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魅的案子算是彻底收尾了，唐捐最近也没接新案子，整天泡在小阁楼看书，琢磨有天自己也能写本有关法律的书，案子就用张万尧从业二十多年接的那些，庭审记录全都在资料库里待着，以牙还牙。
他这个想法刚冒出个尖儿，还真有出版社的编辑找上了门。
见面的地方就在小阁楼，年轻的编辑一上楼就惊讶个不停，说终于见到报纸上的小阁楼了。
唐捐笑笑没说话，从饮水机接了水递给他。
一番寒暄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唐律师，我想以你的经历，写一本有关法律与正义的事完全不成问题，尤其是你父亲的故事，二十年的污名终于沉冤昭雪，是很大的看点，绝对畅销。”
来人叫林钟，华中出版社最年轻的编辑，擅长挖掘新人，把籍籍无名之徒捧成大神级别的存在，之前玩的都是言情小说，现在不知为何把眼睛落在了法律上。
唐捐听到人提起父亲，一直插在心口的针又往里深了一寸，眼里的笑意变淡，还是尽量温和的语气：“贾贤还没死，真正的幕后黑手也没落网，我父亲的事还没完，他还是世人眼中的杀人犯，就算有天沉冤昭雪，我想应该会有人写，轮不到我。”
林钟不可思议：“可那是你父亲，你才应该是那个最有发言权的叙述者，干嘛便宜了别人？”
唐捐嘴角动了动：“我父亲的事，需要一个更客观的讲述者，而非处于漩涡中心的我，我相信未来的那个执笔者，他会比我更能看清这中间的是是非非，也一定会将贾贤等人的恶行昭告天下。”
林钟还想反驳，见唐捐眼神中透着坚定，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那你有没有想写的专题，我可以帮你策划，也可以帮你整理你回国这几年接的所有案子，看哪些更有话题度，更有市场，你尽管动笔，我负责营销，绝对畅销。”
年轻编辑眼里都是对唐捐能力的认可，唐捐却皱了眉，畅销，是他写书的目的吗？
话说起来，还没问过老东西为什么要写书呢，也没问过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书会成为法律类热销榜第一。
老东西似乎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别人写书能出一堆的特签，动者几百，更有炒到几万一本的，老东西只给陈二狗他们签了几本，主要也是哄孩子，陈放跟钟歧人手一本。
上次邱晔还给他打电话，说能不能让老东西给那两本她送朋友的书签个名，那这礼物她能当传家宝供着，他明知道老东西不会应，还是带着小徒弟的心愿去问了，特地挑了个人刚吃饱的时候，夹着嗓子撒娇，说这是徒孙的小小要求，动动手指头的事，别那么小气。
结果老东西油盐不进，还是板着脸说不签，他又拿床上的事要挟，结果又被欺负了一回，第二天苦着一张脸请小徒弟吃饭，说为师尽力了。
邱晔看他一脖子的草莓印，说看出来了，接着又坏笑，说这顿饭她请，以表谢意。
从前想到老东西，他总是眉头一紧，现在想起，嘴角总是不自觉上扬，林钟见他笑，以为事情有眉目，便身子前倾，离他又近了些。
“唐律师回国这几年接的案子其实都很有话题度，每个都可以单开一本，我建议你可以开一个系列，以后这就是你的特色，也更容易圈粉，唐律师觉得如何？”
唐捐的思绪早已飘到了老东西那儿，新一季的游戏大赛即将开场，老东西最近又猫在重庆没日没夜地干，队员打比赛，他走人情道，一连给那几个崽子签了好几个广告，代言费都快赶上一线明星的了。
张意年说她爹上次回重庆吃饭一直在阴阳怪气，说老舅不厚道，抢他生意，老舅说他自己的人不行，还怪别人爬太高，真有意思，然后她爹的脸就更黑了。
刚好最近又赶上全球高科技发展大会在重庆举行，老东西又去招兵买马，壮大他的科技公司。
张意年她对象最近又在开发一款新游戏，情人节那天出的pv，准备面向全球发布，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整天就跟在张万尧屁股后头四处挖人，这次大会也是没落，据说又淘了个大神回来，还跟张万尧一起吃了饭。
老东西工作上的事，唐捐很少插手，也懒得管，他只在乎老东西有没有按时吃饭，胃溃疡有么有犯。
张意年说有我盯着，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还有苋姨，邓叔，霍叔，大家都一起盯着张大律师，一日三餐都饱着肚子，就算他说自己没胃口，苋姨也敢给他嘴里强塞豆沙包，说这都是唐律师的主意，说一顿饭敢落下，以后就不来玺园了。
出门也总是背着药膳，到点了还得让助理去热饭，这是邓先的主意，说老舅的肋骨还没完全恢复，这些都是补气血，强筋壮骨的，有助于恢复，况且年纪大了，多吃有益。
霍叔还隔着玻璃拍了照片呢，在家庭群传疯了都，说老舅活了大半辈子，还真让人给镇住了。
唐捐听到这些哭笑不得，老东西那张被苋姨强塞豆沙包的照片他看了，两手硬邦邦地抵着餐桌，黑着一张脸，有火不能发，他笑着把照片保存到了相册里，又划到收藏那里，食指在人气鼓鼓的脸颊上戳了两下。
“唐律师。”
唐捐是真的想老东西了，越想越多，想立马飞去重庆跟人见个面，来个突击检查，看张意年是不是谎报军情了。
林钟连喊了三声才把他拉回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瞄了眼书架上的书，一半法律，一半是他小时候读过的书，零散夹着几本祁老上私塾留下来的四书五经，那场浩劫之后，家里也就这些老古董了。
“敢问林编，您觉得写书最大的目的是什么呢？”
林钟不假思索：“当然是为了出书啊，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写的东西，传播价值，给那些迷路的人指引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唐捐笑了：“我可能没有林编的远大志向，我如果写书，也只是分享我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指引他人，我做不到。”
老东西教他别做救世主，雍和宫的师父让他别过度介入别人的因果，从前他总改不了这个坏毛病，见不得富人作恶，穷人受气，什么事都想插一手，认为自己可以成为他人走投无路时的救命稻草，可如今想想，那些人，真的需要他的帮助吗？
会不会认为他的帮助是另外一层意义上的怜悯呢。
程落案他摸着石头过河，到了晚上总失眠，有天干瞪眼到凌晨三点去找祁老，祁老知道他在愁什么，抓起他的手，一根一根捏他的指骨玩，让他有时间去天坛静静心，多出去走走，别总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脑子也是糊涂了，从来不跟祁老说案子的他破天荒提到了程落，问国家为什么不严厉禁止一切代孕，让那些坏人钻法律的空子为非作歹，说到激动处咳得满脸通红，祁老帮他顺胸口，让他别动气。
他摇头晃脑还是想不通，祁老就把他往怀里揽，跟小时候一样轻轻拍他的后脖颈，说不管现在这科技有多发达，终归都离不了人，现在生活压力大，小年轻都不愿生孩子，要真如愿把这代孕给禁了，孩子越来越少，着急的还是国家。
他说代孕跟捐卵都会伤身体，搞多了容易致癌，这用命换来的钱有什么意义。
祁老捏了他一缕头发玩，下巴尖试图去蹭他的额头，半晌才吭声。
祁老说这世间行走的普通人啊，哪一个不是在拿命换钱，各有各的苦，就算那些爬到金字塔尖的人，从高楼一跃而下的事也屡见不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法律也只能尽力保护所有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不受侵犯，它做不到规避一切未知风险。
祁老话说得慢，唐捐听得认真，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能从祁老嘴里听到规避风险之类的词，忘记了眼前这个小老头曾经也是京城有名的小少爷，留过洋，也曾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唐捐脑子里总是一晃没一晃地想到老东西跟祁老，林钟就跟不存在似的。
“可当文字一旦成书，面向大众，必然会对读者产生一定的影响，这也是表达者的宿命，别人花钱购买你的书，一定程度上肯定是认可你的某些价值观，不然不会花钱给自己找不痛快，你说是不，唐律师？”
不管唐捐如何拒绝，林钟始终笑脸盈盈，白色的镜片也挡不住他眼里的笑意。
“林编说得没错，是我欠考虑，还是您想得深。”
林钟连忙摆手：“术业有专攻罢了，法律上的事我是当真一点儿也不懂，日后还要向唐律多请教，以免走上弯路。”
唐捐眸色一沉，嘴角还是带着笑：“法律博大精深，我也只对刑法有点儿研究，法大人杰辈出，法学院的老师更是个顶个得厉害，找他们出书绝对畅销，我还只是个学徒，暂时没有写书的计划。”
林钟抬了下镜框，眼神四处打量一番，将小阁楼里的东西尽收眼底。
“唐律不会是想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小阁楼里，成为张万尧养的金丝雀吧？”
话题突然斗转，唐捐还没缓过神，问了句什么？
只见林钟摘掉眼镜，从左胸口的衣袋里掏出一块蓝色手帕擦镜片，自顾自地说：“唐律一味拒绝，显然是把我当成了唯利是图，俗不可耐的人，坦白讲，世人没有不爱钱的，各有轻重罢了。你说你没有写书的计划，我信，但你知道有多少写了一辈子，都没有出版过一本书吗？又有多少人花光积蓄只为出书，你的不屑，是他们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当然了，你有大名鼎鼎的张万尧为靠山，你就算什么也不干，他也能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你不愿意以此谋生，可以理解。”
林钟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唐捐才刚刚缓过那句金丝雀，心里笑了，原来跟了张万尧，还能落下这个称号。
“你说得没错，日后就算写书，也肯定不是为了赚钱，一来我以法律谋生，当写书成为我谋生的手段，我必然受其制约，写不出我想要的东西，甚至为了迎合读者，写出令我讨厌的东西。二来我有张万尧，他负责赚钱，用不着我操心。你说我是金丝雀，我认，有多少人想还没这个机会呢，我得珍惜，林编觉得呢？”
林钟拿着手帕的手顿在那里，抬眸看着唐捐，眼里的不屑退去三分，这一瞬间他好像知道为什么戚柏舟会对眼前这个人念念不忘了，极度坦诚的人是很可怕的。
“那我先预祝唐律在不久的将来写出一本引以为傲的书。”
林钟说完将手帕塞进裤兜，戴上眼镜，起身跟唐捐握手，唐捐起身握住，说谢谢。
今日这一遭，唐捐刚燃起的小火苗瞬间就扑灭了，暂时不琢磨写书了，还是想想贾贤什么时候被执行死刑吧。
唐捐说到执笔者那里，不开玩笑，心脏麻了一下，还是太会说了唐律，自愧不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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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第 2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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