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庭前会议开得叫一个不欢而散,唐捐跟张万尧全程都没有发言,光看韩仕章跟贾正仁他俩互怼了。
正式到了法庭,唐捐屁股刚落座就看见旁听席有人冲他招手,江存那兔崽子,旁边是徐笙跟祁老。
早些天就跟他们说,法庭外肯定有记者,不让他们过来,江存第一个不答应,说贾贤他们人多势众的,到时候旁听席肯定都是他们的人,所以他必须来,还跟徐笙从祁鸣宣那儿把祁老也拉了过来。
小崽子的热情一般人扛不住,唐捐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张万尧的目光也很快跟过去,江存那崽子立马收了笑脸。
苏院宣布带被告人上庭,贾贤坐在轮椅上被一名法警推着进来,头一直低着,头顶秃了一大片,鬓边全是白发。
贾正仁起身伸长脖子一直喊爸,贾贤还是低着头不应。
苏院宣布开始法庭调查,贾正仁屁股才落了座。
前面都是关于贾贤贪污受贿的事情,唐捐听到了赤药,但没听到熟悉的名字,只有一个叫召恒的人,说是总经理助理,三年前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面对韩仕章的提问,贾贤回答得有条不紊,听到召恒的名字时,张万尧手里的藏青色钢笔没再继续转,镜框往上一抬,冷脸看着贾贤,这又是赤药跟陆向民惯用的伎俩,出了事就把狗腿子往外推,下次轮到他,看还能把谁推出来挡枪。
前两个问完,接下来轮到滥用职权和伪证罪,韩仕章刚把问题甩出来,贾贤的脸色突然一变,说人就是唐辙杀的,他没有做伪证。
唐捐后槽牙嘎吱响,拳头紧紧握着,眼眶血红盯着死不认罪的人,张万尧把手盖了上来,轻轻捏他的大拇指,说别激动,留着力气等会儿质问。
唐捐摇头,说我想让他死。
张万尧眉心一紧,说他活不长,放心。
唐捐这下把头低了下去,眼泪吧嗒掉在纸上,张万尧抬手,擦掉他眼角的泪,沉了嗓子说,不准哭。
唐捐吸了吸鼻子,没再应声。
“1.27案从案发现场带回的那把黑色砍刀,把手处的血手印怎么来的?”韩仕章厉声询问,贾贤的肩膀肉眼可见抖了一下。
“案发现场发现的,肯定就是凶手留下的。”
韩仕章一个冷眼扫过去:“赵旗的证词,从案发现场带回来的黑色砍刀上并没有血手印,这你怎么解释?”
贾贤耸了耸肩膀,眼皮耷拉着:“老赵他眼神不好,那时天也黑,他没看见正常。”
“那你根据什么对唐辙实施了抓捕?”
贾贤抬了抬眼皮:“他是距离案发近一个月跟死者李拓有过直接冲突的人,也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贾队长办案都是全凭动机吗?”
贾贤眉眼低了下去,没吭声,他的辩护律师覃良应了声:“公诉人诱导我当事人。”
苏院看向韩仕章:“公诉人请以事实为依据,不要作无关揣测。”
韩仕章嘴角扯了扯,目光就没从贾贤的身上挪开过:“那我换个问题,贾队长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本该就要判死罪的人?”
问题突然扯到了故意杀人,贾贤还没反应过来,久经岁月侵蚀的眼珠子来回转动,半晌才应了韩仕章的话。
“我......”
“爸,都这个时候你就别替他们兜着了,我可以不当这个支队长,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爸,我想让你活着,你要说实话啊,不然你会被判死刑的。”
贾正仁突然起身,一脸焦急看着他爸,要不是覃良拉着他,早冲他爸跟前吼了。
苏院这次没敲法槌,给了韩仕章一个眼神,唐捐看到了,心里五味杂陈,如果贾贤真的当场翻供,把陆向民揪了出来,根据立功规定,一旦查证属实,那他肯定死不了了。
可如果他不举报,谁又知道陆向民才是杀死父亲的幕后指使呢。
唐捐自从开庭胸口就一直憋着一团气,现在马上就要炸了。
贾贤还没回应,韩仕章又添了一把火:“被告贾贤,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明白犯故意杀人罪的后果,也很了解我们国家对待罪犯的政策,希望你可以如实供述自己知道的一切。”
覃良的声音又冒了出来:“法官,公诉人在诱导我当事人。”
苏院捏了下眉头,回他:“如果这算诱导,公诉人在法庭上就无话可说了。这是对被告基本的告知,正当且很有必要。”
苏院一席话,覃良眉头蹙了一下,也无话可说。
贾贤那边一直低个头,贾正仁这下真着急了,嗓门儿比刚刚还大:“爸,你想想闹闹,想想你孙女,她整天在房间哭,说你不回家她就不结婚,你要想清楚啊。”
在贾正仁的竭力嘶吼下,贾贤终于抬起头,先是看了眼他心急如焚的儿子,最后目光落在韩仕章身上。
当了三十多年的警察,不管碰到多硬的骨头,他总能想到办法撬开他们的嘴,什么测谎专家,指纹足迹鉴定专家,总之用尽一切手段尽快结案,再移交给检察院,然后尽数送到这里,坐在他现在的位置。
他也见过太多的人当着法官的面声泪俱下,撸袖子撸裤腿,控诉他刑讯逼供,可换来的都是沉默,事后局里也顶多让他写份《文明办案》的书面说明,又或是在例会上大骂一通。
他也从来没想过有天会坐在被告席的位置,接受公诉人的讯问,也体会了把如坐针毡。
且不说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韩仕章,小时候还被他父亲带到家里吃过饭呢,一口一口叔叔喊着,小嘴那叫一个甜。
最上面的苏燮,当年跟他一起参加严打,不知道把多少人送上了刑场,如今摘掉了警察的帽子,通过了法考,摇身一变成**官了,从前还时不时约他出来喝酒,自从他退了,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有跟唐辙他儿子坐在一起的张万尧,当年唐辙的案子庭审,他就在旁听席,法槌刚落下,这个莽夫就跟一只发了疯的老虎一样冲他扑过来,一把揪住他衣领,问唐辙到底怎么死的。
那杀气腾腾的眼神他至今都忘不掉,抓住他衣领的手也没放开的打算,眼看快要把他喉管勒爆,要不是法警跑过来解围,他早被勒断气了。
后来就经常见他在支队门口晃悠,胳肢窝夹着一条烟,见了人就递,跟队里的人也慢慢熟落,尤其是易观南跟他徒弟,常在马路对面的湘菜馆吃饭喝酒。
后来不知道怎么又盯上了程伟,搞得那段时间程伟像变了一个人,整天神神叨叨跟他说唐辙的魂儿还没走,每天晚上都来找他索命,神神叨叨的,跟疯了一样。
贾贤沉默的这几分钟,唐捐就一直死死盯着他,好想钻进他脑子里看看他都在想什么。
“我杀唐辙,就是手痒了,没理由。”
贾贤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说完脑袋又垂了下去。
不太顺利的法庭调查就这么结束了,唐捐的眼神要是一把刀,贾贤现在已经死一万遍了。
小崽子的气始终压不下去,张万尧抓起他青筋突起的左手放在自己大腿上,大拇指在他的小拇指关节上来回摩挲。
老东西接二连三的小动作让唐捐那颗鼓囊囊的心瞬间泄了气,脑袋也跟着垂下去,嘴角向下撇着,如果镜头来个特写,可以看到他眼里噙的泪。
法庭调查结束,接下来轮到举证和质证,韩仕章最先出手,大屏幕上最先出现的是年代久远的发票和数据,还有那套别墅的实际购买人。
覃良随即提出了他的质疑:“请问这些发票和数据都是从何处所得,见证人是谁?”
韩仕章不紧不慢回道:“王府井百货大楼聚宝阁所得,见证人,北京市人民检察院二院检察长,黄青。”
覃良咽了口唾沫继续问:“请问公诉人是否有城郊别墅购买人的证言?不然我也可以合理怀疑是我当事人委托他人购买,自己使用。”
韩仕章:“城郊别墅的购买人叫谭嵘,十年前因病去世,这是他留给子女的遗嘱,期间提到,曾在1985年为东城公安局刑警队原支队长贾贤购买城郊别墅一套,其目的是为了买自己酒后□□杀人儿子的一条命。”
韩仕章的话音刚落,大屏幕上多了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贾贤意气风发,身披红色绶带,上面写,人民的英勇,跟他站在一起的,正是当年被他抓捕的□□杀人犯,谭丰。
“画面中带手铐脚链的寸头男,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7.18□□杀人案的凶手,谭丰。其被捕之后拒不认罪,最后在贾贤的连夜审讯后承认罪行,移交给检察院,后经法院审理,判其死刑立即执行,后经最高人民法院复核后,驳回了死刑立即执行,原因在贾贤,他给最高人民法院申请,说谭丰认罪悔罪态度积极,且举报了一名□□分子,经查证确有其事,属于立功表现。谭丰二审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八年,最后在谭嵘的各种走后门中各种减刑,最后在监狱里待了八年就被放了出来,2001年出狱,2003年酒后驾车撞上了防护栏去世。而经他举报的那名□□分子被判了十年,一直在监狱中喊冤,说其被贾贤刑讯逼供才认了罪,1986年在狱中皮肤严重感染死亡,逝年18岁。他母亲跟弟弟一直为他喊冤,直到2003年,也就是他被捕后的第十八年,才换来无罪判决。综上,被告贾贤贪污,受贿,滥用职权罪,刑讯逼供罪,伪证罪成立,应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覃良提出异议:“根据公诉人刚刚所说,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多年,目前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当事人贾贤对那名□□分子实施了刑讯逼供,同样伪证罪也是,目前也没有相关证据可以证明我当事人在审理那位□□分子时做了伪造证据,作虚假证明,鉴定,记录,翻译,因此,其刑讯逼供罪和伪证罪均不成立。”
估计是一早就猜到他会这么问,韩仕章手里的按钮接连动了好几下,大屏幕上出现一张血衣,一件除了衣领,其他地方全是血迹的白衬衫,接着是两条全是硬币大小烟头烫伤后的黑色血痂,密密麻麻,一直从小臂延伸到肩胛处。
第三张是后背,全是被蜂窝煤烫伤后的黑色血痂,有些已经化脓感染。
最后一张图片出现的时候,旁听席一阵骚动,那是一张正面照,图片中的人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左胸口烂了一个大洞,里面爬满了白色的蛆,有的已经爬到了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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