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许报警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叶翎仅存的侥幸,也彻底搅浑了T国这潭本就深不见底的浑水。
秦默最后那句冰冷的诘问——“是警察先找到你,还是急着把你‘处理’干净的人先找到你?”——如同淬毒的冰锥,日夜不停地扎在叶翎心上。
巨大的恐惧不再是模糊的阴影,而是具象成无数双在暗处窥伺、随时可能伸出来将她拖入地狱的魔爪。她彻底明白了,留在这里,无论是秦默的公寓还是外面的世界,等待她的都只有死路一条。
秦默的行动也变得异常紧绷和频繁。他待在公寓的时间更少,即使回来,周身也笼罩着一层比之前更甚的、生人勿近的冰冷煞气。电话接得更多,声音压得更低,眉宇间的“川”字仿佛刻进了骨头里。
叶翎能清晰地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公寓这个暂时的避风港,随时可能在风暴中倾覆。
她不再敢有任何奢望,甚至连“离开”两个字都不敢想。她只是更沉默地蜷缩在沙发角落,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在恐惧的煎熬中,看着自己本就渺茫的希望一点点熄灭。姐姐的报警,非但不是救赎,反而成了催命符。
直到那个风雨欲来的傍晚。
秦默比平时回来得更早。他带着一身外面的湿冷气息,脸色沉得能滴出水。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沙发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叶翎完全笼罩。
叶翎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抱紧自己,以为他终于要“处理”掉她这个麻烦。
“收拾东西。” 秦默的声音响起,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没有预想中的杀意,“十分钟。”
叶翎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收拾东西?去哪里?处理她的地方吗?
秦默没有解释,只是丢给她一个不大的、半旧的旅行背包。然后他转身,动作极快地开始整理自己书房里一些关键物品。
抽屉被拉开,文件被抽出,笔记本电脑被合上塞进另一个包里。他的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一种临战前的紧迫感。
叶翎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杀她?那是……真的要送她走?绝望的冰层下,一丝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火苗,倏地燃起。
她不敢问,不敢有丝毫迟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下来,手忙脚乱地将秦默之前给她买的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那瓶没吃完的止痛药塞进背包。动作慌乱,手指都在颤抖。
十分钟,精确得如同倒计时。当叶翎胡乱地拉上背包拉链时,秦默已经站在了玄关。他换上了一件更不起眼的深色夹克,背着一个同样不起眼的背包,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麻袋。
“走。” 他拉开门,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乌云低垂,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暴雨似乎随时会倾盆而下。
叶翎背起那个轻飘飘的背包,赤着脚(她没有鞋子)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向门口。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恐惧和一丝不真实的希冀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秦默等她出来,反手利落地锁好门。他没有走电梯,而是带着她走向黑暗的安全楼梯。楼道里声控灯坏了,只有窗外城市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勉强照亮脚下。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更添几分紧张和诡秘。
秦默走得很快,步伐稳健。叶翎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不敢落后半步。他手中的麻袋散发出浓烈的咸腥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却也诡异地掩盖了他们身上的其他气息。
下到一楼,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后门,外面是一条堆满杂物、污水横流的阴暗小巷。
一辆破旧不堪、漆皮剥落的灰色面包车就停在巷口,发动机低吼着,像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干瘦的T国男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看到下巴上一道扭曲的旧疤。他嘴里嚼着槟榔,看到秦默出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秦默拉开侧滑门,一股更浓烈的鱼腥味扑面而来。车厢里堆满了装海鱼的塑料筐,腥水淋漓。他先将那个鼓囊囊的麻袋塞进鱼筐中间,然后示意叶翎上车。
叶翎看着那肮脏腥臭、堆满鱼筐的车厢,胃里一阵翻腾。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咬着牙,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
冰冷腥滑的鱼筐紧贴着她的身体,令人作呕的气味几乎让她窒息。她蜷缩在角落,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秦默随后也挤了上来,沉重的侧滑门“哗啦”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光线和空气。
车厢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和令人窒息的腥臭中。面包车猛地启动,颠簸着驶出了小巷,汇入外面嘈杂的车流。
黑暗中,叶翎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发动机的轰鸣。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
旁边秦默的存在感异常强烈,即使在黑暗中,她也能感觉到他那份沉凝如山、蓄势待发的紧绷感。他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感官全开,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面包车在城市的道路上左拐右绕,速度时快时慢。叶翎能感觉到车子似乎刻意避开了主干道,在迷宫般的小路里穿行。
有几次,她似乎听到了警笛声由远及近,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但车子总能巧妙地拐进更偏僻的岔路。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离了城区,道路变得颠簸起来。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海风特有的咸腥味和港口特有的铁锈、柴油混合的气息。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侧滑门被拉开,带着湿气的海风猛地灌了进来,冲淡了车厢里的恶臭。外面是昏暗的码头灯光,隐约能看到巨大的货轮轮廓和堆积如山的集装箱。雨点开始零星地砸落下来。
“下车,跟着疤叔。” 秦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简洁。他口中的“疤叔”,就是驾驶座那个干瘦的男人。
叶翎手脚发软地爬下车。疤叔已经站在车外,嘴里依旧嚼着槟榔,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朝叶翎歪了歪头,示意她跟上,然后转身快步走向码头深处一条堆满废弃缆绳和油桶的偏僻栈桥。
秦默没有立刻跟上。他站在面包车旁,借着车身的阴影掩护,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码头区域。雨点渐渐密集,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夹克,他却浑然未觉。
栈桥尽头,停着一艘看起来同样破旧的中型渡轮,船身斑驳,写着模糊的船名。甲板上人影晃动,显得杂乱。
疤叔带着叶翎,像两条不起眼的影子,快速穿过一堆杂物,来到渡轮一个不起眼的、靠近吃水线的侧舷小门旁。那里有一个穿着油腻工作服的水手在等着,看到疤叔,无声地点点头。
疤叔将叶翎往前推了一把,塞给那个水手一张皱巴巴的钞票,又用极快的T国语低声交代了几句。水手收下钱,一把抓住叶翎的胳膊,就要把她往那个散发着机油和铁锈味的小门里拽。
就在这时,一阵强力的手电光束突然从不远处的集装箱堆后扫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厉喝,用的是T国语!
“什么人?!干什么的?!”
叶翎吓得魂飞魄散!是码头巡夜的警察?还是……那些人?!
水手和疤叔脸色也是一变!疤叔反应极快,猛地将叶翎往水手那边狠狠一推,自己则迅速转身,朝着手电光束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老鼠!
“站住!” 手电光束立刻追着疤叔而去,脚步声和呼喝声响起!
混乱中,抓着叶翎的水手也慌了神,他看了一眼追向疤叔的灯光和脚步声,又看了一眼手里这个烫手山芋,低骂了一句脏话,竟然猛地松开手,也转身想跑!
叶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双腿发软,被水手一松手,直接踉跄着摔倒在冰冷湿滑的甲板上!背包甩了出去。
她绝望地看着水手消失在黑暗里,看着远处追捕疤叔的手电光束和呼喝声,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她完了!彻底暴露了!
就在她万念俱灰,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抓住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则如同铁钳般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从甲板上提了起来!
熟悉的、冷冽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是秦默!
他不知道何时已经幽灵般潜行到了渡轮边!
他捂住叶翎的嘴,阻止她发出任何声音,动作快如闪电地将她拖离甲板明亮处,塞进侧舷小门旁一堆废弃渔网形成的狭窄阴影里!渔网散发着浓重的海腥味和腐烂气息,将他们两人紧紧包裹。
“别动!别出声!” 秦默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喷在叶翎耳畔,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他的身体紧贴着她,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他肌肉贲张的力量感和剧烈的心跳。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叶翎僵硬地蜷缩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捂住嘴,连呼吸都困难。
她能感觉到秦默身体传来的惊人热量和力量,也能感觉到他如同绷紧弓弦般的紧张。追捕疤叔的呼喝声和脚步声就在不远处来回穿梭,手电光束几次险险地扫过他们藏身的渔网堆!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雨水顺着渔网的破洞滴落,打湿了叶翎的脸颊和头发,冰冷刺骨。
她紧紧闭着眼,将脸埋在秦默坚实的胸膛前,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不知过了多久,追捕的声音似乎远去了。手电光束也移向了别处。
秦默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又静静地等了几分钟,确认暂时安全后,才极其缓慢地松开捂住叶翎嘴的手,箍着她腰的手臂也微微放松,但依旧保持着一种保护的姿态。
他低头看向怀里几乎瘫软的叶翎。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惨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印,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大眼睛里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茫然,像一只被暴雨淋透、奄奄一息的雏鸟。
秦默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冰冷的戾气、未消的紧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后怕。
他迅速移开目光,松开她,动作利落地从渔网堆里钻出来,捡起叶翎掉落的背包塞回她怀里。
“走!”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不再看叶翎,大步走向那个侧舷小门。刚才慌乱逃跑的水手竟然又鬼鬼祟祟地回来了,大概是舍不得那笔钱。看到秦默,他吓了一跳。
秦默没有废话,直接又抽出一卷更厚的钞票塞进水手里,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扣住了水手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水手瞬间白了脸。秦默凑近他耳边,用冰冷到极致的T国语低声说了几句。水手惊恐地连连点头。
秦默松开手,一把将还在发抖的叶翎拽过来,推向水手:“带她上去!底舱储物间!船开了再放她出来!敢耍花样……”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眼神里的杀意让水手打了个寒颤。
水手再不敢怠慢,半扶半拽地将叶翎拉进了那个散发着机油和铁锈味的小门。里面是狭窄、陡峭、湿滑的金属楼梯,通往船体深处。
叶翎被推搡着往下走,在进入黑暗的船舱前,她猛地回头。
栈桥昏暗的灯光下,秦默独自站在风雨中。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下颌线不断滴落,打湿了他的夹克。
他高大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像一尊沉默的礁石,带着一种孤绝而强大的气场。他没有再看她,只是微微侧着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码头混乱的阴影处,警戒着任何可能再次出现的威胁。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削。
那一瞬间,叶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楚、恐惧、感激、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汹涌而上,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眼泪混合着雨水疯狂地涌出。
“秦……” 她想喊他的名字,想问他会不会有事,想……说声谢谢。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秦默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偏过头。隔着越来越密的雨幕,隔着几米的距离,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满是泪水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如渊,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有未散的戾气,有沉重的疲惫,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诀别的意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对她摇了摇头。然后,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极其简单却无比清晰的动作——挥了挥手。
不是告别。
是命令。
“走!”
水手用力地将叶翎拽进了黑暗的船舱深处。沉重的金属舱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那个站在雨中、如同守护神又如同深渊本身的男人。
渡轮沉闷的汽笛声拉响,船体开始震动,缓缓驶离了混乱的码头。
叶翎被水手粗暴地推进一个堆满缆绳和杂物的、散发着霉味和机油味的黑暗底舱储物间。门被从外面锁上。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舱壁,滑坐在地上,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背包。
黑暗中,她再也控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无声地痛哭起来。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秦默给她的衣服。冰冷的船舱,浓重的气味,身体的疼痛……一切都不及此刻心中那撕裂般的空洞和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
她走了。
真的走了。
离开了那个囚禁她又庇护她的公寓,离开了那个让她恐惧又给了她唯一生路的男人。
秦默最后站在雨中的身影,那挥手决绝的姿态,还有那深邃得仿佛要将她灵魂吸走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她知道,为了送走她,他冒了多大的风险,甚至可能因此暴露了自己。那句没说出口的“谢谢”,此刻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
渡轮在风雨飘摇的海面上颠簸前行,驶向未知的彼岸。叶翎蜷缩在黑暗的底舱,抱着自己冰冷的身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活下来了。
代价,是永远欠下了一个黑暗世界男人的、可能永远无法偿还的血色恩情。而那个叫秦默的男人,则被她留在了那片更加凶险莫测的雷暴中心,独自面对她逃离后必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带我离开……
他终于带她离开了。
可她的心,却仿佛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T国雨夜的冰冷码头,留在了那个挥手诀别的孤绝身影旁。
前路茫茫,身后的黑暗如影随形,而那个曾将她拉出深渊的男人,正独自沉向更深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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