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裴智下楼买了早餐,回到房间叫几人起床。
“阿郁,等下我们一起去逛x大呀。”
“啊?我就不用去了吧。智哥。”
文浩然笑说:“一起咯,来都来了。”
池郁应道:“那好吧。”
收拾妥当,几人出发去了x大。在校园里转了一圈,裴智熟悉了教学楼和宿舍的位置,又参观了学校的图书馆、博物馆、艺术馆。
中午回到青旅,成旭说要去洗澡,三人一起去了公共浴室。
裴智开口:“走,弟弟,我们下楼逛逛。”
池郁问道:“不跟哥他们一起吗?”
“他们不去,就我两。”裴智一把揽过池郁的肩,“走,我们去喝奶茶,前两天在附近看到一家奶茶店。”
两人下楼后又走了几分钟,进了裴智说的那家奶茶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向服务生点了蛋糕和奶茶。
“还是空调房好,这天气也太热了,走这几步路我都要热化了。”裴智抱怨道。
池郁赞同地点点头,“是很热。那我请你喝奶茶。”
裴智笑道:“行呀。这顿你请。”
“还好学校宿舍里有空调。不然都不知道怎么睡。”说着说着,裴智“哎”了一声,又感慨上了,“还是离得太远了,像巍哥他们这样放学就能回家真好。我要羡慕死了。”
池郁安慰他,小声蛐蛐:“浩哥比你还跑得远呢。”
裴智哈哈大笑道:“对对对、他回家可没我方便,这么比起来我又不觉得自己惨了。”
“对了,阿郁,还不知道你住哪呢。”
池郁回答:“在二十三中对面那条巷弄里。”
“啊、我知道了,那你离学校很近啊。”裴智接着说,“不过那边都是些老房区吧,这两年应该会拆迁了。”
池郁点头,“听同学说过。附近有的巷子已经围挡了,估计我住那边也快拆了吧。”
“那没事,”裴智打趣道,“到时候你要租房找我啊,单间、套房、短租、长租啥样的都有,我给你友情价。”
池郁笑说:“你还做中介的啊?”
裴智嘿嘿笑,“算是房东吧。”
“这么厉害啊。”池郁有些惊讶。
裴智不好意思地碰了碰鼻子,“家里的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池郁和他开玩笑,“那我找你可得给我优惠些啊。”
裴智大方道:“你放心吧,我给你的那绝对比市价优惠。”
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上了奶茶和蛋糕。两人吃着喝着,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阵。
裴智见池郁表情始终放松,轻咳了两声,进入正题。
“弟弟,哥哥们都挺喜欢你的,你平时要是有什么烦恼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和我们说,我们能帮的地方都会帮的。”
池郁颔首,“我知道的,哥哥们都很好。”
裴智诚恳发问:“那你有烦恼吗?”
池郁微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裴智赶紧解释:“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探听你的秘密啊。我就是想到那天你哭了。”
他试探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
“没有啊,哥。”池郁摇头,“我挺好的。”
“你这孩子,”裴智哎了一声,“其实我一直很想说,你吧,不太像小孩儿,有些太过成熟了,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啊。你很厉害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我爸妈怀里撒娇呢。”
叹了口气,裴智继续说:“但是太懂事了就习惯自己去解决问题,什么都憋着不往外说。可是总憋着会憋出病的。”
“你看啊,我们认识也有段时间了,也挺合得来的吧,你要是有什么烦恼,也可以和我说说。”
“我……”池郁迟疑片刻,又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不值得讲,说出来可能还会让你觉得烦。”
“哎、那有什么啊,说说呗,哥好歹比你大几岁呢,给你参考参考。”
见池郁有些动摇,裴智又添了一把火,“阿郁,我就是想帮你。别担心,不管你说了什么,这都是我两的秘密,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连巍哥我也不说。你能相信我么?”裴智看着池郁,语气诚恳。
可以和他说吗?和他说了会怎样?会被讨厌的吧?可能会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所以明哲保身退避三舍吧?他们看上去就是一副衣食无缺的样子,一定是在有爱的家庭中长大的。和他说这些他可能理解吗?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朋友,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池郁踌躇了很久,咬了咬唇,终于开口:“我,我和家里吵架了,所以,所以我……”
池郁看了一眼裴智,没说完。
裴智试探地问道:“所以你离家出走了?”
池郁轻轻点头,“我很苦恼,家里这些烦心事我不知道能和谁讲,也没人能帮到我。”
“我……我知道逃避很不负责,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解决这种困境。我又很难受,能想到的只有离家出走。”
“智哥,”池郁抬眼看了一眼裴智,试探着问,“你会觉得我很坏吗?”
裴智皱眉道:“为什么会觉得你坏?你会这样做,肯定是迫不得已。”
沉思片刻,他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不回去了,想在这儿找份工作。”
裴智惊道:“找工作?你不上学了?”
池郁摇头,“不上了。反正我学习成绩也不好,读着也是浪费钱。”
沉默良久。
裴智叹息道:“阿郁,如果你只是想松口气,离家出走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但是你不能像这样永远都不回家,这样解决不了问题的。”
裴智气闷,“再说不读书也不行啊。你现在还这么小,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成绩不好可以慢慢提升,不算太难。”裴智语重心长地说,“但你千万不要在气头上决定重要的事,试错的成本太高了。”
“弟弟,你要对自己好点。这么随意就把自己的一辈子交出去,完全是在自毁,以后你肯定会后悔的。”
池郁愣住。自毁吗?
好像是这样,一直以来他都在自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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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郁从前在镇里上学。
镇上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在一处。如果不是因故离开了w城,他会一直在这里读书,直到初中结束。
学校的学生多是附近村子的孩子,正因如此,谁家有点儿事互相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几乎是开学没多久,班上的同学就知道了池郁家里穷;知道他的学费拖了又拖;知道他的父母吵架、打架;也知道他有一个得了精神病的妈妈。
同学们有意无意地疏远、排挤他。
他家穷,连交学费都困难,更别提别的费用。拖缴欠费的次数一多,老师们就默认池郁不需要参加学校里组织的活动。
两个老师在他面前聊起他的家庭,讲他母亲的精神疾病;讲他家里的困境;讲他肯定拿不出演出服的费用。
——哪怕那只是十几块钱,他也拿不出。
池郁还记得那是一年级,本来他是被选去跳舞的,就因为那次谈话,他只排练了两次就被取消了名额。
那年六一汇演,轮到他们班表演节目时,池郁是台下唯一一个观众。
班里的孩子们上台的上台、排队的排队,整个班级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周围的椅子都空空的。
理所当然的,那次之后的集体活动老师们都默契地避开他。他被这个集体排除在外。
老师尚且区别对待,何况是孩子。于是学生们便肆无忌惮了起来。
最初只是三两个人私底下小声地讨论变成了高声地嘲笑和讥讽。上下嘴皮只是轻轻一碰,各种辱骂便向着池郁砸来。
“我屋头都不让我跟他耍,他妈是个疯子婆。”
……
“他连学费都交不起啊。好可怜哦~”
……
“疯子要打人的,回去喊你妈妈莫打我!”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他们在教室里推搡池郁,或是在放学后跟在他身边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池郁跑起来,他们便在身后紧追着,阴魂不散。
池郁躲不开又打不过。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又没好好吃饭,所以上小学时个子比同龄人矮上一截,人也瘦弱,细胳膊细腿的,又因为长得像母亲那样白净清秀,于是有男同学笑他像个女孩儿,拦着他不让进厕所。
“诶你不能进,我们这儿是男厕所,你要去隔壁上。”此话一出,引得身旁的人一阵哄笑。
又比如在吃饭时候“不小心踢进”饭盒里的凉鞋……装在饮料瓶里的尿液……被丢进脖子里的淤泥……写着侮辱性话语的纸条……后桌递上来的脏污卫生纸团。
学校里那些孩子毫无保留地向池郁展示自己的恶意。
池郁不堪其扰。他们却是有恃无恐。
谁说只有大人才最懂伤人。稚子孩童的恶语劣行又何尝不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刀刀都往人心上捅。
池郁的心里又酸又涩。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哪怕他什么都没做过,但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他都那么的多余,学校和家庭两头的日子他都过得糟糕透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灰扑扑、脏兮兮的蛾子。阴郁、倦懒,充满死意,无论停留在哪儿都是被人嫌弃的。
他再也没有了学习的心思。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他就偷偷摸摸地在桌底下搞小动作。作业也不再做了,总被老师留堂补作业,或是拿尺子打手板心,很痛,打完手都是肿的。但哪怕是挨了体罚,放学以后他依旧是把书包一丢,出门玩儿去了。
他开始逃学,上学路上拐个弯儿跑进林子里晃荡;在家附近的大石滩上趴着,用课本折纸飞机;也跑到远处的山里爬山,吭哧吭哧地爬到了山顶,休息够了又猛着劲儿奔下山来,一个人自得其乐,丝毫不怕被摔着、碰着。
在外面野了一整天。等到了放学时间,已经能看到三两学生从路上经过了,他就收拾书包从另一条小路回家。
第二天去学校,老师问起旷课原因,池郁就撒谎说自己生病了。家里没有装电话,老师很难及时和家长联系上,所以池母对他的逃学毫不知情。
他两头骗,反正父母从没送过他去学校,也不知道他上学路上拐去哪儿了。
从幼儿园小班开始他就是自己去上学,有时候凑巧能跟着村子里的哥哥姐姐结伴一起走,后来哥哥姐姐们升学住校了,他就自己一个人去学校。
哪怕是刮风、下雨、涨洪水都是这样,没有例外。
池郁在上学途中摔破过手和头,也曾在初冬的早晨掉进过冰冷的水田里。这些事池郁没告诉过池母,池母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他惯会撒谎,所以总是能瞒得很好。
但也有瞒不住的时候。被人揭穿时池郁就免不了一顿打。池母一向严厉,手上抓起什么就拿什么打,用得最多的是细细的竹丫,打下去立马就会肿起一条条红白道子,不留疤,但会贴着肉疼。
但池郁也犟,咬着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可是错是不会认的。他有怨、有恨、有不解也有委屈。
他是大人口中难以教化的孩子,打不怕骂不怕。
用拙劣的方式回击着那些自己讨厌的人和事,也用自毁的方式向外界求救。但他那时候还小,并不知道他这种行为报复不了谁。所有扔出去的刀子最后都只会反弹着扎回到他自己身上。
他想不了那么多,只是跌跌撞撞地长大已经很难了。他看不到出路,也不憧憬未来,只是有今朝没明朝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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