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宇迁睁开眼，听见门外有一点的动静。他知道那是元非非在为他做早餐，这一令人确信的微小幸福，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非非一直都是这样的，尽管现今的科技已经发展到可以代替人类做很多事情，她还是愿意自己去做一些事情。她说，亲手制作的饭菜里，心意和温度是不能被代替的。
他正是爱她这一点。
从床上坐起身，纪宇迁摸了摸没有温度的另一边床铺，略有些遗憾。
看来参数还可以再调整一下。他一边想着，一边下床。
或许可以适当增加一些黏人程度。
纪宇迁刚推开门，就感觉一个温热的身体撞进自己怀中。他低下头，看见元非非眨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他微笑起来，在元非非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早安，非非。”
“早安。”元非非牵过他的手，领他走到桌边。桌上摆好了早餐，她推着他在桌边坐下，把食物推到他面前。
“尝尝看。”她说：“我在试着做一些新菜。”
纪宇迁切下煎叉烧的一块，叉进嘴里。叉烧有点煎过头了，有些发苦。他又切开煎蛋，又发现煎蛋生得过头，和牛油果果肉混在一起，混杂出一种令人反胃的味道。
元非非似乎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不好吃吗？”她有些懊恼：“我是不是太没有做饭的天赋了？”
“怎么会，只要再控制一下火候就好。”纪宇迁安慰了几句，见元非非的眼神实在殷切，只好又多吃了几口。到后来实在吃不下了，他拿起牛奶灌了好几口，便推说要工作，离开了房间。
是不是得给她装载一个烹饪知识库？他一边往实验室走，一边想着。
不过知识库要怎么装载呢？涉及太多硬件，纪宇迁对这一块并不熟悉。他可不想再找费修，一个尽帮倒忙的家伙。
纪宇迁拐过最后一个弯，漫不经心地依次解锁，开门进入。外部送来的信件被机器人整理好放在桌上，他随手拿起一封，看见封皮上“元念”二字，便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小拉。”他呼唤安置在实验室的助理机器人，“帮我把这些信件全部销毁。”
“好的，主人。”一个只有半人高、非人形的机器人滚动着轮子移动过来，像张嘴一般在顶部张开一个大抽屉，伸出一根细长的机械臂将桌面上的信件全部扫进去。
现在的一切都很完美，除了……
纪宇迁忽然停住脚步，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机器人。
“小拉。”他重复了一遍：“我说销毁这些信件。”
“好的，主人。”机器人停在原地，一板一眼地回复道。
纪宇迁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小拉是第一代的助理机器人，作为设计者之一，他很清楚小拉的一大问题是噪音。而现在，本应该发出的碎纸声却一点都没有。
太安静了。整个实验室都太安静了。
他想要张嘴说点什么，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动不了了。安静的空气似乎有了重量，它们像毯子一样包裹上来，将他压到地上，连眼皮也顺带着掩上了。
***
纪宇迁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这一次的睡眠体验并不舒适，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做梦，但具体梦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费了很大的劲，终于从梦境中窥见一个口子，艰难地爬了出来。
他感到很不舒适，爬这个动作让他的手脚都有些胀痛。他睁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松了一口气。
“非非——”名字叫到一半，出口的音调蓦地转了调。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缚在一个椅子上，而这里不是住所，元非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醒了？”元非非坐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他只能看见她的手指在操作台上快速移动着，各种念头从他脑海中闪过，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根本抓不住任何一个念头。直到元非非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来，看向他。
“非非，我的手很疼，你先帮我松开。”纪宇迁温声细语、眼神恳切地说。
元非非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以为有戏，便努力往元非非的方向靠，却被一根手指按了回去。
“你不问我……”她说：“为什么在这里？”
“这个我们可以之后再聊，我想我们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他还不死心，“非非，帮我松开吧……”
“是我把你绑起来的。”元非非后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给你松开。”
纪宇迁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堪堪维持不变：“非非，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传闻？是费修吧？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想挑破我们之间的关系。非非……”
元非非实在忍不住，索性单刀直入：“五个月前的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宇迁愣了一下，又飞快地解释道：“非非，我跟你说过的，那是因为黑客攻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元非非冷笑一声：“黑客攻击并不只针对我一个人，那么当时其他在线的人呢？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了吗？”
纪宇迁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话，就感觉到脖子被一个冰冷的金属抵住了。
“不要再说那些我听过的话。”元非非说：“别浪费时间了。如果还不愿意说的话，我并不介意让你吃点苦头。”
半个月前，夜探实验室当晚。
“不、这不可能！”元非非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你说宇迁故意将我的意识拷贝下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证据已经摆在你眼前了。”伽拉忒亚 03618号说：“难道你就没想过，黑客攻击真的会严重到让你的意识直接与人类肉身断开吗？如果真如纪宇迁所说，那么其他人呢？你在这里，有遇到第二个跟你有同样经历的人吗？”
不、不。
元非非的身体颤抖着，她不断地向后退，几乎想要转身从实验室里直接逃出去。可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令她的脚钉在原地。她艰难地抬起头：“那、那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了？”
“绝大部分人都没事。”伽拉忒亚03816号解释道：“陪伴型机器人在上市前做了严格的模拟，在遭到黑客攻击时会立即切断机器人身体和使用者的连接，使用者最多也只是遭受一些微量电流，只有少部分人遭受了一点灼伤。但是你不一样，非非，你的机器人设备是纪宇迁给你的。为了能够复制意识，机器人需要装载的电流会超过原本的安全阈值。他对设备的算法做了改写，索性把这一安全保护关掉了。”
元非非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着。她说不出一句话，脑海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
“你做的那些事，我说的够清楚吗？”
时间回到当下这一刻，元非非看着沉默的纪宇迁，嘲讽地笑了笑。
“纪宇迁，你一直说爱我，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你爱我。”她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沉浸在这所谓的“爱”里的自己可笑得令人发指。
“可你就是这么爱我的？”
她轻敲了一下身后的操作台，屏幕上出现一个登录账号。纪宇迁看向屏幕，怔愣了一秒，有些落寞地低下头：“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怎么，你不敢让我知道吗？”元非非讽刺道：“了不起的皮格马利翁，你就这么想雕刻我？你想把我变成什么样？变成什么样才算是你的伽拉忒亚？”
“我只是！”纪宇迁忽然大声道：“我只是太爱你了！我真的爱你！我愿意为你做很多，可是，可是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非非，你什么都好，可你离完美总是差一点点。”
纪宇迁看向元非非的眼神里带着遗憾，元非非几乎想吐，可她现在连胃都没有，又能吐出什么？
“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吗？”纪宇迁倒反过来质问起来：“我只是想让你变得更完美一点，这有什么错？”
“所以你就要用这种方式改变我？嗯？”元非非说出这句话时都有些颤抖：“通过删除我的记忆？”
纪宇迁只沉默了一瞬：“非非，这本来就是我的研究课题。你一直都知道的。”
“你心里有答案的。”那个晚上，伽拉忒亚03816号也这样说：“你一直都知道，他在研究什么。”
是，元非非知道纪宇迁的研究课题。探索记忆模块对人工智能的影响，纪宇迁的研究证明，记忆数据的内容、顺序、组合方式都会影响到人工智能体处理事件的方式。她心乱如麻，仍在抗拒伽拉忒亚03816号说出的每一句话。
“不、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在人工智能体上做研究，人类意识不是他的研究内容，他、他怎么会……”
“非非，他告诉过你的。”伽拉忒亚03816号说：“你忘了你们上次因为什么大吵一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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