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
尚未睁眼的小黑狗嗅不到妈妈的气息，不安分地小声呼唤着妈妈。
它等了一会儿也没有收到妈妈的回应，只听见一道细软的人类声音：
“妈妈！这是送给我的吗？”
“是呀。小橙乖乖听话，你要什么妈妈都答应你。” 另一道更低的声音出现，小狗听出是带它离开妈妈身边的人。
“谢谢妈妈！那我能一直养着它吗！我想和它一起长大！”
“这只不行，”低低的声音变得更低，“只能养到月亮变圆的那天。”
“啊——” 细软声音像它一样低叫，“为什么呀？”
“妈妈是为了小橙好，小橙听话，以后妈妈再送给你别的小狗。”
【小狗？我是小狗。】小黑狗以前听过人类这样叫它。
“好吧...那我能给它取个名字吗！” 细软的声音高了起来。
“当然可以。”
“那...它这么黑，就叫...煤球吧！...不好不好，有点难听。叫黑豆！”
【我离开了！】小狗忽然发觉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它的前爪后脚都碰不到任何东西，它怕得发抖，更加努力地叫着妈妈。
等它的身体终于停了下来，它感觉肚子和后背热热的。
“黑豆、你叫黑豆！” 热气喷在它的鼻子上，小黑狗发现细软声音就在脸前。
【我叫黑豆？】它的头乱乱的，【妈妈没说过我叫什么。】
“我叫小橙！赵小橙！” 黑豆听完小橙说话，脸上湿湿的。
. . . . . .
黑豆正肚皮朝天躺在小橙的旧衣服上，不小心被推门的声音吓得一抖。
“黑豆！我放学啦！” 它听出是小橙回来了。
小狗不知道自己来了这里多久，只记得小橙经常要去一种叫‘上学’的东西，去完就叫‘放学’，放学了，小橙就会来找它。
小橙只要一出现，就要带它“坐飞机”，就是让它爪子离地的那个。
小狗有时候觉得人真笨，它能听得懂人话，人却听不懂狗语。
小橙永远听不懂它说不要，哪怕挨骂还是笑嘻嘻的，还是自顾自地带它“坐飞机”，又和它叽里呱啦地说一堆它听也听不明白的人事。
可是黑豆还是慢慢地觉得小橙放在它肚子上的热，暖暖的，有点好，它听说这种感觉叫‘喜欢’。
小黑狗喜欢上了喂它奶时话更多的小橙。
小橙说：“黑豆你多吃点！长成大狗我骑着你上学！一起去！”
他说：“等你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我们一起去走出村子，去城里！我给你买大排骨！”
他还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黑豆不知道‘朋友’是什么，但它觉得那一定是好东西！
它想和小橙一直做最好的朋友。
小狗越来越少想起妈妈。它和小橙在一起的时候比和妈妈还多。
黑豆又想起小橙让它快点睁眼，它也想，它想看看小橙。
一人一狗就这样快乐地相伴了五天。五天对于只靠‘听’和‘闻’感知世界的小狗来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可他们都忘了，他们相伴的期限，从见面的第一天就定下了——
那个关于月亮的约定。
. . . . . .
八月十五，正正的中秋节，正正的满月。
黑豆孤零零地躺着，原先和它说话的小橙被妈妈叫走了，说是晚上有大事，让他去准备一下。
【嗯？】小狗忽然坐上了飞机，
“呜呜”（小橙？）
【不对。】黑豆认出了这个气味，
“对不起了。” 低沉的男声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是小橙的爸爸！】
小狗知道小橙爸爸在带着它走，晃动的感觉和它离开妈妈的时候一样。
“咚、” 黑豆降落了。
它爪子上的四个肉垫接触到冰冰凉凉的东西。
“吱吱吱吱” 小狗害怕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可它的爪子只能挠出尖锐的噪音。“呜呜呜呜——” 它惨兮兮地叫着。
“黑豆？”
“呜呜！” 黑豆听见了小橙的声音。
“妈妈，为什么把黑豆放在鱼缸里？”
【鱼缸？】小狗听说过那是小鱼的家，
【可是我不是小鱼啊？】
“呜呜！” （我是小狗！）可没有人听懂它的话。
“小橙还记得妈妈和你说过，黑豆只能陪你到月亮变圆的日子吗？”
“...记得...” 小橙的声音很小。
“那小橙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中秋节...” 小橙的声音更小。
“中秋节又是什么日子？”
“...月亮...会变圆...
...妈妈...” 小橙的声音非常小。
“嗯？”
“能不能不要把黑豆送走？” 小橙的声音变大了。
黑豆没有听见小橙妈妈的答复，它比小橙聪明，知道这是‘不行的意思。
【我和小橙，要分开了吗？】
【就像我和妈妈那样？】它的眼睛里好像有东西跑出来了，它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点点光。
小狗努力适应光，努力地撑开眼皮，
【要在分开以前，看一眼小橙！】它想起从没见过的妈妈。
. . . . . .
“别聊了！黑狗、黑狗要睁眼了！” 黑豆听见小橙爸爸害怕的叫声。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刀呢？刀！” 小橙妈妈的声音也很害怕。
“爸爸你拿刀干什么呀？” 小橙听起来更害怕。
“小橙别看！”
“妈妈你为什么遮住我的眼睛啊？”
“呜呜呜呜呜！” 黑豆又坐飞机了。
“黑豆！”
“你这孩子，让你别看！”
“爸爸你为什么拿刀对着黑豆啊！你放开他！”
“小橙你别抓爸爸的手，爸爸拿着刀呢！太危险了。”
“爸爸你放开黑豆！我以后一定听话！我再也不偷懒说我不想去上学了！你放开它！”
小狗听见小橙不开心的声音，它更加努力地想睁眼，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终于，黑豆开眼了。
. . . . . .
小黑狗第一眼看见了天上又大又圆的东西，想起小橙说的中秋节，
【这是月亮吗？亮亮的，那么好看，为什么它出现了，我和小橙就要分开呢？】
小狗低头想看看人，它看向带着它的小橙爸爸，
【人是这样的吗？】它只能看见一团暗暗的东西。
“赵小橙你松手！再不松手我就不杀狗了！我杀了你！反正你这个早夭命不靠黑狗血早晚也是个死！”
【小橙呢？】不懂什么是刀，什么是杀，什么是死的小狗只一心找小橙。
它低头见到一个抓着大人的小人，
“呜呜！”（小橙！）
小橙却没有看它，只是好慢好慢地放开了抓着爸爸的手。
“小橙这就乖了，到妈妈这里来。”
黑豆终于对上了小橙的眼睛，它看着小橙露出了一点点开心的表情，
【小橙发现我睁眼了！】然而它又马上看见小橙的开心不见了，又变成了很多的不开心。
“呜呜！”（小橙！）
小黑狗看着小橙不再看它，又好慢好慢地退走，到了他的妈妈那里。
“呜呜呜！”（小橙你去哪！）
它看见小橙妈妈拿手挡住了小橙的眼睛，
“呜呜！”（小橙！）黑豆继续呼唤道，它觉得是自己的叫声太小了，小橙才会不理它。
“库！” 黑豆靠着月光，看见了一道光飞过。
“呜...”（小...）
它再发不出声音了。
嘴里有像奶一样热热的东西出现，可是好难喝......
小狗从鼻腔里勉强挤出一点声响，
【好痛...】
【小橙...】
黑豆软塌塌地靠在鱼缸里。
它最后的记忆是小橙爸爸将长条上的东西喂到小橙嘴里后，他嘴角留下的那点棕黄。
. . . . . .
“后来到了地府，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黑狗咬牙切齿道，“我就决定一定要回来找赵小橙。
如今我终于在月光下，刨出了他的舌头。” 它看向小燐，
“你觉得他欠我的，够抵他的魂吗？”
小燐斟酌过后开口道，“我不认为你应该遭遇那些，” 他顿了顿，“可我还是不太理解你找赵小橙寻仇的理由。
选中你的是赵小橙的妈妈，杀害你的是赵小橙的爸爸。
赵小橙虽然为他们的残害提供了动机，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对你造成直接伤害。”
“是！他是没亲手举起刀！可是他骗了我！” 小狗愤怒得在面桶里跳来跳去，
“他和我许诺了那么多的以后，可是其实他一早就知道——
我们没有什么未来！”
小燐陷入沉默，他不太善于处理复杂的情感。正当他思索着如何回复时，
“可是...这样说起来...” 酆灵桥的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你也知道不是吗？
你和小橙第一天见面，他妈妈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 青年观察着小狗的表情，希望自己的话不会让它太难受。
“......” 黑狗也陷入沉默。
“那你为什么还是相信了呢？
他说的未来。”
. . . . . .
“因为...我也在骗自己。” 黑狗隔了一会儿，低声承认道,
“我让自己只想着小橙描述的未来，这样就可以暂时忘掉我们会分开了。”
【原来是这样。】小燐恍然。
“小橙在哪？” 黑豆忽然直视少年，“带我去找他。”
“你想做什么？” 小燐拿不准黑狗的想法。
“我把舌头还给他。”
黑狗突如其来的迷途知返换作他人大概是不会相信的，少年却答应了，
“好。”
回宿舍的路上，酆灵桥小心翼翼地抱着泡面桶，确认小狗还在熟睡后，轻声问小燐：“弟弟，你相信它会把舌头还给小橙吗？”
“我觉得会。”小燐认真分析，“若只为折磨小橙，它不需要把见面的时间放在现在。早一点，或者等到零点左右，都比现在好。”
“其实我也相信的。”青年点点头，“只是万一它是想找机会逃走，那小橙......”
“我要是能跑早跑了。” 闭目养神的小黑狗倏地睁开一只眼睛，它斜了小燐一眼，“有他在，我不跑还能活久点。”
少年左手回了它一个“耶”，正考虑做个喷火表演，又怕吓到鄷灵桥，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青年看着小燐始终如一的从容，意识到弟弟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临近宿舍时，他们才想起没有钥匙。鄷灵桥提议由他跑去找褚哥，小燐则要展示自己的开锁技术，然而最终两个方案都用不上。
两人一狗站在大开的宿舍门口，青年急匆匆地冲进去一看，又急匆匆地跑出来——
“小橙不见了！”
. . . . . .
小燐再次确认时间，“还有6小时41分。”他转向小黑狗，“退回舌头需要多久？”
“我...我也不知道...” 黑豆也是第一次干这个，它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就是要还...也得等月亮出来...”
少年迅速查询月出时间，他的动作一顿，“坏消息。今天是亏凸月，月出要等到23时44分——
我们只有16分钟。”
酆灵桥心一沉。
黑豆也紧张了起来，“有小橙的衣服吗？”
【无论如何都要赶在月出前找到小橙。】大家达成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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