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公司那边估计很快就会召回你，”丁延思索，“只是在那个人揪出来之前，你最好先不要回去。”
房天意：“没关系吧，他不一定是针对我，也许就是觉得内部人把关的举报信多一点说服力呢，再说了我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马上年关了，还有好多工作……”
“你这样回去有危险，说不定有更大的坑等着你去跳。”丁延继续劝，但已经不高兴了。
房天意笑：“躲着就能躲过去吗？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待在这让你不舒服吗？宁愿跳坑？”丁延的气压更低了，“还是说看到我让你很难受？”
丁延没有告诉房天意，自己是怎么让张皓承认的。
一个人，如果会因为一点高薪就违背竞业协议、在离职的第二天入职竞争对手的公司，会因为新老板的给的利益挺身走险去陷害原公司，那当你准备好更大的利益，他也一定会迅速背叛新主人。
如果利益诱惑做不到，那就换威胁。
丁延清楚明白地告诉张皓：“你现在去录视频，承认与我这个前公司老板有个人恩怨，一时意气拿以前的旧袋子做局陷害我，和你新老板无关，和画面里的工程师更无关，我保证没有人追究你的责任，我还会给你一笔钱，你带着钱回老家，做点小生意。”
张皓此刻坐在窗明几净的茶馆里，却莫名觉得自己其实被绑在不知哪个肮脏霉烂的仓库里，前额被丁延盯着的压迫感让他不能思考，几乎已经要向面前这位堪称凶煞的前老板屈服。只是潜意识在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是个什么狠角色，他的承诺不一定算数，但威胁却言出必行。
张皓梗着脖子问：“我要是不答应呢？”
听及此，丁延乐了：“不答应就不答应呗，法治社会，就算你诬告陷害作伪证，我也不能怎么着你。不过你们刘总是生意人，在他那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想想，如果我和他做生意，他有多大几率主动把你绑去派出所？”
张皓心里有底了，一边是拿钱走人，一边是吃牢饭。
他本来也只是为了钱，背罪名还是拿现金还是分得清。
拿到钱、给了视频，一身轻松的张皓感觉自己又行了，忍不住向丁延得瑟：“刘一豪不是简单能唬弄的，他可是把那张照片的内存卡寄去了深圳澎宇，那边有帮手呢，他肯定还得弄你，还有那个工程师……”
丁延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握拳半响，又松开，拧着脸对张皓说：“多谢你提醒。”
像是复仇武士在黑暗里战斗，突然发现敌人抢了把宝刀消失了。可能离开了这片夜，也可能是跳上岩壁，在高处窥伺他、觊觎他的明珠。
丁延带着这股焦虑回去见房天意，而对方的无知无觉让他更生气，见面以来难言的委屈在肆意复苏，这让他忍不住要说些难听的话。丁延好想知道房天意为何能如此不在意，既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也不在意来自谁的言语伤害。
被陷害要丢工作无所谓，可能的危险也不在乎，甚至会对自己讽刺他反复无常这件事报以认同。
可偏偏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天，上次这样，这次也这样。
可能房天意早已经做到“往前看”了吧。
尤其是现在，听见自己说“我让你很难受”，房天意竟然瞪着眼睛，微不可察地往后缩了缩，是害怕他？
“不是啊，回去真有事。”房天意瑟缩，他已经很久没见识过丁延生气的样子。
丁延无奈，自嘲地摆摆手：“随你，给你买明天的票。”
丁延说随你，就是被气到了、懒得管的意思。
这个人现在怎么这么暴躁！
但此时房天意更加懒得争辩，也顾不得他心情，他不能再在这里多呆哪怕一天。
长久的沉默。
沉默，是尴尬的显影剂，是心思不纯的照妖石。
半响，房天意起身，拎个手机出门了。
丁延眼看着他自顾自往前走，没有叫他的意思，憋着股气跟上他。
一上车，房天意拉个脸坐在副驾驶，手机摁得啪啪响。
丁延此刻有些后悔说出那句话。明明都已经是体面的大人了，礼貌着客气、默契地疏远才是相处之道，前几天自己不是也这样做？怎么能因为这体面下不经意泄露的一点与旧日无差的特别，就以为自己有资格翻旧账呢？
喂，无聊的大人，想看你曾经鲜亮但狰狞的样子吗？
如果有人追着丁延说你别装，知道你是个曾经开着破烂修理铺的街溜子、被人甩会当街失礼的幼稚鬼，他可能会连夜化身荣城危险分子。
现在房天意仅仅是不说话而已，算是给你脸了丁延。
不要再存有幻想了，继续躺在那堆房天意厌弃的旧垃圾里吧。
房天意关了灯，站在窗前，看楼下的丁延抽了半小时的烟。
我到底凭什么在这待着啊？拿着罪人牌，跟你好酒好肉好朋友吗？
房天意揉揉额头，索性回屋，不再看了。
第二天晚上，丁延和房天意去了市区一家五星级酒店，与紧急达成了好几份意向的刘一豪吃饭。
房天意看着乐呵呵没事人一样点菜的刘一豪，脑子里演绎了三次把手里的酒泼在他脸上。
然而实际上，他只是默默坐着，听刘子豪和丁延像两个互闻其名的梁山兄弟般相见恨晚、商业互吹，从桌上的小螃蟹聊到海里的铁螃蟹，明明背后都想让对方赶紧去死。
“你别看我这里铺张一摊子，实际明天的货从哪进都要考虑，”丁延说得痛心疾首，“你要早说你这里有渠道，我立马托人找你去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呢。”
刘一豪笑呵呵说：“谁说不是呢，我早叫那个谁，张皓，说介绍咱俩见一面，他非要自作主张搞那么些幺蛾子，气得我想抽他。”
“那可犯不着，他也是替你着急啊。”房天意没忍住搭话。
说完他就反应过来，没必要占嘴上便宜。房天意赶紧去看丁延，如果因为这话闹起来，丁延估计得抽他。
谁知丁延也正盯着他，眼里分明是狡黠的笑，让房天意连天以来郁闷的心熨帖不少。
算了，吵一架辞职吧，房天意一边想，一边低头闷笑。
刘一豪反而一脸无所谓，“他什么档次，还替我着急！现在好了，我和丁总强强联合，连你们公司来了荣城都要先掂量掂量。来来，大家喝一杯。”
恶心至极，丁延怎么忍下来的！房天意气得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白酒。
丁延顺势提起房天意：“说到你们澎宇，你一个小小的技术员，得罪谁了？”
“不清楚啊，反正张皓随便拍张照片，他们立马拿去害我了！”房天意痛心疾首地附和。
“嗨，放心吧，就是小鱼小虾，我一句话，他不敢再折腾。”刘一豪已经得到了来自丁延的让利，也就不管什么狗屁未知的合作了，别的人自然也就跟张皓一样无所谓了。但是他也不会发善心说出那“内应”的名字，指不定还有用呢。
房天意得到刘一豪这一句“保证”也就满意了，谁会专门对付他这种小喽啰。
丁延却嫌不够：“刘总果然真英雄，那我这位朋友可就交到你手里了，万一有事，我还得请教你。”
刘一豪听懂了，这是要让他主动做这个“杜绝后续问题”的唯一责任人。
做不做得到是一方面，夸口是另一方面。
“你就放100个心吧，人可是技术专家，在哪都得供着，哈哈哈……”
房天意默默喝酒，又一次想到以前。那时丁延的世界只小小一方，他在里边天地自在、无欲无求，天生的圆融又霸气，从不需要像今天这样委屈。
本不想爬高的丁延如今脚步不停，受害者丁延先向加害人伸出和解的手。
这样的妥协让房天意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虽然那利益只是免于被再次陷害。
丁延发现房天意的脸越来越红，一看这家伙不知道灌下去多少白酒，知道他的酒量，于是赶紧找借口结束饭局，带房天意回去。
“想上厕所。”房天意看起来懵懵的，脚步虚浮。
丁延虚虚扶着他胳膊，把他带到厕所门口，“我在这等你。”
谁知房天意刚进去就出来了，嘴里还小声念叨着：“这么脏啊，太脏了。”
丁延好笑，扶着他往外走，“回去再上。”
上了车，丁延反应过来，问：“你还能忍吗？”
房天意咬牙：“能。”
丁延于是专心开车，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能也给我忍住。”
“闭嘴吧，”房天意重新窝了个舒服的姿势，“别打扰我。”
丁延立刻闭嘴，但一路上嘴角的弯就没下来过。
好像是真的进入了另一个没有分手的时空，他们俩依然是吵闹亲密的样子。
好不容易回了酒店，丁延一路送人上楼，房天意一秒没耽搁，直接冲进厕所。
丁延左右看，发现房间不大，干净整洁，可能保洁打扫过，此刻没有一丝住过人的痕迹，除了房天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躺在地上，看起来箱子一合，什么都会消失干净。
这间房原本无人，躲在里面那只阴湿鬼早已习惯。
但是有人来过几天，以至于床单有了褶皱，空气里有残留的味道，那只鬼也因此见识了人气，当你拿走箱子、带走一切，它便会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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