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小酒馆里依旧热闹。
酒精是人类大脑的麻醉剂,无论何时,只要感觉被生活压得透不过气,人们就会选择喝一杯。而怎么说呢?近些日子来,需要喝一杯的时刻越来越多了。
约书亚独自一人坐在吧台上,头顶的灯光将面前的琴酒染成淡琥珀色,正好映衬他那双少见的金色眸子。
他身穿一件白色的牛仔夹克,敞开的前襟里露出天蓝色T恤,在这间昏黄的、到处散发着颓废主义气息的小酒馆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就像个青春期的好孩子,刚与父母吵完架就逃家出来买醉,因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比醉醺醺地回家更能气死他们的叛逆行为。
酒保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遵照人们对同性恋的刻板印象,他穿着紫衬衫黑背心,脖子里系一根花里胡哨的丝巾,手指甲染成黑色,耳朵上戴着两个方形的锆石耳坠——也许是玻璃的,不过他显然更希望别人以为是锆石。
他走过来,往他的杯子里又加了些冰块。
“给你冲淡一些。相信我,你不会希望这时候喝醉了走那些小巷子的。”
约书亚抬头看着他笑笑:“相信我,我就是那种你不会希望喝醉了走那些小巷子时遇到的人。”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乖乖接受了酒保的好意。酒保只觉得这小子多少有点毛病,别看现在口气大得很,一会儿要是真挨了揍,指不定回去要怎样哭爹喊娘。
“啊——!别碰我!”
身后的店堂里忽然响起一声女人的尖叫。
“臭婊子,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老子说话?”
男人单手提起椅子朝后一扔,直挺挺地站起来,仿佛膝盖不能打弯似的。
女人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尖声道:“怎么着?知道丢人了?你睡我朋友的时候怎么不嫌丢人?我偏要说,我偏——”
她还没说完,一记响亮的巴掌就在她右脸上炸开,女人的脸颊当即通红一片。
“你打我?你这个烂人,睡别的女人!还打我!”
她捂着脸,嘶声尖叫,披头散发地撞过来,用长长的指甲去抠她男人的脸。男人一把扯住她头发,用力一拧,仿佛是在挤干一条毛巾,女人立刻痛得腿软,跪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
“请你放开她。”
约书亚离开吧台走到他们中间,依旧保持着他惯有的礼貌,平静的脸上不带一丝愠色,也因此没什么威慑力。
“你又算哪根葱?”醉醺醺的男人耷拉着眼皮瞥了他一眼,“我揍我自己老婆关你屁事?”
“如果,你只因妻子没有恭敬地对你说话就打她,那足矣证明你是个没有男子气概的孬种;如果,你背叛在先,却因为她指出真相而恼羞成怒,那就更加证明你不仅是个孬种,还是个软蛋。”
约书亚嗓门不高,却掷地有声。一字一字清晰地砸在男人脸上,像耻辱的雨滴。
酒馆里所有人都停止说笑,扭过头来观赏这出闹剧。
男人松开女人的头发,朝他走来,脚步一声比一声沉重,仿佛他脚上穿的鞋子是用钢铁做的底。
“那我打你总可以了吧?”
年轻的男孩用脚尖轻轻碰了下躺在地上的空酒瓶,酒瓶立刻晃晃悠悠地朝男人脚下滚去,险些将他绊倒。
男人勃然大怒,他摆出拳击比赛开始前,对手运动员相互恐吓的那种姿势:两条胳膊举在胸前向内弯曲,挤出肱二头肌和胸肌,颚骨啮紧,脖子里青筋暴起。
酒保从吧台内赶来,将约书亚和那男人隔开,其它桌上也陆续站起来几名成年男性顾客,他们将那暴怒的醉汉围在垓心。酒保趁势勒令他离开自己的酒馆,否则他不介意叫警察来处理此事。男人终于在他老婆的推搡下,破口大骂着从前门走了出去。
约书亚像没事人似的气定神闲走回吧台,把剩在杯子里的一点淡得尝不出酒味的冰水喝掉。
酒保长舒一口气道:“吁——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差一点就要挨打,知道吗?”
约书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呵,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爱出风头?”
约书亚拨了拨黑发,云淡风轻地说:“也不是,就是看不惯有人不讲理。”
他起身准备离开酒馆,酒保从后面叫住他:“出去走后门,尽量朝大路上走,小心建筑物死角。”
“好的,谢谢你。”
约书亚在他的目送中走向后门。但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的前一刻,一群酒客一拥而入,酒保立刻就忙碌起来,约书亚便又趁机混在人群当中,偷偷绕回前门。
外面很黑,旁边就是大楼的垃圾房,两栋高楼间形成一条狭窄的小巷,几只垃圾桶横七竖八地杵在路中央,十分不好走,气味也十分恶心,可他偏偏就选择从这里穿过去。
一只垃圾箱忽然动了一下,将他面前的路完全堵死。黑暗中传来咔擦一声,亮起一簇淡蓝色的火苗。
火光照亮了一张男人的脸,正是刚才在酒馆里与自己发生摩擦的那个。他斜倚着垃圾箱点起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眯眼盯着他。
“哟哟哟,看看是谁出来了?这不是那个路见不平的小英雄吗?”
男人拖着他的“铁蹄”沉重地朝约书亚走来。他往后退了退,眼神不安地扫向两旁。
“怎么?灌几杯黄汤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过来,让你爹我好好教训教训你,看看是你的脑袋硬还是你爹我卵蛋硬!”
约书亚的手心在冒汗,他反手蹭在裤子上。
一只女人的手像蜘蛛一样从背后爬上他的肩膀,一股带着酒味的气息喷在他的脖子上。约书亚急忙回头,看见那个挨打的女人就站在自己身后,脸上还印着手印,嘴角的口红像潦草的儿童画。
“我男人打我,关你什么事?是不是缺少妈妈管教?还是你妈妈连找男人的本事都没有?”
他们两人一点点将他逼入死角。
笃笃笃,寂静的四周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蒙面人分别从小巷两头飞奔进来,迅速从背后敲晕那对男女,然后拉着约书亚就往外跑。
其中一个明显有些瘸,但即便是这样瘸着,他跑步的速度仍旧超过大多数缺乏锻炼的年轻人。
他们一直跑到巷口,这才停下来喘气。
一个蒙面人弯腰撑着膝盖,兜帽滑下来,露出他白金色的头发。
“要是刚才我们来迟一步,你可能真的会被打死知道吗?”
“其实我不需要你们帮忙。”约书亚面无表情地说。
他回头看了看巷子里那对男女,他们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被酒精腌入味的大脑协调不了四肢,每一个动作都极度缓慢。
男人好不容易支撑起上半身,左腿跪着,右腿颤抖着发力,想要站起来。一束凶光迅速闪过约书亚的眼睛,几乎就在同时,那男人脑袋上仿佛挨了一记闷棍,又重重趴回到地上。
可惜两个蒙面人没有看到这一幕。
“还不需要我们帮忙呢,你都快被他们逼到墙角了。对了,刚才你为什么要假装走到后门,结果却又从前门出来?”
瘸腿的那个一把拉下脸上的面具,气喘吁吁地道:“你真是让我们一顿好找!每次好不容易找到你,才一眨眼功夫就跟丢。刚才我们从后门出来没有看见你的影子,以为又跟丢了,急得绕着这两栋大楼整整跑了一圈……”
借着路灯的光线,约书亚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他怎么都不会认错的脸。
他有着端方俊逸的五官,眉宇间透出一股高世之度,一双棕目总是温暖而哀伤,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两片薄厚适中的嘴唇,他还记得亲吻它们的滋味……
“崔斯坦。”他忍不住念出他的名字。
“你认得我?”
直到这时,崔斯坦才想起借着路灯看一眼他的脸,随即发出惊呼:“他怎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转向自己的同伴。
白金头发的蒙面人也拉下自己的面具。约书亚盯着他的脸,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约书亚。”
“我知道。”
“你知道我们会来找你?”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两个蒙面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所以你们……究竟什么关系?”崔斯坦好奇地问。
“你不知道?”
崔斯坦摇摇头。
约书亚转向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仔细观察他的神态。
除了不一样的发色之外,他看起来要比自己年长几岁,更成熟,身材也似乎更健壮一些。他金色的眼睛里有一种坦荡和笃定——就像一条知道自己终点的大河,绝不会在悬崖处断流,而是变成瀑布勇敢跃下,继续自己的旅程——那是自己没有的东西。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他微笑着告诉另一个自己,“咱们是一样的。”
随即,又转向崔斯坦,非常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
“恭喜你,终究还是找到他了。”他低低地说。
小酒馆旁边的垃圾堆里,那对醉醺醺的男女终于站了起来,他们蹒跚着走出小巷,一路拉拉扯扯,不停地相互指责。
“都怪你!我叫你算了算了,没本事就不要没事找事,你从来不听我的——”
“你听见没有?那小子刚才在里面是怎么骂我的?喂,有人骂你男人软蛋,你怎么一点都没反应?骂我就等于骂你啊,你这个蠢婊子!真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没用?我帮不上忙?是谁他妈的一直跟在你拉了烂屎的屁股后面,一个劲儿给你兜着给你擦?你倒是试试看,没有我你自己试试看!”
“至少不会比你更差!你还不是让他给跑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就没底了。那你当初如果不睡我朋友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也不用在这种恶心的地方摔跤,搞得浑身上下闻起来像阴沟一样臭……”
“我没有睡她!”
他俩开始过马路。
“还狡辩呢!我都在你衣服上看到那婊子的头发了!”
“我都说了,那不是她的!”
“那你告诉我是谁的?我们家里从来就没有这个发色的人……”
一辆卡车打着大灯从左侧驶来,男人抬手挡了一挡。下一秒,他和他那醉醺醺的妻子就一起被疾驰而来的卡车撞飞。
天空中飘过一条女人裙摆上的碎布。啪,一条手臂落在地上。紧接着,在离手臂四五米远的地方,男人的身躯在地上滚了几圈,双腿拧成麻花,像是那种会随风纠缠和旋开的纸制工艺品。再远一点,是女人少掉一条胳膊的躯干,另一条胳膊舒展地躺在身体一侧,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黑发约书亚忽然对他的两位救命恩人道:“我想你们来找我,大约是想了解什么事情吧?站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不如你们都到我家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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