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苍白昏暗，为杰克的眉骨下方铺上一层厚重的阴影，仿若披了层人类外衣的嶙峋骷髅。
他凝视着相隔一道防爆玻璃，坐在审讯椅上的人——她依旧面色镇定，姿态放松，毫不露怯。
杰克低下头，翻开案件资料，开始询问问题。
“年龄？”
“二十。”
“真年轻，”杰克笑了笑，“心理素质不错。”
季风面不改色，“谢谢。”
杰克双臂抱胸，靠在椅子上，“斯洛克、查理、刘文，这三位死者曾经霸凌过你，没错吧？”
“没错。”
“也就是说，你有充足的理由对他们实施报复？”
“请停止你的臆想，”季风皱眉道，“就算我想报复，我有那个能力吗？但凡你肯查一查我的训练记录，都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我当然有你的训练资料，”杰克低头翻阅资料，“去年12月31日，机甲单兵标准训练完成率40%，紧接着1号、2号都没有训练记录，直到3号，也就是案发当天，你再次进行了训练，但是完成率只有34%。”
“那天我生病了。”
“生了病还坚持训练？的确很有毅力。只不过，你其他几天的训练记录都删了，为什么偏偏留下3号的呢？简直就像故意留下来，证明自己毫无进步、没有能力杀人一样。”
“警官先生，您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季风嗤笑一声，“我带病训练完，很虚弱，没有力气删掉，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很合理的解释。”杰克手指交叉，拄起下巴，“你进行如此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是为了转专业，对吧？”
“是又如何？”
“说话不要这么带刺，我们只是例行询问罢了。那么，你在论坛上发布收书的帖子，也是为转专业做准备？”
“嗯，是啊，”季风忍不住冷笑起来，“然后我预判他们会看到我的帖子，主动联系我要给我资料，还把交易地点约在黑街那种地方，所以我就过去把他们都杀了——你那天才般的脑瓜就是这么判断的，没错吧？”
“给我放尊重点！”徐子杰一拍桌子，厉声道，“你还没摆脱嫌疑呢！”
杰克挥了挥手，制止他，“这样的确太巧合了，不符合逻辑。”
审讯室一时陷入沉默。
半晌，杰克才重新开口，“你的钱是哪里来的？”
“什么钱？”
“你在帖子里说，高价收复习资料，”杰克慢慢捋着思路，“可是据我所知，你的账户早就被冻结了，平时甚至吃不起饭，哪来的钱买书呢？”
“我没手吗？不会自己打工赚钱？”
徐子杰怒道：“你……”
杰克再次制止他，这一次他的问题问得很快，“我了解贵校的政策，转专业要交十万星币，这可不是小数目，但你好像从不担心的样子，请问是为什么呢？”
季风毫不慌乱，直视着他，“我难道不会向别人借吗？”
“向谁借？”
“不关你的事。”
“你如果真的能借到钱，为什么还要忍饥挨饿半年，用你室友的钱吃饭？”
“这与案情无关吧？”
“的确，不过，你也想摆脱嫌疑吧？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也不想冤枉一个好人。”
“无可奉告。”
……
在这种高压氛围下，时间流逝得似乎都艰难起来，徐子杰原本紧绷的精神都不免有些恍惚，而季风仍然冷静对答，丝毫不松口。
他现在有点相信师父的判断了，这真的是一个二十岁女孩应该有的心理素质吗？
审讯持续了一整夜，直到鸦青色的夜空逐渐褪色，杰克和徐子杰已经疲惫不堪，却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杰克闭眼揉着攒竹穴，低声问：“季雨同学，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季风懒得回答。
“你太冷静了，”杰克说，“当我提到那三个人死去时，你的瞳孔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没有，哪怕是出于曾经霸凌自己的人死亡这种心理，你也不可能如此淡定。你知道吗？没有破绽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季风冷笑着反问道：“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什么？”
“太自以为是，只会依赖你的经验和直觉，而不是证据。”
杰克笑了起来，“很多时候，断案靠的都不是证据，而是直觉。我习惯于先定凶手再找证据，这样逆推就能节省很多力气。而最后的结果也总是证明，我的直觉无比准确。”
“那我祝你成功，”季风满脸嘲讽，“天才直觉系警官。”
两人离开审讯室后，杰克立刻对徐子杰说：“有四个方向，可以再仔细调查一下。”
“第一，刘文喉咙上的那把刀，看看能不能查到来源。”
“第二，询问一下案发现场附近的居民，找找有没有目击证人。”
“第三，申请调查一下季雨名下的所有账户，看看有没有不明转账记录。”
“第四，把季雨这半年被霸凌的起因、经过、结果，完完整整地呈现给我，尤其记得仔细盘问凯尔。”
“好，我知道了，”徐子杰苦着脸，“那师父你呢？”
“我？”杰克打了个哈欠，“我当然是要去睡觉了，记得给我带个饭。”
这一觉直接睡到下午，当杰克醒来时，徐子杰早在门外等候，准备给他汇报情况。
“那把刀我去查了，是市面上最普通的匕首，雷诺区一天能卖出去几万把，根本查不到来源。”
“意料之中，”杰克咽下一口烙饼，“目击证人呢？”
徐子杰露出一丝苦笑，“黑街的命案频率，你不是不知道，那的居民早习惯了，晚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探出头看一眼的。”
“她的账户查了吗？”
“权限申请不下来，”徐子杰无奈道，“局长让我别跟着你胡闹，赶紧结案。”
“局长真是越来越老眼昏花了，”杰克听得直摇头，“凯尔那边呢？”
“他拒绝和我们沟通细节，只一口咬定是季雨杀的人。但恕我直言……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在故意给季雨泼脏水。”
“的确，”杰克擦了擦嘴，“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谁是凶手。”
“走吧，再去看看她。”
进入审讯室的瞬间，杰克不禁脚步一顿。
玻璃另一边的嫌疑人房间里，季风在做俯卧撑。
她好像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担忧，仍在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事情。
此刻，哪怕是经验老到的杰克，都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怀疑。
但他随后马上意识到，如此强大的心理素质，也非常符合他内心中的凶手画像。
季风见他进来，起身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问道：“天才警官，找到证据了吗？”
“暂时还没有，”杰克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不过，下一步我打算申请排查一下从一军院到黑街的沿路监控，找找有没有符合特征的人。”
“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自信，”季风感叹道，“能这么毫无理由地相信自己的直觉，脸皮之厚，让我叹为观止。”
杰克正想说什么，审讯室突然进来一个人，在他耳边说：“局长找你。”
“子杰，你在这里看着点。”
吩咐完之后，杰克走出审讯室，对外面的局长说道：“局长，您找我？”
局长的脸上写着焦虑，“案子怎么样了？预计多久能结？”
杰克说：“还得一段时间，目前需要上面给权限，也需要其他警署的支持，我打算排查一下从黑街到一军院的监控。”
局长双眉倒竖，脸上的横肉因急躁而颤抖起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大工作量？我们整个局的人什么都不干了呗？天天陪你查监控？”
杰克一顿，“那您的意思是？”
“黑街这鬼地方，一年能出几百条命案，”局长不耐烦地说，“除了一些当场抓获的，其他不都是就那么算了？人家家属现在急着要个说法，咱们就得赶紧给个说法！”
杰克沉默了。
他明白局长的意思，事实上，找替罪羊这种事他也没少干。
但这一次，一想到季雨那嘲讽的眼神，他就格外不甘心。
“你还在犹豫什么？”局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上头让我们息事宁人，贵族让我们赶紧破案，你说说看，哪边我们能得罪得起？得罪谁不都得遭殃啊！”
“可是……”
“没有可是。”局长斩钉截铁地说，“今晚就去黑街，找几个倒霉醉鬼抓了，就说是他们干的。”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结案？”杰克不甘心地说，“明明我们已经抓到一个嫌犯了，反正都是找替罪羊，干脆让她顶罪好了。”
“你的脑子呢？！你愿意让她替罪，人家家属能愿意接受？就她这小身板，你说她杀了那三个军校的学生？说出来谁信啊？”
杰克握紧拳头，无力地说：“局长，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找到决定性证据……”
“你！唉！”局长摇头晃脑，脸上的褶子快拼出失望两个字，“人家都有不在场证明，你非不信，非说证据不充分！行，我知道你有能耐，让你审了，一天过去，你审出什么了？”
杰克哑口无言。
“行了，就这么定了，”局长大手一挥，直接拍板，“今晚逮几个倒霉鬼，直接弄死把尸体带过来，反正黑街也没什么好人。”
杰克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是。”
“赶紧把人家小姑娘放了！改改你那该死的习惯，喜欢先射箭后画靶！”
杰克回到审讯室时，表情变得无比阴郁，他瞥了一眼季风，对着麦克风冷冷道：“恭喜你，你自由了。”
徐子杰愣了一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像之前无数次案件那样，他们又要草草结案了。
他不情不愿地打开审讯室另一边的门，将季风放了出来。
季风没给他们一个目光，直接就往外走，路过杰克时，他低沉压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季风没有停下脚步。
杰克一拳砸在身边的墙上，死死盯着季风的背影，“别让我再找到机会，否则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逃掉。”
季风已经走到警署门口，门外天光大亮，白雪皑皑，衬得她整个人好像被镀了一层白光。
她回过头，微微一笑。
“天才警官，你这幅自诩正义的嘴脸，真是让人无比恶心，其实你只是个只敢向弱者挥刀的懦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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