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年轻时在边军,曾有幸远远见过镇北军副将戚云霄将军一次。
戚将军腰间,似乎就悬着一枚形制相似的骨哨,当时他的亲卫曾自豪地提起过,那是将军用战场上第一匹战死的爱马腿骨亲手打磨,独一无二,是心爱之物。
怎会在此人手中?!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带着足以劈开混沌的闪电,狠狠劈进了老丈的脑海。他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因极致的震惊而扭曲,双眼瞪圆,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难道……难道他是……?!
巨大的冲击让他踉跄后退半步,踩碎了一块暗红的土块。
封灵籁见状立即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丈。
老丈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滚烫的烙铁,每一个字都灼烧得他生疼:“公……公子……你……你手中这哨……你……你方才吹的……可是镇北军的绝命哨?”
他艰难地喘息着,巨大的激动和恐惧撕扯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爹……可是……可是……”
老丈猛地吸了一口气,才将那重逾千钧的名字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朝圣般的敬畏与巨大的悲怆:“可是……封……封伯玉大帅身边的……副将戚云霄……戚将军?!”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封灵籁心头。她扶着老丈的手猛地一紧,瞬间明白了戚玉嶂为何会不顾一切吹响骨哨,更明白了此刻他死寂沉默下翻滚着何等滔天巨浪。
她霍然扶起戚玉嶂,目光如电射向他,周身气息瞬间绷紧,“原来……你是镇北军遗孤。”
风花似乎在这一刻凝滞。
坡上死寂,唯有老丈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风刮过花枝的呜咽,如泣如诉。
戚玉嶂终于开口,一声极轻、极哑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是,家父……戚云霄。”他喉结剧烈滚动,似咽下无数血泪,声音低缓,“家兄……戚鹤州……他们都是镇北军。”
“戚云霄……戚鹤州……”老丈喃喃重复,枯槁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浑浊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老天爷啊……是……你是戚副将的……孩子!原来他们还有血脉留存于世……真好!真好啊!”
封灵籁扶着戚玉嶂手臂的手,不自觉地收得更紧,力道传递过去的不再是支撑,而是一种无声而沉重的哀悼与共鸣。
短暂的触碰,让她也沾上了凝固多年、属于镇北军的血与火。
原来他的肩上也扛着如此惨烈的过往;原来我们的每一步都踏在亲人滚烫的血泊之上。
这念头如冰冷的毒蛇,倏然钻进心底,让她浑身一僵。
然而另一个更尖锐、更刺骨的念头猛地撕裂了她们同病相怜的悲悯。
原来……你也在骗我。
封灵籁倏地松手,动作决绝带风。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不看身后一眼,失魂般朝坡下踉跄而去。
风卷落花,扑打着她苍白的侧脸,身影单薄得下一秒就要被吹散。
“老丈,”她声音干涩平板,没有一丝波澜,“我们回去。”
四个字,斩断了坡上最后一丝牵连。
戚玉嶂僵立原地,如遭雷殛。
封灵籁抽身离去的背影,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开了他沉寂多年的伤疤。他喉结滚动,嘴唇微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的无声,比任何利刃都更狠地刺穿了他。
老丈浑浊的目光在两人间仓惶一扫,重重叹息一声,佝偻着背深一脚浅一脚地追着那抹失魂落魄的背影。
风呜咽着,卷起残花枯叶,追着渐行渐远的两人,最终消逝在暗红的土路尽头。
只余戚玉嶂一人,独自面对身后滔天的血海与眼前骤然空茫的天地。他紧握的拳,指缝间渗出点点暗红,不知是砂砾,还是掌心被指甲刺破的血。
*
自扶芳坡归来,封灵籁再未回头看过身后如影随形的戚玉嶂一眼。
欺骗与利用,是她骨子里最深的厌恶!
此刻,他与她之间,除却那点救命之恩的薄纱,已界限分明,再无瓜葛。
去往曲正文父子驻扎的南境军营途中,封灵籁手书一封飞予若衣,允诺其计。
*
南境的风,裹挟着铁锈与湿土的气息,狠狠撞在军营辕门饱经风霜的木柱上,发出呜呜的悲鸣,似林中熊罴的低吼。
封灵籁立在营门投下的长长阴影里,目光却紧紧胶着在曲正文的额角。
不过数月未见,那里竟又深深刻下几道崭新的纹路,如同被南疆酷烈的风刀和沉重的军务生生犁出的沟壑。
“看什么?”曲正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越过她的头顶,扫视着远处苍茫、透着不安气息的天际线。
他身上的玄铁甲胄冰冷坚硬,在昏黄暮色里泛着幽暗的光泽。
封灵籁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旋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拢了拢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强自压下心头的情绪。
她关切道:“看你呀,如今都是骁骑将军了。这南境的水土养人,怎么把你养得愈发…像块老树皮了?”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你师姐若见了你这番模样,定要心疼坏了。”
曲正文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对她这份“关切”的回应。笑意还未完全展开,却骤然凝固在他线条冷硬的脸上。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锋锐,宛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猛地刺向营寨西南方那片骤然暗沉下去的天幕。
那是一种无数次血火淬炼出,对危险近乎本能的警觉。
封灵籁心头一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西南方的天空,方才还残留着几缕黯淡的橘红,此刻却被一种不祥,急速蔓延的灰黑所吞噬。
灰黑翻滚着,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如同巨大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下。
与此同时,一种沉闷如大地深处传来的呜咽声隐隐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穿透力。
“是南魏!”曲正文的厉吼如同炸雷,瞬间撕碎了黄昏的短暂宁静。
他高大的身躯向前一步,玄铁甲胄铿锵作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封灵籁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后。
宽阔的肩背,像一堵骤然拔地而起的铁壁,隔绝了前方瞬间变得凶险万分的世界。
几乎就在同一刹那,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魂魄的号角声,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破了整个军营的沉寂。
声音尖锐、高亢、充满了原始的杀戮**,从西南方那片翻滚的灰暗深处骤然爆发,穿透耳膜,直抵人心最深处。
“敌袭!南魏犯境!”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座军营。
死寂被彻底打破,震耳欲聋的喧嚣轰然爆发。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无数士卒从营房中涌出,像决堤的洪流冲向战位。
铁甲的摩擦声、兵器出鞘的刺耳锐鸣、将官短促而严厉的呼喝、马蹄慌乱踏地的杂沓。
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巨大声浪,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空气瞬间被点燃,弥漫开浓烈刺鼻的铁腥气、汗水的酸馊,还有一股冰冷刺骨、令人骨髓发寒的杀伐之气。
封灵籁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狂暴的气息冲击得呼吸一窒。眼前的景象剧烈晃动,无数狂奔的身影、闪烁的寒光、扭曲的面孔交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漩涡。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腰侧的斩万难,如同抓住了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隔着冰冷的金属,她甚至能感受到斩万难给予她如铁石的力量。
“待在这里!别动!”曲正文回头,厉声喝道。
他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热、焦急,深深烙进封灵籁骤然睁大的瞳孔里。
他甚至来不及再多看她一眼,旋即转身,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咆哮着扑向已然沸腾燃烧的战线前沿。
“盾兵前压!弓弩手!左翼压制!快!!”他的吼声在混乱的喧嚣中炸开,玄黑的身影迅疾无比地没入前方厮杀的人潮,像一滴墨汁落入翻腾的血色浊浪,瞬间被吞没。
封灵籁的心猛地一空,攥着斩万难的手指更紧了几分。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骤然降临的修罗场。
然而,战场的残酷远超她的想象。
南魏铁骑如黑潮般涌来,踏起蔽日烟尘。箭矢如飞蝗,带着死亡的尖啸落下。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濒死的惨嚎声,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血肉在眼前飞溅,断肢残骸随处可见,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人作呕。
封灵籁面无表情地扫过战场,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被南魏刀盾手围攻、险象环生的年轻士卒身上。他手中的长枪已断,眼中满是绝望。
斩万难呛啷出鞘,寒光一闪,她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出。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洁、最致命的劈砍与横扫。
刀锋在她手中化作一道追魂夺魄的银线,精准无比地切入第一个刀盾手咽喉甲胄的缝隙。
封灵籁顺势横扫,斩万难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砍在另一人脆弱的脖颈侧,鲜血狂喷,骨裂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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