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地方时正赶上一场落日,残阳裹着雾霾一点一点往下坠,最后消失在斑驳的铁皮墙下。
这里曾经是盛极一时的鼎盛汽车加工场,改革开放那年建的,后来老板跟一家知名外企合作,说好的远销海内外,最后出口转内销,刚好那几年国产汽车跟雨后春笋似的,一茬接一茬往出冒,鼎盛因经营不善,被掏空了家底儿,听说老板移民去了加拿大,没再回来过。
人走茶凉,工厂里能动的基本被拉走卖了,就成了个空壳子,**那年打算在这儿建小汤山医院,可离市区五十来公里,开车一个半小时,距离各大医院也远,最后计划就落空了。
一直听说有人要开发这里建游乐场,总是光听声,不见影,所以这么多年就一直这么荒废着。
还没下车,唐捐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一身青布长褂席地而坐,怀里抱着把三弦在那咿咿呀呀。
唐捐跳下车就往过跑,冷风跟刀子一样在脸上刮,跑到一半就被人吼住了。
“别动,小猫儿,我身上有炸弹,别过来。”
祁老说着话,手里的动作没停,还是他最爱的《柳春娘》。
唐捐身子一僵,还是往过跑,没两步就踩到石子摔了个狗吃屎,最后是爬到祁老脚边的。
“师父,师父你......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唐捐哑着嗓子,抓过祁老的手在自己脸上乱摸,喵呜喵呜叫着。
“小猫儿,赶紧走,快走,别在这待,快走啊。”
祁老估计唱了一天,嗓子也哑了,调起得高,他旁边一直显示正在通话的手机这会儿终于发出了声音。
“呦,唐律师终于来了,等你好久了,太阳都下山了,开门见山,这手机里有个永不起诉书,签了它,你师父身上的炸弹自动解除,不签,那你最爱的师父也会跟你父亲一样,灰飞烟灭。你还有五分钟的考虑时间,四分五十八秒,四分......”
陆向民的声音一字一句往心口上砸,唐捐拿起手机哆嗦着嘴唇说他现在就签,但祁老一定要平安无事,不然他会告到底。
陆向民那边笑了:“我是个讲信用的人。”
“小猫儿,不能签。”
祁老两手在眼前乱摸,唐捐不理他,在手机上找那个文件,刚翻到手机就被一把夺走,张万尧眼神示意云恪赶紧拆炸弹。
“手机给我,我要签字。”唐捐扯着嗓子就是吼。
云恪那边从后腰拔出一把黑色匕首,蹲在祁老身边,黑色的炸弹紧紧贴着祁老的腰,八根红色引线盘根交错,计时器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趋近于零,三分二十八秒。
“先生,这个炸弹安了两条引爆线,要点儿时间,你带唐律师走,这里交给我。”
云恪嘴上叼着匕首,眼睛死死盯着炸弹,两手的食指在盘根交错的引线上轻轻拨弄,试图找出那两根隐藏极深的引线。
“孩子别弄了,趁还有时间,你们赶紧跑,别管我,张万尧,记住我说过的话,别食言,快走啊。”
祁老的嗓子里发出嘶鸣,额头青筋突起,唐捐跪在地上不动:“师父,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走,不走。”
祁老抬手摸唐捐的头发:“小猫儿,师父活到头了,该去跟长姐还有你父亲见面了,快走啊。”
唐捐死活不肯走,张万尧扭头冲身后喊:“宋颋,过来把你发小带走。”
宋颋那边刚下车,听到声就往过跑,一把捞起地上的人往安全地带狂奔。
冷风嗖嗖往人脸上刮,云恪满头的汗,让张万尧赶紧走。
张万尧纹丝不动,问云恪要匕首。
“先生,就剩一分半了,还有机会跑的。”
“匕首给我。”
云恪第一次见先生这个样子,眼里杀气逼人,一副绝不能被忤逆的表情。
张万尧拿过匕首,在一堆互相缠绕的引线里翻腾。
身后是小子崽子的呼唤。
“张万尧,你个疯子,小花脸,你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唐捐在宋颋怀里不停扑腾,眼看就要挣脱,宋颋使出吃奶的劲把人圈在怀里,看着不远处蹲着身子拆炸弹的俩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唐捐心彻底死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喊张万尧,喊师父,喊云恪。
五点半,炸弹没响,计时器上的时间定格在第九秒。
张万尧找到了那根连着拉发的一个开关的鱼线,云恪挑断的。
“什么情况啊?”宋颋冲那边大喊。
云恪正在拆炸弹,张万尧起身跺了跺早已发麻的脚,说还没完事儿,你先带他回家。
“你当他是东西啊一提就走,我快撑不住了,你赶紧过来。”
在宋颋的呼喊声中,张万尧一瘸一拐往过走,唐捐瞬间挣开早已没半点儿劲的宋颋冲人跑去,扑了个满怀,摸他冰凉的脸颊,问腿怎么了。
张万尧把哭成泪人的小崽子揽进怀里,掌心裹着他汗淋淋的后脑勺,在他还噙着泪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说腿没事儿,脚麻了。
唐捐这会儿哭笑不得,抬手不停捶打张万尧的肩膀,你这个疯子,会死人的你知道吗?
张万尧长呼一口气,刚刚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父亲的嘱托,也没辜负他的信任,唯一对不起他就是让你跟了我,这点我......”
唐捐掌心也裹着人后脑勺,嘴唇在他侧颈乱蹭:“不说了,我都知道,我们回家。”
张万尧闭上眼,把人抱得更紧。
“先生,炸弹拆好了。”
“好,回家。”
回去的路上,唐捐跟祁老坐的宋颋的车,张万尧他俩在屁股后面紧紧跟着。
刚到家,警察那边就来人做笔录,张万尧一个人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墩上发呆,人走了他还没动静。
九点刚过,祁鸣宣就带着昭荣火急火燎过来了,一进门就喊舅舅,祁老刚躺在床上,听到声掌心撑着床就要起来,唐捐拿了靠背给他。
“舅舅,我跟昭荣刚从南京回来,你没事儿吧?”
祁鸣宣快吓死了,中午那会儿接到徐笙的电话他正准备跟昭荣上台唱《霸王别姬》,想撂挑子回来,脑子里又是戏比天大,来看他的都是老票友,硬生生带着杂念演完了整场戏。
刚谢了幕他就往后台跑,戏服没脱妆没卸坐上车就往机场赶,一路上都在跟徐笙确认情况,听到人安全他才敢大喘气。
折腾了一天,祁老是真的累了,警察那会儿问七问八,他头也疼,刚吃完药准备睡觉,唯一的侄子过来了,他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这崽子肯定得生气,最后都得怪到他们家小猫儿头上,那可不行。
“我没事儿,就是去弹了个曲,这不好好的?”
祁老说着还给人一个微笑,祁鸣宣立马扑了过去,抓着祁老的手掉眼泪。
“鸣宣,四十来岁人了怎么还哭鼻子,不怕昭荣笑话你啊?”
祁老说着在祁鸣宣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嘴角还是挂着笑。
祁鸣宣抽了两下鼻子,突然把头转向唐捐,不声不响给了唐捐一拳,眼神发狠:“唐捐,你要把舅舅折腾死才肯收手是吗?”
祁鸣宣唱了半辈子的武生,拳头的劲儿不比练格斗的人小,这一拳打刚好打在唐捐的颧骨上,眼睛也遭了殃,脸麻,眼球疼,可他不吭声,祁鸣宣就更生气了,攥紧拳头还想再给人来一拳。
让昭荣给拦了下来,低着眉说,鸣宣,别打人。
“小猫儿,小猫儿。”
祁老两手在旁边乱摸,唐捐喉结往下一滑,把脑袋凑了过去,“喵呜”叫了一声。
“大叔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干嘛打人?”
江存一个箭步冲到唐捐面前,跟和他差不多高的祁鸣宣四目相对。
祁鸣宣最讨厌孩子,尤其是屁事都不懂的愣头青。
“这是我跟唐捐的事,你一边待着去。”
江存本来就看这个整日拿腔拿调的中年大叔不顺眼,这下纯属撞枪口上了,虎着一张脸就是怼:“唐捐是我师哥,打小就把祁老当亲爷爷疼,陪他弹弦唱曲,给他过生日,带他回家过节,让他黑暗的日子有了光,这个时候的你在伦敦过着大少爷的日子,你有问过祁老一声好吗?现在回来了,以为有几个臭钱就牛逼了是吧,还打人,师哥人心软,不跟你计较,我眼里可揉不得沙子,这一拳我必须替他还回去。”
江存说着拳头就攥紧了,徐笙把他往怀里拽。
唐捐刚刚被打蒙了,现在才缓过劲,拍了下江存的肩膀:“这没你俩的事,回屋睡吧,江存,你也赶紧回家。”
江存真是无语了,这个时候还担心他干坏事。
徐笙把人拽走之前,对祁鸣宣说:“祁老板是大人物,有事好好说,再动手动脚,我不会再认你这个长辈。”
祁鸣宣轻笑,小崽子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敢教训他了。
“鸣宣,别犯冲。”
祁老的劝导换来的是祁鸣宣的愤怒,红着眼盯着眼前这个差点儿让他失去亲人的罪魁祸首。
“舅舅,我是你亲侄子,唐捐对你再好也是外人,更可况他整天让你受牵连,上次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半个月,这次又让人绑架,还给身上捆炸弹,你怎么总替他说话呀?”
祁鸣宣的愤怒里夹杂着撒娇,唐捐算是听明白了,他一直都不待见祁鸣宣,人家也一直不待见他,挺好。
“鸣宣,话不能这么说,错的是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跟我们家小猫儿没关系。”
祁老说着话,抓着唐捐的手就没松开,在他的指骨间来回摩挲。
“事到如今你还向着他,如果他没接那个大明星的案子,你会受那群人的侮辱吗?如果他不执意要替唐辙讨个公道,陆向民敢对你下死手吗?”
祁鸣宣越说越气,昭荣帮他顺胸口,说别动气,晚上的药还没吃呢。
祁鸣宣一个冷眼扫过去,昭荣这下胸口也不顺了,人直接往老虎椅那边一坐,爱咋咋地吧,真是给脸了。
唐捐笑了,嘴角扬起好大一个括弧,肿着眼盯着人看:“我就是要求一个公义,让法律还我父亲清白,让陆向民以死谢罪,有错吗?”
“你没错,你就是太蠢了,陆向民要是能死二十年前就该死了,他现在之所以还活着就是有人保他,你以为抓了魏郁跟贾贤就能把他拉下水了,别异想天开了,法律要不了他的命。”
唐捐浑身血液往头顶涌,一瞬间红了眼眶,仿佛眼前的人就是陆向民:“法律杀不了他,那我杀。”
他话音刚落,一直在院子里吹冷风的人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拳头就冲祁鸣宣的脸砸了过去,没等人反应过来,他左右开工打上瘾了。
刚刚一直在冷风里泡着,张万尧的拳头又冷又硬,砸人脸上跟石头一样,祁鸣宣也毫不示弱,一一还了回去,俩人就这样一拳我一拳,最后以张万尧一个背摔把人扔在地上结束战斗。
徐笙刚送完江存去地铁站,看到这个场面把孩子都吓傻了,昭荣冷着个脸把人搀起,也不说话。
“张万尧,你他妈疯了是吧?”
张万尧被唐捐死死摁在躺椅上,屁股动弹不得。
“赶紧带上你的人滚。”
“你信不信我报警?”祁鸣宣鼻青脸肿,好好一个西楚霸王,给打成了落魄小兵。
张万尧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嘴硬:“随你便,不过咱俩这属于互殴,都得罚,你也逃不掉。”
昭荣这下终于开嗓了:“闲得没事儿给人警察充什么业绩,舅舅,我先带鸣宣回去了,您也早点儿睡,赶明儿来看你。”
祁老头是真的要炸了,这一屋子人,也就昭荣让人省点儿心。
“你别让鸣宣开车,路上慢点,记得带他去医院看看,别伤着骨头。”
“好嘞舅舅,我开车。”昭荣说完又冲唐捐他俩的方向点了下头,“对不住二位,我带这个犟种回家。”
张万尧黑着脸还想跟人再打一架,唐捐冲人点了下头。
徐笙去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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