯将相，亦难请其出山！
“戚玉嶂……”城主喃喃低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那掌控全局、杀伐决断的威严，此刻寸寸龟裂，暴露出深藏的脆弱与恐慌。
她目光死死锁住百鬼生，如溺水者抓浮木：“除了他……普天之下，便当真无人可行了么？”
百鬼生眼中忧色浓得化不开，沉重点头，声如钝刀刮骨：“是，城主。他是小姐……最后的生路。”
殿内空气仿佛被抽干，绝望如无形寒冰巨手，扼住了城主与青山公子的咽喉。
为何偏偏是戚玉嶂？！
昨夜飞鸽传书带来石破天惊的消息：戚玉嶂孤身犯险，夜闯宫禁，图谋行刺！更鸩杀储君！
龙颜震怒，圣旨已下：下月初八，午时三刻，法场问斩！
欲救封灵籁，唯一的生路，便是去救那打入天牢、十死无生的戚玉嶂。
可那皇家天牢，龙潭虎穴！铜墙铁壁，重兵如云，机关暗哨密布，此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自投罗网！
死寂如浓稠墨汁，浸染偏殿。
一直沉默如渊、气息冷冽的青山公子，忽而开口，声音低沉如冰面开裂：“听闻南疆故地，有上古秘术，能令筋骨寸断、濒死之人，瞬息健步如飞，内力奔腾如旧，甚而……更胜往昔？”
百鬼生尚未及答，城主已霍然色变，她猛地欺身上前，快似玄色魅影。
铁指如钩，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扣住青山公子衣襟，将他整个人重重掼在冰冷石壁之上，砰然闷响。
她的声音因惊怒交加而尖利变调：“你疯了不成？！！”
青山公子任由她攥着，衣领深勒颈项，带来窒息痛楚，面上却浮起一丝悲怆冷笑：“疯？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如被利刃斩断。
他眼底翻涌滔天恨意与焚尽血火，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淬毒匕首：“自二十年前尸山血海爬出，你我便已是活着的疯魔！筹谋半生，忍辱负重，踩着累累白骨，用万千热血浇灌，方有今日微末之局！大仇将报，夙愿得偿在即！难道……要因这一时妇人之仁，让这二十年呕心沥血，用无尽牺牲换来的星火微光，顷刻间——付之一炬？！！”
城主攥着他衣襟的手剧烈颤抖，指节惨白。眼中残存的理智，正被绝望与同样汹涌的疯狂寸寸撕裂。
那力道，终究缓缓松开。
支撑她的支柱仿佛崩塌。
城主踉跄着向后跌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蟠龙石柱上，震落微尘。
惨白月光透过高窗，无情映照着她脸上那张象征权柄与复仇的恶鬼面具。
面具之下，那双曾睥睨江湖的眼眸，此刻只剩焚天业火烧灼后的无尽灰烬，空洞、死寂，盛满令人心碎的绝望。
“疯了……都疯了……”她喃喃着，声音嘶哑干涩，“这二十年……我们把自己……都熬成了什么……怪物……”
青山公子整了整凌乱衣襟，颈间深红勒痕刺目。他脸上悲怆冷笑褪去，只余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不再看城主，目光如无形枷锁，沉沉转向一直蜷缩在角落最深阴影里的百鬼生，似无声的催促，亦是斩断退路的最后通牒。
百鬼生蜷在阴影里，如沉默石像。
终于，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看向失魂落魄、倚着石柱缓缓滑落的城主，眼中掠过复杂难言的情绪——悲悯、无奈，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秘术……”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枯叶刮擦，“确有。但非‘上古’，而是……‘禁咒’，亦可称……绝命蛊术。”
百鬼生的声音毫无起伏，却带着宣告死亡的沉重，“此蛊名‘燃魂续命蛊’，非以药石，乃是……以命引命，以魂续魂，行逆天改命之举。”
“种母蛊者，需心甘情愿，以自身心头精血为引，燃尽魂魄本源之力，化作薪柴，强行激发种子蛊者垂死之躯内所有残存、甚至……透支未来的潜能。”
“种子蛊者，确能得一时神勇，宛若回光返照，筋骨重续，内力奔腾如江河倒灌……然……”
话语在此停顿，昭示着接下来的代价重逾千钧。
偏殿内唯余烛火噼啪与三人沉重呼吸。
“……此蛊逆天，代价便是种母蛊者自身。精血燃尽，魂魄亦将随之……寸寸湮灭，永世不得超生。而子蛊者……潜能燃尽、药石罔效之时，便是……油尽灯枯、魂飞魄散之刻。”
百鬼生抬起头，目光空洞望向殿顶黑暗，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地吐出最终审判，“此虽名以命续命……实则是……同归于尽之法，绝无生还之理。”
比之前沉重百倍、冰冷千倍的死寂，如铅块轰然砸落，压得人胸腔欲裂，几欲窒息。
城主背靠冰冷石柱，身体剧烈颤抖如秋风残叶。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石柱缝隙，瞬间翻卷崩裂，渗出点点殷红，她却浑然不觉。
青山公子脸上那层冷酷的平静彻底撕裂，难以控制的抽搐掠过眼角眉梢。
他死死盯着阴影中的百鬼生，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剖开，穿透皮囊直刺灵魂，看看这枯槁躯壳下是否藏着一个弥天谎言。
“……代价，竟是如此……”城主的声音飘忽如游魂，带着泣血般的凄然，“青山……你……竟要……”
百鬼生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忍亦或逃避。她如风化石像，只余那干涩如枯井的声音，在冰冷凝滞的空气中低低回旋，敲打着最后的选择之门：“城主……青山公子……用……或不用……皆由……尔等……决断。若用……我便立即去备蛊引……若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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