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闭嘴】
楚昭懿愣愣地盯着雕花房顶。
她好像醒了，又好像死了。
她清楚记得自己在天界为了不让那人阴谋得逞而主动赴死，也清晰地接收了自己死在楚家二姐的狠毒眼神和邪修的诡谲祭台中的记忆，两个都是她，却都不是完整的她。
后一段痛苦经历是在她坠落寂无渊井之后发生的，发生在她散落千万地却被莫名聚拢的残缺神魂上，她太轻信了永远温柔的二姐，被迫清醒地受抽筋拔骨之刑，一身灵骨血肉养出了一个后天觉醒的超级天才。
她一直是个纯怨种，她知道。
她还偶尔会圣母心发作，她也知道。
但只逮着她这么一朵柔弱小可怜圣母傻白苦薅羊毛是不是——
过！于！恶！心！人！了！
她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把那些丧良心的玩意儿千刀万剐了百十遍，但因为情绪上头周遭一切都被她忽略了。
众人看她明明醒来却跟丢了魂儿似的呆若木鸡，都有些慌乱，焦急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楚昭懿却仍浸在那些记忆带来的冲击里。
被窗框卡住半个身体的楚文琥因为太过焦虑，表情越发锐利凶狠，他突然不再挣扎，看向周围，似是问人又似是在问自己，声音很轻：“小，小白熊，恢复、不正常了？”
楚文琥身上气势开始变化，开始透出一股恐怖又骇人的意思来。
急到揪头发原地转圈却连碰不敢碰一下的陆颐宁顿时暴走，一掌拍到楚文琥的脑袋上，眼里刷刷下刀子，小声道，“小点声！没听到昭昭现在是个脆皮瓷娃娃碰都不能碰必须要静养吗！”
“颐鹿鹿别欺负狗哥……”
微不可闻的呢喃从楚昭懿口中传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她自己也愣住了。
楚文琥的恐怖气势霎时间烟消云散，呆呆的看着她。
而楚昭懿也因这突发的一出回过神了，那些刻入骨髓的经历她可以慢慢嚼，但眼前的人于她而言更重要。
楚文琥一听小白熊开口说话，激动得黑脸直接涨红，拼命用力想钻出窗框，靠在窗边的楚锐凛和楚与思却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脑袋让其不得寸进。
陆颐宁剜了那只憨狗一眼，快速疾步上前，坐在楚昭懿身边，怕伤到楚昭懿，两只手只敢揪着被子一角，声音压得极低了问：“昭昭你，你怎么样了？”
从一开始就在旁诊治的楚矜竹已经轻轻将手放到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额头上、手腕上，眉色凝重。
楚昭懿向她投去一个我没事的眼神，并传音几句，而后拍了拍楚矜竹，楚矜竹确定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便微微颔首走到一边，安静的收拾医箱。
于是楚昭懿偏头看向陆颐宁，无奈又好笑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拍在陆颐宁把被角揪出个洞的俩爪子上，没好气道：“收了您的爪子神通吧，漏风，脆皮瓷娃娃可不敢吹风。”
牛不喝水强摁头，金刚铁骨瓷娃娃。
陆颐宁耸了耸肩：“还不是楚文琥那只臭狗子非要挤窗户进来！”
她看着面前瞪她瞪得起劲的楚昭懿，眼神清亮，眉梢轻挑，有股肆意散漫的意味弥漫在眼角眉梢间。
又反应了半晌，她这才迟钝地喊出声来：“昭昭你这、你真的好了？！”
楚昭懿揶揄地笑，看着陆颐宁现在激动得整个人都红了的模样，竟完全不似那个从前一感觉到周围有陌生人就装矜持端庄的大小姐了。
她唇瓣微张，吐出个温柔提醒：“陆大小姐，你太红了。”
“红？什么红？我大红大紫了？我没红啊？”
陆颐宁看楚昭懿脸上那古怪的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僵硬扭头看向屋内快要爆满的人头。
好，她人没了。
陆颐宁立刻一脸被九天玄雷给轰了的生无可恋，被劈得外焦里嫩。
她欲盖弥彰的遮住自己的脸，楚昭懿想笑，忍了忍看向屋内那一大堆或陌生或熟悉的人，在某只巨型狗哥被血脉压制的委屈脸上停下。
“长姐，狗哥怎么走窗啊？怎么不让他进来啊？”话是对着楚矜竹说的，眼睛却还滴溜溜的盯着姿势滑稽的楚文琥。
楚矜竹哑然失笑，在楚文琥嚷嚷着“是虎哥不是狗哥！小白熊你又忘了！”以及一众大小人物的注目里，她轻轻敲了下楚昭懿的脑门儿，“不是你说的‘狗哥住脚’？别皮了，你要好好休息。”
楚昭懿顺势转过头来扯了扯楚矜竹的袖子，模样乖得不行，倒真像个精致脆弱的瓷娃娃了。
她敛眸轻语：“让……都先出去吧。”
这是……逐客令？
屋内等待的其他人里几位辈分较长、或是对她本就心存不满的、或是另有成算的人顿时就想说些什么，楚昭懿突然咳了口血出来，偷偷给几位楚姓兄姐各自神识传音，并掐了把陆颐宁的手，然后直接晕了过去。
楚矜竹一个健步迅速上前往楚昭懿身上几处穴位扎针，沉声吩咐：“阿昭你们也见到了，人多不利伤者恢复，还望各位体谅一二。”
众人被这出意外惊住了，再又听得楚矜竹这番话，却面面相觑，久久没有动作。
“还请诸位先行回去，把情况如实向你们的家族、宗门一一禀报。”最后几个字她咬得尤其重，她手上一边不停落针，一边缓缓抬起头，视线不带情绪地扫过神情各异的众人，平直的声线多了几分抑不住的怒气。
几个高阶修士有些不甘，对视几眼，其中一个示意自己左侧跟着的弟子，那弟子上前笑道：“我枫谷世代传承，专精医术，圣医何妨让我等协助一二，也许众心一致，于小帝姬的病情也能多几分拙见不是？”
又有几人站出来，纷纷附和，无论与不与医道沾边，都想凑个热闹，他们也想知道这明明千年前就死透的人怎么能死而复生，假死？夺舍？还是……得到了什么秘法？
趁众人吵嚷这功夫，陆颐宁示意楚文琥去搬救兵，楚文琥一收到眼神信号便悄悄神识离体溜了，同时还控制身体使劲扑腾。
“文琥你真是太闹腾了。”楚与思不轻不重的平缓声音响起，在众人视线转到他们这里时露出个歉意的笑，又拍了拍楚锐凛，“还是让他安静点吧。”
楚锐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得加灵石！”
同时手中幻化出一柄寒冰长剑狠狠往楚文琥脑门上一拍。
扑腾个不停的大个子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楚锐凛立刻给自己施了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决才勉强止住那股不适感。
一把扯下旁边某位翩翩君子的外袍，无视其想要杀人的眼神，拿起他放一旁的外袍挡住傻大个裸露在外的皮肤拎着就走。
楚与思笑容不变，伸脚绊他，被他躲过，转过轮椅面向众人，叹息开口:“诸位莫怪，我这两位弟弟就爱玩闹，这些年岁数是长了但……”
见成功将堂中人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笑得温良无害：“唉，不知诸位家中可有这般不省心的，我与大哥这些年属实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啊……”
此话一出，与楚氏交好的家族纷纷附和。
“不瞒小兄弟，我家那……”
众人七嘴八舌，那些憋着坏心思的被堵的说不出话。
……
拖了半刻功夫。
楚玄胤步履匆忙，带着一身风雪推门进入，离得近的纷纷搭了个寒战。
他先往楚昭懿那苍白的脸上看了一眼，再拉住那还在说个不停的楚与思，语气责备、不容置喙。
“几位圣医都让小妹静养，你平时也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居然在小妹昏迷不醒如此虚弱之际吵闹，回去自个儿领罚。”
楚与思从善如流，痛快应是，状似惭愧的缓缓垂头，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解决了这边，楚玄胤又站到那还在和楚矜竹掰扯的厉害人物面前，恭敬一礼，无比关切。
“听闻小妹情况好转，我才从圣地过来，只是三长老的伤依旧危险一直不见好我也实在忧心……”
楚玄胤愧疚了几句，又话锋一转：“此事实在是我家小妹之过，未曾料到随手布下的一个区区雷阵，竟会致圣地有史以来最能打的长老、八重境大乘后期修士重伤。”
无论依附于哪方势力的宗门，都是心头一跳。
圣地可不兴这般议论啊！
可楚玄胤依旧一脸懊悔，好似那伤了以战力出众闻名的长老的雷阵就真的只是“区区”而已。
他对表情复杂一言难尽的枫谷大长老再一礼，诚恳道：“素闻枫谷精擅医道，您可有看过圣地三长老的伤势？可有治疗之策了？”
枫谷这千年来都因亲近圣地而自诩高别的小宗门一等，但圣地之内随便走出一个修士都能让他们点头哈腰，何况这次的事和他们脱不开关系，没被圣地迁怒就已是万幸，他们哪来的熊心豹子胆去打听圣地长老的伤势啊！
像三长老重伤这事，圣地不明着防备他们都算难得，更别说为其看诊了。
枫谷完全探不出圣地的态度，战战兢兢，唯恐圣地降罪，这才来蹲守那“复活”的奇人，只想问出个究竟来，将功赎罪。
楚玄胤这番话是在明晃晃往他们心上扎刀，他们却不敢反驳。
那指使弟子的长老面上不显，却知道无论是楚国，还是楚玄胤所在的凌霄仙府，都是他们这小小枫谷绝对招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楚玄胤既是楚国太子、又是仙府真传弟子、修为还胜他良多。
哪怕他如今在谷内说一不二，这时候也得接了这面子退让三分，只是圣地那边……
“楚小兄弟可是说笑了，圣地仙医尊者无数，我等怎敢僭越。”
长老呼出一口气，自嘲苦笑。
“我等也是忧心小帝姬伤势故而急了些，不过我等确实才疏学浅比不得圣医，还望楚小兄弟莫要与我等计较才好，既然见到小帝姬醒了一回，说了话，我等也是时候离开了。”
长老脸上的疲惫忐忑不难分辨，而楚玄胤面上真诚不改：“那便恭送诸位！”
没了枫谷大长老这个出头鸟，这下哪怕各怀鬼胎，也没人敢再叭叭了。
而余下的依附楚氏的宗门小族也一一告退。
直到目送所有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楚玄胤才转身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斟了杯茶，淡淡道：“都出来吧。”
“哎哟可憋死我了，楚锐凛你干啥拍老子……我头啊！”楚文琥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空中。
“积德行善。”楚锐凛的声音随后就到，两道身影同时从一个旋涡里踏出。
而“昏迷不醒”的楚昭懿也是刷一下睁眼，看向楚矜竹，唇瓣张合：“长姐怎么扎我呀。”
那一脸“姐姐怎么能拿针扎宝宝宝宝明明好乖的”的小模样也就楚矜竹在的时候才会昙花一现了。
楚矜竹看着她，淡淡道：“嘴还能动，可怕的很。”
“噗——”陆颐宁这会儿正喝水呢，没忍住一口气喷了出来。
对面刚刚抬起头的人突然被淋了一脸，核善微笑。
陆颐宁猛地一个激灵，扔外套、烘干术、灵石、跑开一气呵成。
楚与思见到那堆灵石，桌子湮灭之势顿时止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回温和贵公子，先收起桌上那一堆灵石，再小心翼翼地拍掉灵石上沾染的木椅碎屑。
“昭昭！都几百年过去了这人怎么还这副睚眦必报、死要灵石的狗脾气啊！这还没存够灵石娶媳妇儿呢？”
陆颐宁不满的嘟囔，在楚昭懿床边坐下，又被人拎起来丢到床尾巴去，立刻要出口的怒骂在看到是楚玄胤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上时胎死腹中。
楚玄胤看着楚矜竹四平八稳地将被扎满针的头还原，目光在屋内转过一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还能不能说了？”
楚锐凛那冷得掉碴的声音回荡在这个被他们做满手脚的空间里，楚昭懿的脑袋也终于回归自由。
她缓缓坐起身，倚在床头，敛眸漫不经心的笑道：“诸位，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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