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陈砚南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
校园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的新生和陪同的家长。
“计算机学院的新生请到这边报道!”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陈砚南循声望去,几个穿着橙色志愿者T恤的学长学姐正在蓝色遮阳棚下指引新生。
陈砚南拖着行李箱过去,递上录取通知书。
负责登记的学姐抬头对他笑了笑,“你的宿舍在7栋502,这是你的校园卡和宿舍钥匙,校园地图在这里,宿舍直走右拐。”
陈砚南接过物品,点头示意。
待他转身,遮阳棚里的几个女生立马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你看到正脸了吗,长得帅不帅?哪个系的?”
学姐嬉笑道,“很帅!计算机的。”
“刚刚他从我旁边路过,感觉汗味都是香的。”
“咦——”棚里一片嘘声。
陈砚南核对手中的地图,一边拖着行李箱走在平整得没有一丝裂缝的石板路上。
8月底的羊城像个巨大的蒸笼,湿热粘稠的空气让陈砚南有点心烦意乱。
后背湿透了一片。
“你哋边度人啊?”
“胶己人。”
“客家噶。”
一阵嬉闹声和方言对话从502室虚掩的门缝里传出。陈砚南确认了一下贴在门口的住宿名单,整理了下衣角,轻轻推开门——
三双人字拖齐刷刷地转向他。
最胖的那个穿着褪色的哆啦A梦T恤,头发乱得像鸟窝;瘦高的那个皮肤黝黑,膝盖上还破了个洞的篮球短裤;唯一戴眼镜的看起来稍微整洁些,但黑黑瘦瘦的,看上去非常的质朴。
两方人马不约而同都愣住。
还是穿着哆啦A梦T恤的男生率先反应过来,忍不住挑眉,夸张的感慨道:“哇,你着得好威啊……”
陈砚南只觉得一阵鸟语从耳边穿过,摘下墨镜,勉强笑笑,“不好意思,我听不太懂。”
黑瘦的男生嘿嘿偷笑,操着有点口音的普通话解释,“他说你穿的很靓仔。”
“……”陈砚南顿了顿,他不过是穿了很普通的白色T恤和浅色牛仔裤。
最后一个男生也开口,“你北方来的?”
陈砚南摇头,“不是。我也是南方的。”
黑瘦的男生哈哈直笑,声音里带着善意的调侃,“他的意思是你是外省的,他家以北的都是北方人。认识一下,我叫郑天钊。”
“何嘉明。”穿着哆啦A梦T恤的男生紧随其后。
瘦高的男生:“陈文远。”
陈砚南礼貌的示意,“你们好,我叫陈砚南。”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外面还有个小阳台,厕所、淋浴、洗手池三分离。
陈砚南确认是独立卫浴后,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其他几个人来得早,已经收拾好床铺——如果几件随意堆叠的衣服、皱巴巴的床单和床头挂着的廉价塑料收纳袋也能叫"收拾"的话。唯一空着的靠阳台位置应该是他的。
他用这几年被那些富家子弟熏陶出来的火眼金睛,迅速的扫过他们的床铺和书桌,暗自判断他们家境普通。
郑天钊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副扑克牌,几个舍友干脆坐在地上打起了斗地主。
陈砚南下楼买了床褥,看旁边还有凉席,也一并买了,接近热带地区的酷热真不是吹的。
回到宿舍,他从行李箱取出湿巾开始擦拭桌椅,把衣服一件一件挂进衣柜。他能感觉到三个室友好奇的目光在他价值上万的行李箱和名牌衣物上游移,心里涌起一丝微妙的优越感。
他以前的行李箱坏了,这个日默瓦行李箱是周麟以前用过的,至于一些名牌衣物,那些品牌店会定期送一些衣服到周家,自从周予出国后,这些衣服大部份进了陈砚南衣柜。甚至他带来的那双不起眼的黑色拖鞋,都是Berluti的。
等他收拾完,天色渐晚,几个舍友也结束斗地主,正好一起去吃饭。
大家的饭卡都没充钱,干脆出了校门,去旁边的一个城中村吃饭。
几乎所有的大学门口都会有一条美食街。
宽度不足一米的巷子,熙熙攘攘的挤满了电动车、收废品三轮车、还有行人,空气中味道呛人,混合着湖南辣椒炒肉的呛、四川火锅的香、广西螺蛳粉的酸,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扎堆坐在店里店外,吹牛拍马,高谈阔论,是市井生活里最真实的烟火气。
陈砚南皱着眉头,侧头躲过头顶上晾着的衣服,又捏着鼻子跨过一滩可疑积水,终于到了一家牛肉火锅店。
这家店藏在汽修厂背后,招牌被油烟熏得只剩"牛"字还在倔强发光。
“……”陈砚南低头看了眼自己巴黎世家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还有GUCCI的小白鞋,与坑洼的地面、斑驳的墙面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他真的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次有这种感觉。
大概是陈砚南的表情过于微妙。
胖子何嘉明解释道:“你别看这里破破烂烂,开了很多年了,师兄们都说这家店味道很正宗,都是今天刚杀的牛!”
陈砚南盯着玻璃橱窗里现切的肉案,穿汗衫的老师傅刀光飞舞,背后还有一张巨大的全牛图,被精细分割成十几个部位。
既来之则安之。
当陈砚南习惯性挖了勺芝麻酱时,整桌人倒吸冷气。
“北方人才那么吃。”郑天钊一副他暴殄天物的表情,把他配好的酱推了过来,“尝尝我这个,我教你怎么吃正宗的潮汕牛肉。”
郑天钊给他演示,左手举着漏勺,右手夹着筷子,肉片入锅后,筷子轻轻拨动,涮一下提起来,再涮,反复三次。
几人边吃边聊,气氛也松弛不少,几人顺势加了微信,拉了个群。
双方打开了话匣子,然后再次被对方震惊。
“你高中在一中?那你为什么来这里?不去什么F大J大?”何嘉明忍不住问,“你们不是瞧不起外地吗?”
这都成刻板印象了……
“我也不算是,我是高中才转学过去读书的。”陈砚南想起高中生活还心有余悸,“大学说什么都不想在那待了。”
而陈砚南震惊于——
“你本地人?家里收租的?”陈砚南忍不住上下打量何嘉明的衣服,如果那洗得发白的T恤和皱巴巴的短裤也能叫“衣服”的话,他也不想以貌取人,但是这实在是相距甚远。
他高中时候碰到的本地人哪个不是穿金戴银、眼高于顶、恨不得把自己是本地人刻在头顶上。
“啥,你家有5个孩子?”
郑天钊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我家都是做生意的,最多就罚点钱。不紧要。”
“你这个成绩为什么不去清北?”
“你不知道Z大在我们爷爷奶奶心目中的地位。”陈文远理所当然地说,一边用脚趾夹起地上的人字拖,“宗亲会直接奖励我20万!还不算其他乡贤给的奖励。”
陈砚南再一次认真打量这三个其貌不扬的室友。
不理解,但心里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一种敬佩的感觉。
吃饱喝足,郑天钊起身去买单。
账单拍在油腻餐桌上,郑天钊摁着计算器,屏幕蓝光映在他严肃的脸上,仿佛在核算上市公司财报,“369块,四人平分,每人92.25。”
陈砚南刚想说“我直接给你100吧”,陈文远突然拦住,语出惊人,“等等,这纸巾我们没用,退了退了!”
郑天钊真的去退了这包纸巾,回来后,重新敲了计算机,“一人给我91.75,支付宝转我吧。”
那时候还没有微信支付。
陈砚南眼睁睁看着室友们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转账付钱,陈砚南默默地把那句“我请了”咽回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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