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加沙城?
李阁看着手机屏幕上备注着“奥默里”的微信对话框,标注着通话时长的白色消息气泡之上还有一连串的消息记录,都是他和哥哥之间的问候和谈天说地。奥默里年长他八岁,但兄弟俩从来都是无话不谈,即使奥默里如今身在前线,两人的消息也没断过。他用来向姑娘们炫耀的照片和新闻,有相当一部分就是奥默里发来的。
奥默里在消息里说着IDF的战绩,当然也有他自己的,甚至还有他和同僚在废墟上用枪扫射援助物资里的罐头取乐的视频。他也给哥哥讲自己在中国的所见所闻,连在学校里约会的姑娘,他们也没少在微信里点评一番。
往上滑了两下屏幕,他发给奥默里的、刘璐璐和其他女孩子的照片就出现在了记录里。有的是在夜店,有的是在酒吧或KTV,也有在他的单人公寓里拍的。给奥默里发的那张刘璐璐的照片就是他和对方在酒吧卡座里的合影,奥默里对照片里烫着大波浪卷涂着大红唇、穿着满是亮片的包臀小黑裙的刘璐璐的评价是“她应该在拉斯维加斯发牌”。
再往上是战场的照片,大都是已经在狂轰滥炸之下面目全非的城市和村庄,和奥默里与同伴们的合影。国防军大兵们一身褐色的军装,胳膊上是蓝白六芒星旗的袖标,戴着头盔、夜视仪、耳麦和护目镜、还有战术面罩,挎着锃亮的步枪,都是美国来的尖货,他的哥哥就在他们当中——尽管几乎人人都戴着战术面罩,但奥默里把护目镜推到了头上,这让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绿眼睛。
那是他们始终无法彻底得到的城市。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父母和老师都指着地图上的加沙城和那一片约旦河西岸的土地说那是上帝许诺他们的国土,但他们却没能完全拥有。那些巴勒斯坦人,他们没有包裹到牙齿的武装,也没有美国的战斗机、坦克和装甲车,但为了阻止他们踏上那片土地,这些人们甚至可以用血肉之躯在爆炸的巨响中与以色列人同归于尽。
从摩西出埃及的时代到如今,他们始终没有真正成为那片土地的主人。否则老师也不会一次次在课堂上痛心疾首地用教鞭点着地图说,那本是上帝应允的国土。而这座他们无法真正占领的城市,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空袭、突击与巷战中变成了面目全非的废墟与焦土。每一张新闻照片上,连原本模样也辨不清的楼房与道路都随处可见。
看到记录里那些几乎看不出原先面貌的废墟时,李阁脑海里忽然亮起了一道电光,像是划破天空的探照灯和照明弹的光束,他童年时就在夜晚见过。
以色列人得不到的一切,都在F-22战斗机与梅卡瓦坦克的轰鸣中,化为了再辨不清本来面目的废墟,瓦砾、钢筋与碎石散落在焦土上,城市如同尸体一样支离破碎。留给他人的,永远只有这些。
《阳光下的人们》并不是一部大部头的作品,这本书里收录了卡纳法尼的两篇小说,一篇是作为书名的《阳光下的人们》,另一篇是《重返海法》。整本书并没有多厚,第一篇读完就去了一半。容珊的指尖轻点着纸上的铅字,燕长离跟着她指尖点过的字句往下读。按说他从来是没什么耐心看小说的,就连广为流行的网文也是,但这篇卡纳法尼的小说,他倒是看得入了神。
少女的指尖正点在这个故事的最后几行字上。故事里带着三个巴勒斯坦人藏在水罐里偷偷越过边境去往科威特的司机赫祖朗将已经因为炎热和窒息在铁罐里丧命的他们抛在市郊的垃圾场后,边境的黑夜里,回荡着他绝望又无可奈何的喊声:“为什么你们不敲打铁罐壁?为什么你们不敲打铁罐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以为写这个故事的人会让他们真的到达科威特,可是……结局竟然是这样。”
燕长离看着容珊指尖点着的铅字,仿佛赫祖朗的喊声也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然后他看见容珊也看着那一行,并且了然于心地微笑起来。
“因为那样这个故事就没有写的意义了。”她小声对他解释道,“如果他们三个都活着到了科威特,那它就只是一篇连《意林》都不登了的烂俗鸡汤,或许还不如写他们在科威特闯荡,最后落了个一事无成、妻离子散呢。更何况……卡纳法尼是真的生活在那里,他当然知道,永远是到不了科威特的人更多。”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特别是最近,只怕想离开那儿的人还会更多。”燕长离说,“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可这样来看……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所以那个司机才说‘为什么你们不敲打铁罐壁’——离开就能让犹太人的定居点不越来越多吗?”容珊的目光依旧落在故事的最后一行,她轻轻点着纸上的铅字,如同她的语气一样轻柔,“要是一走了之就能让犹太人的定居点不会越来越多的话,为什么几十年来还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为自己的家园而战呢?就像司机说的,在铁罐子里敲打他们就能活下来,而那个更大的铁罐当然也是。闷不吭声地就走,什么也没法解决。”
“你这样说又让我想起那些挨了毒瘤欺负就转服甚至退游的人来了,他们是走了,可问题也还在那儿,反倒让毒瘤觉得自己更了不起,还让他们又有了谈资。”燕长离低着头想了想,有些方面他的知识量是不如容珊,但他也不是完全想不明白,“还有以前语文课上学鲁迅的文章的时候,总会说到那个铁屋子的比喻,这铁屋子和铁罐子,还真是有点像……”
正要翻开下一页的容珊忽然抬起头望着她,本就澄澈明亮的双眼一下子变得更亮了,他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对他们来说,这就像明白她连在对面治疗身上的玄水蛊一样简单。
“那时候的中国是个铁屋子,这故事里的人,还有现在那里的人,不也住在铁屋子里吗?”燕长离对她比划起来,“你看,铁屋子里的人要把屋顶掀开才不会闷死,那三个巴勒斯坦人敲响罐子也能活下来。正是因为我们有人掀了屋顶,或者说敲响了罐子,才有了现在。所以要想堂堂正正活下来,就应该把这罐子砸了,对吧?”
“你和我想的差不多,我看到这里的时候,也想起语文课上讲的鲁迅和铁屋子了,都是一样看上去没半点出路,不把它们砸了也都会闷死在里边。”她的微笑依旧柔婉且澄澈,声音亦是如此,“我们是已经把屋顶掀开了,也把铁罐子砸了,可他们呢?或者说……不是没人试过,那些人也许只是敲响了罐子,就丢了性命。但如果拼了一条命把罐子撞碎,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就看会不会真有这样一个或一群人了。”
头顶的日光灯洒下并不刺眼的白光,照着书上一排排沉默不语的宋体字,也照着书架中间共读着一本书的他们。在今天之前,燕长离总是看见大段大段的文字就头疼,倒不是真理解不了,而是确实没这个兴趣。加上从小到大就没遇上几个真正能让学生对读书产生兴趣的语文老师,不是只会照本宣科就是讲起来干巴巴的。但这篇《阳光下的人们》说短也不算短,他跟着容珊一路读下来,直到读完竟然也没半点以前上语文课时头疼犯困的感觉。
如果以后每天都是这样与她一起读书,他还真不介意要读的文字有多少,更不介意这书对自己来说有多难读。
他这样想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她翻开的新一页,读起了另一个故事——《重返海法》。
微信里又弹出了新的消息,李阁点开弹出的提示框,是他和几个同样来自以色列的兄弟组建的群聊。群里除了他,还有四个男生,他们都来自特拉维夫,平时常常在一块吃喝玩乐,也交流交流把妹的心得体会和各自喜欢的女生类型。换个通俗的说法,便是一群酒肉朋友。
艾伯:今晚酒吧有元旦派对,要去玩玩吗?
伊森:还是上回那家“天堂岛”?
泽维:对,这会我还叫了几个艺术学院和其他学校的妞,今晚她们都来!放心,一个比一个辣!
格维尔:太好了!那还是老时间,今晚七点?
李阁看了一会群里的消息,果然,泽维不到一分钟就发出了三五张照片,都是些女孩子的自拍。她们应该就是他说的今晚叫来的姑娘,确实如他所说,每个都有漂亮的脸蛋和惹火的身材,只看一眼就能磁石似地牢牢把男人的眼睛吸住,顺便把他们的三魂七魄也勾走。
佐尔:行,还是今晚七点,老地方见。
每回他们都这样在群里约着去外头找乐子,对他们来说这也是家常便饭。挨个看了看泽维发的女孩子们的照片,李阁便打算把手机锁屏放在沙发上,自己去浴室里洗个澡,格维尔的消息却偏偏在他锁屏的前一秒跳了出来。
格维尔:对了佐尔,上次你说的那个历史系的姑娘,这么长时间了不会还没到手吧?
中国有句老话“哪壶不开提哪壶”,用来形容格维尔真是再好不过——毕竟这学校里没有他李阁搞不定的女生,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可格维尔问什么不好,非得问起容珊来。
泽维:咱们学校还有这样的姑娘?那可真是稀奇。
格维尔:不信你自己问问佐尔,他连那姑娘的室友都拿下了,就姑娘自己不行!
哭笑不得的表情维持了两三秒之后,李阁无奈地在群里发出了自己的回复。
佐尔:别提了,我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她比哭墙的石头都硬!
发完这句话,李阁索性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站起身来进了浴室里。
本章拉了一些李阁的兄弟们来客串,并不会真的出场,格维尔这个名字来自他们国家现任的安全部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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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青鸾不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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