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们一直说我是他们最骄傲最器重的弟子！可他们为什么要把你这个来路不明非仙非魔、非灵非妖的野种带回来！又是认作义女，又是领你去归墟用‘神蜕’为你延寿续命！连到死都只念着你！”
“明明我有万年不遇的天赋，却自幼身孱体弱，纵有天资却无法修行，天界众家哪个不在背地里辱我骂我，讽我空有根骨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而你这么个命中注定短折早夭的天谴之人，身强体壮便也罢了，却凭什么也有这样一日千里的天赋！”
“小师妹啊小师妹，你知道，日日承受刮骨煎血的痛苦是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最信任依赖的亲长能为救师弟师妹经历万难，能为救小师妹九死一生，却唯独不肯拿一片赤霄叶救我一个是什么感觉吗？”
“哪怕是这样！”
“只要他们认个错，只要他们愿意配合我的计划，我就能劝天尊放过他们，可他们为什么非要毁了那唯一的摘星树，还宁愿自绝都不肯配合我……”
男子疯狂凄厉的大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绝不肯救我，绝不肯伤你。”
“小师妹，你说，多讽刺啊。”
然后话锋一转，“你们既如此待我，我又何必顾念多年情谊？”
他收了笑，面无表情的拉起玄陨铁链，光可鉴人的玉石梁柱映出他那张阴森可怖的脸。
“只要你被剖心注灵，便能使我不再孱弱、令圣太子解除恶咒、让天尊不必衰陨，只要你死了，天界灵韵就能重回鼎盛，所有天族的安危皆系于你一人之身……”
他闪现至血迹斑斑、伤痕狰狞的楚昭懿面前，用锁链扼住她的脖颈，状似亲昵低语道：“你、你们可不能不愿……”
“恶畜！蠢货！”
楚昭懿气若游丝，唇角微微牵起，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当初若非师父、师尊，你早就死在那些流仙手里，忘恩负义、胆小如鼠、自甘堕落……”
“闭嘴！”
“大师兄，你该死。”
楚昭懿在眼前人目眦欲裂的眼神里，蓦地炸出一团灵力，听这人说了这么多狗屁不通的话，她早就恨不能将人千刀万剐，但她必须让自己理智。
她不能死在这里，若是真遂了这畜牲的愿，天界是能保住了，可与天界距离稍近的千万个小世界却要替天界背上倒行逆施的罪责。
两人瞬息之间过了数百招，楚昭懿显然力有不及，始终处于下风。
她一咬牙，眼中神色清澈坚定，整个人开始自燃，灼烫的温度吞灭了所有攻击，男子连连后退数十步，看着眼前浑身被火焰包裹的楚昭懿，惊骇一闪而逝，大吼：“你疯了！你只剩十年寿元！你怎么敢点燃本源命火！”
“终归是一死。”楚昭懿冰冷刺骨的眼神落在那狼狈逃窜的男人身上，心中冷嘲。
与其被这样的人利用至死、害人害己，倒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忍着筋骨碎裂的疼痛步步逼近，男子暗骂一声疯子便向外逃去。
嗡——
一阵嗡鸣声自外入内，楚昭懿立刻封闭听觉，却难免受到了影响，眼见着又一位“故人”追来，她只得逃。
可这一逃，她竟逃到了天界的禁地，寂无之间。
而此处竟早已矗立着一面巨大的水镜。
“只知神女体弱但努力，谁料她敢弑师杀友！”
“这个来路不明又资质低劣的野种，若非二位尊者当初坚持为她求封，谁愿意认她是神女？！”
“这孽障根骨残废、修为尽失，还能打伤众多守卫越狱而出，着实可怕啊！”
“倒是没见镇守边境那三军，不过，能让数十个天域联合围剿，也算是这恶徒的荣幸了！”
水镜里传来许多嘈杂闹腾的议论，楚昭懿的心沉了沉，再往不远处粗略一看，竟有不计其数的兵将身着墨甲神情肃穆、蓄势待发。
这些横在半空的兵将像要截断此处空间，又像是一大片浓稠黑云沉沉压住人心。
她已经伤痕累累，形容狼狈，脆得像一张晒干的薄纸，世界在她身上呈现的表象分外破烂，似乎轻轻一缕微风便能她粉身碎骨。
但这半空中大片大片严阵以待的兵将，竟然没一个因此轻视了她。
楚昭懿知道自己中计了，发出那阵翁鸣之声的人是想给她种下暗示。
他成功了。
楚昭懿心中微叹，忽见十几位风光霁月的公子女仙翩然落地，端着那清朗不俗的姿态，在这片危险又贫瘠的土地上尤其高调。
为首的一位落地端正仪态的下一瞬便直接叹了口失望的气，说道，“息衡，力量固然重要，可你怎能为此便狠心杀害二位尊者！他们那般疼爱你，便是三位亲生子女也不如……”
听着这些或指责或定罪的陈词滥调，楚昭懿没有辩解，也没有任何明显动作。
她只是用眼神在这些风光霁月的君子身上一遍遍地仔细逡巡分辨，几次下来，好不甘心的她终于确定——她逃不掉了。
她的唇瓣无声地轻轻翕动几回，终究还是把想要争辩的话咽了回去，眼底开始酝酿出一片幽暗，深沉可怖。
但没人注意到她的这一点点异常，那仙君仍在滔滔不绝。
她浑不在意，却几乎是立刻下定了决心，久未修理过的五指指甲刻入皮肤，溢出丝丝缕缕的暗红血液，她面不改色，恍若未觉。
见楚昭懿果然“冥顽不灵”，说话的仙君摇了摇头，吐出他们作了几十遍草稿才通过的定罪书最后一句：“女君，束手就擒吧，你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天尊何等人物，愿意留你全尸已是仁慈。”
他抬起手，掌心出现一直通体晶莹的骨笛，跟在他身后的那群白衣人几乎是同时拿出几支一模一样的骨笛。
楚昭懿脸上划过一丝了然，接着时一声十足讽刺的冷笑。
她看着白衣公子缓缓将骨笛拿到唇边，在其将要吹响的刹那，蓦地绽开一个充满恶意、狂妄放肆的笑。
“杀师弑友？！给我定罪？！青渊，你们该死！”
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凄厉又尖锐，好不令人毛骨悚然！
她不等人们反应，右手松开抬起，露出鲜血勾勒的诡异纹路。
顿时一团目白光从她皮开肉绽的掌心亮起，白衣仙人皆是躲避不及，被刺瞎双眼，惨叫出声。
而一股简直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伴着白光，骤然将她的身影推入寂无之间。
她模糊听见了两三声短促的呼喊，过往种种似走马观灯在脑海中浮现。
可消失的前一秒，突然有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覆住她的双眼。
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了什么，又惊又怒又急。
但一切已经结束了，她再也没有力气推开这个穿越万千时空赶来送死的人。
……
千年万岁，不过倏忽一瞬。
楚昭懿身上阵光流转，当最后一缕流光划过又消散。
唰——
她的“棺材盖”被掀翻一旁，融化消失。
楚昭懿忽而睁眼，涣散的目光在一团团冰块的坠落中逐渐有了焦距。
她转了转眼珠，双手交握按压……逐一试过身上所有零部件，全都运转良好，没有问题……
嗯？她竟然没死？！
她又懵又乱地想着……在做梦吗……她现在的身体好像是个新的……难道她入了什么幻境……
她现在这副身躯没有任何夺舍的迹象，就是自己的身体，可她又能明显感觉出这是一副新的身躯，并不是她曾经的身体。
楚昭懿蓦地坐起身，因为太过震惊，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哆哆嗦嗦的从指尖燃起一簇火焰，融掉身边离得最近的坚冰，一遍遍默念清心决，再狠狠掐了把大腿。
真痛啊。
她嘶了一声，她竟然不是在做梦，不是身在幻境，她没死，身体是新的，修为回到了起点，资质更胜从前……
万般想法在心里飞快掠过，女孩绝艳漂亮的脸蛋肉眼可见的舒展开来，唇畔不受控制地溢出几声浅浅的笑。
她站起身来粗略一扫，咦，她怎么身在冰层之下？
她诧异地眨了眨眼，透过层层坚冰，零星看见些树木花草蛇虫鼠蚁的尸骸，还有……一条鱼？
明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深蓝大鱼，心底却不受控制地生出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熟悉感，她凝神看向那条鱼，苦思冥想，依旧无果。
视野里的庞然大鱼蜷缩在那儿一动不动，瞧不出有没有呼吸，看起来比死鱼还规矩，可鱼身上又时不时淌过一道水蓝光芒——是十转因果阵在治疗时会发出的光。
这条鱼和她一样，是活的。
楚昭懿看向自己身边残留的阵法痕迹，与那不远不近处的阵法气息竟然如出一辙。
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是谁救了我？可这条鱼怎么回事？真是奇了怪了……”
冰面离这不知道有多少个十万八千里、这里除了她还躺着条她不记得却很熟悉的鱼、她莫名在地底醒来、这已经万万年无迹可寻的十转因果阵一现世就俩……
她跳的那是号称只死无生的寂无渊井，任何闯入者皆是神形俱灭、气机全无，最幸运的也就留了点细微尘灰飘往人前，但用任何手段也无法复活。
她虽然有把握留住自己的神魂，却也没想到会这样。
楚昭懿眼神有些放空，越是思索，越觉得复杂。
她又环顾审视一番，除了这条大鱼，冰层里再无其他任何肉眼可见的不妥之处。
便试探着放出神识，却不幸，识海里像是有一堵牢不可破的墙拦着，不让她的神识出门。
神识不能用，那就用双眼四肢去探查呗，她走了几步，才融掉眼前坚冰，直接修为一空，空荡荡的丹田分明比脸都干净。
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哦，忘了现在丹田存粮太少。
后知后觉地运转起恢复修为的功法，她在走动之间，已经敛好一切情绪。
当她小心翼翼地落在蓝色大鲸鱼柔软的腹部上，感受着脚丫子上传来柔软弹性的触感，心中又忍不住嘀咕，这触感也太舒服了吧，好喜欢，要不把这条大鱼一起带走……
她两只罪恶的爪子在大鱼身上摸了又摸，许久，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而在这时，冰层突然一阵剧烈颤动！
持续不断的鼓噪轰隆隆如地震般发起无差别强攻！
楚昭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跟着晃动起来，迅速扶住一旁的冰面这才没有摔在大鱼身上。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先检查大鱼出没出事。
确定了鱼和阵法都没有被这波震荡影响到，依旧在勤勤恳恳地运转，楚昭懿看着大鱼，虽然很喜欢这条大鱼——的手感，好舍不得，但也知道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合适休养、也没有比十转因果阵更好的疗愈阵法了。
而她若是继续在这里待着只会分走阵法的效用。
于是她恋恋不舍的目光从大鱼身上掠过，匆匆回到自己醒来的地方，将她刚刚融化的冰水凝成个小范围的隔离阵，然后手臂往上一抬，径直冲出地面。
她没有回望，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立刻让那群胆敢吵吵的臭鳖孙得到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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