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过,清欢阁内仍是人声鼎沸,确切地说是鬼声鼎沸。
三人顺着楼梯向下,大堂中传来阵阵喧嚣。
一只醉态酩酊的恶鬼抓起小二的衣襟大声喝道:“你什么意思!他们那一桌的菜为什么比老子的多?”
“鬼爷息怒,鬼爷息怒,小的这就给您再上一份。”小二卑躬屈膝连忙道歉,声音带着哭腔。
“呸!再上一份儿?老子就问你,为什么老子这份比那桌的少。”小二越是赔礼道歉,醉鬼越是不依不饶。
墨乘顺着醉鬼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桌端端正正地坐着四只面具鬼,他们的规矩安静在一群发着酒疯、大声嚷嚷,坐没坐相、站没站姿的鬼群中格格不入。
“小二,这盘我们不要了,给他吧。”四只面具鬼中的一只将满满一碟菜递还给小二。
“哐!”,醉鬼一掌掀翻瓷盘,破口大骂,“妈的,老子差的是这一碟吃的?”
另一只坐着的面具鬼按捺不住,欲起身给这个醉鬼一点颜色瞧瞧,却被另一只制止。
如此怪异的行为举止,与葬花宫恶鬼的做派实在不符。
一、二、三、四,又恰巧是四个人。
墨乘瞬间莞尔。
“兄弟们、兄弟们,昨天一个瓜娃子,把那什么、什么临江楼给砸了,害得咋们又少了个吃喝玩儿的地儿,今天看来又有酒疯子想把这清欢阁给毁了!你们、你们还吃啥呀,马上只能在马路牙子啃玉米了!”墨乘迅速下楼隐匿在鬼群中,他将音量提升了好几个八度,还阴阳怪气的。
什么?只能在马路牙子边啃玉米?
何等凄惨!何等悲凉!
顿时,手里的肉也不再香,碗里的酒也不再醇,嘴里的小曲儿也不再动听了。
“谁!谁要砸了这清欢阁?”
“妈的,谁要是砸了这地儿,谁就是我霸天虎的敌人!”
“老子要是在马路牙子啃玉米了,就让这个杀千刀的喝马尿!”
一瞬间,谁要在这清欢阁闹事,谁要砸店,就是犯了众怒。
越是无理取闹、越是狗仗人势之徒,越没啥本事。
见群鬼一起声讨,醉鬼瞬间认了怂,气急败坏地逃离了清欢阁。
“我替四位兄弟解了围,四位鬼兄如何谢我啊?”墨乘带着面具,虽然看不出表情,但声音里透着遇见熟人的喜悦。
“墨、墨公子?”其中一个面具鬼喜出望外,认出了墨乘的声音,他用余光朝墨乘身后望去,见另外两只面具鬼立在不远处。
墨乘猜得没错,这四个人就奎木、虚日、月白和慈航。
酒楼还真是七人的福地,此次重逢又是在酒楼。
墨乘暗自感叹,四人如此笨拙的演技竟能在镜湖城里乔装如此长的时间,运气当真是好极了,当然,这也要归功于葬花宫那令人堪忧的智商。
墨乘用手指指外面,提示清欢阁内鬼多眼杂,示意出去说话。
夜间行动比白日里方便许多,七人找到一间破旧民宅隐藏起来。
“你们来的路上可曾遇见三个相貌极丑的鬼怪?”奎木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三人当场傻眼。
“什、什么意思?”墨乘心虚地试探。
“听闻你们来的方向出现了三只丑鬼,手段残暴,杀人如麻!”虚日脱下面具,说到丑鬼时,他的表情也跟着扭曲。
“你们这都是听谁说的?”苏稽忍不住插嘴,这传言除了丑没有传变外,还有哪一点符合事实真相?我们三是鬼吗?我们手段残暴?杀人如麻?
“这事儿都在镜湖城的鬼怪里面传遍了!”虚日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腔调,仿佛不知道的才是另类。
想想也对,三人杀了两个镇上几乎全部的鬼怪,对于这些鬼怪而言他们或许才是恶魔!说他们凶神恶煞、嗜血成性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墨乘懊恼。
这到底还要以讹传讹到什么时候啊?自己就小小地施展了一下不纯熟的修颜术而已,怎么还能衍生出如此丰富多彩的后续?
果然,人生容不得半点松懈和马虎,就只是没学好修颜术而已,况且修颜术如此高深,怎么就有遗臭万年的趋势?
“没有,我们什么也没遇到!虚日,你少听些有的没的。”谢洛洛斩钉截铁。
“没遇到就没遇到过吧,怎么感觉你们怪怪的。”虚日自言自语。
奎木以为还是小心谨慎为妙,略微叮嘱了几句后拿出了一张地图。
这些天来,奎木四人在城中各处探查,他们将收集的信息绘制成了手中的地图,在重要的场所都做了标记。
奎木指着地图中镜湖北面的一处孤岛:“如今葬花宫已全面占领了镜湖城,镜湖城剩余的弟子全部被围困在这座岛上。”
“这几日,我们还打听到,此次葬花宫围困镜湖城,派出的是紫冥护法、蛇姬和藏影。”
奎木顿了顿,继续道:“之前在长白岭,我们与蛇姬、藏影交过手,多少算是有些了解,而对紫冥护法知之甚少。
奎木长叹一声,太阳穴抽动。
“紫冥护法在葬花宫的地位仅次于葬花宫宫主。只听闻,他曾经一人单枪匹马杀上过登仙殿,突破了步云关的守卫,在即将杀到正殿时,被时任武源院监院的萧燕御最终拦下。虽然没杀进正殿,但却让登仙殿损失惨重。他以次为投名状,成为了葬花宫的护法。”
“奎兄莫要心烦,凡是尽力而为。”墨乘安慰道。
墨乘指上地图中另一些标识问,“奎兄,这些标记是何用意?”
“墨公子果然细致,这些标记和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有关。”奎木示意谢洛洛和苏稽靠近,他将计划一一说给三人听。
“这些‘叉’一共四处,是葬花宫安置在镜湖城的四处聚集地,这一处负责整理情报、对外联系,是他们的中枢,由紫冥护法亲自负责。”奎木将最关键的一处率先指出来。
墨乘发现,紫冥护法坐镇之处就设在镜湖城弟子退守的孤岛对岸。
奎木接着指向城中心另外两处,“这两处是葬花宫鬼怪的休息营,分别由蛇姬和藏影调配。每一处都有上千名鬼怪。”
奎木提醒道,“葬花宫内部恐怕并不和睦,蛇姬和藏影两边的鬼怪矛盾颇深。刚刚在清欢阁,找我们麻烦的那只鬼是蛇姬的属下,当时店里还有许多藏影的人,加之墨公子机智的挑拨,那醉鬼才不敢乱来。”
说罢,奎木的目光重新回到地图,在一处山脚下,用力一敲,这里是葬花宫安置在镜湖城的临时武器制造点。
他眉头一皱,表情凝重。“镜湖城中的百姓也关在此处,被迫为他们做苦力。”
墨乘进城后,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城外镇上的百姓都被逼进行惨无人道的搏斗,那城内的百姓又该如何?除了在酒家里端茶送水的人,其他百姓在哪?墨乘已经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如今得知其他百姓被逼制作法武器,墨乘稍感庆幸,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奎木自知如今的情形,多愁善感只能徒增悲伤,他们必须振作起来。
他微微调整状态道:“我们要同时向这四个地方发起进攻,让他们多点开花,打葬花宫一个措手不及!”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奎木详细讲解了作战计划。
七人作了分工:虚日和慈航分别攻击蛇姬和藏影负责的两处休息营,苏稽和月白负责摧毁临时武器制造点并解救关押在那里的百姓,墨乘、谢洛洛和奎木攻击紫冥护法坐镇的营地。
“此次行动最重要的是确保临时武器制造点内百姓的安全,其次,各位各司其责守住阵地,防止其他地方的鬼怪向紫冥护法处形成支援。”奎木强调。
“现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奎木征求意见,“怎样与孤岛上的人取得联系,与他们里应外合绝地反击。”
“此事交予我吧。”墨乘自告奋勇。
久不出声的谢洛洛突然发问:“你想怎么做?”
“游过去。”
“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明的办法,原来如此愚蠢,若是游得过去,葬花宫早就攻破孤岛的结界了。”谢洛洛的话里藏着火气,但并不知道这火气从何而来。
“洛洛小仙君是在担心我?”墨乘腆着脸问。
“我是怕你的愚蠢坏了大家的计划。”谢洛洛口是心非。
“放心吧,我自幼在百雾岛长大,水性好着呢,自有办法。”墨乘试图给谢洛洛吃定心丸。
奎木内疚,他着实欠墨乘太多,还没轮到天狼殿的报答,又欠下新的人情。
只是形势紧迫,若再开口道谢许诺,未免太过矫情。
墨乘、谢洛洛和奎木三人悄悄潜入葬花宫位于湖岸的营地。只见营地里众鬼忙绿不堪,数名小鬼浑身湿透折返于营地和镜湖之间。
“去他妈的,那水里全是吃人的陷阱,再让老子下去,还回得来吗!”
“你小点声!被上头听见了就完了。”
“怕什么?反正横竖都是死。”
小鬼抱怨。
谢洛洛用眼神询问墨乘,“我说了这水里一定有问题,你要怎么办?”
墨乘没吱声,用微笑代替回答。
奎木坐不住了,思来想去认为不妥,“不行,不能让墨公子前去犯险,还是在下去吧。”
墨乘语气轻松道:“奎兄不必担心,岸上还需奎兄统一指挥,运筹帷幄呢。再说了,我正是英俊貌美的年纪,没讨到老婆之前绝不会寻死,所以,危险超出预期,立即撤退。”
谢洛洛白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人,不死,也很难讨到老婆!
奎木此刻恨不得分身多人。
越接近湖岸,越是嘈杂。
葬花宫的众鬼正在想尽各种办法横渡镜湖。
有直接跳进湖里的,有在岸上扎筏子的,还有隔空向孤岛放箭的。
但这些举动几乎都是徒劳,无论什么东西,离开岸边不多久都会被深不见底的暗流吞噬。
三人沿着岸边一路暗中观察,终于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墨乘准备下水。
“墨公子,真的没问题吗?”奎木忧心忡忡,连日的相处,七人已不再是简单的临时搭伙,更似患难的战友。
墨乘“嗯”了一声,跳入湖中。
入水的刹那,后背隐约传来谢洛洛急切的声音:“别死了!”
墨乘低头一笑,如同黎明破晓前涌动的波涛,有这三个字,这一趟便算值当。
水中果真有禁制。
墨乘刚一入水,一条软绵飘舞的藻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墨乘脚踝,一路延伸攀上墨乘脖颈。
藻带一面将墨乘拖至湖底,一面绞住他的喉咙。
“这东西也太野蛮了。”墨乘奋力挣扎,寻找藻带缠绕的缝隙,吃力地反手去勾后背的鉴心。
即将触碰上剑柄的瞬间,一股滑溜溜、凉飕飕的寒流从掌心划过,如触电一般,墨乘打了个哆嗦,这只手便失去了知觉。
很快,墨乘发现划过掌心的并不是什么寒流,而是一条漆黑肥硕的长鳗。
此时,这条长鳗正瞪大眼睛,豁开抵至双鳃的大嘴,在墨乘正前方上下浮游。
藻带愈收愈拢,墨乘一边忍受缺氧的晕眩,一边盯着长鳗狡黠的表情,这副搞笑的嘴脸组合在一起仿佛在嘲笑无法动弹的自己。
顾不上一旁的长鳗,得先摆脱缠人的藻带,墨乘催动灵力,强行抬起另一只手朝剑柄上一点。
几乎同时,湖底传来一阵骚动,数十条藤蔓破开湖底淤积的泥泽,气势汹汹朝墨乘奔来,触碰上墨乘的瞬间延缓了速度,它们的尖端钻进藻带的缝隙,藻带战战兢兢不敌藤蔓强劲的力道,败下阵来。
墨乘搅动双腿,浮出水面。
当新鲜的空气重新进入胸膛,墨乘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经过短暂的调整,他举目四望,蜿蜒的湖岸线消失不见,周围尽是暗潮翻涌的深沉湖浪。
一阵微风吹散了湖面的迷雾,远在天边的孤岛,此时近在眼前。
孤岛四周被坚实的结界笼罩,结界外偶尔出现被武器刮过的火花。
墨乘讪讪一笑,“这葬花宫还真是不死心,也罢,尖刀利刃都刺不破这铜墙铁壁般的结界,自己这凡胎□□若扑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看来要穿越结界还得从水里想办法。”
墨乘深吸一口气,重新没入湖底,朝孤岛的方向潜游,他惊喜地发现,湖面上的结界并未延伸至水中,一眼望去畅通无阻。
他摆动四只继续朝前游,然而,刚刚缠住他的藻带又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数量是之前的十倍不止,它们密密麻麻地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拦住了墨乘的去路。
果然没这么容易。
墨乘故技重施,操纵鉴心召唤藤蔓。但此次的战果截然相反,数十条藤蔓对付一两条藻带还算得心应手,可面对数量庞大的敌人,加之藤蔓本是陆生灵木,客场作战难免水土不服。
藤蔓攻击越是猛烈,藻带缠绕越是紧密,最终,由一张大网演变成了一面厚实的藻墙。
一筹莫展之际,刚刚那条肥硕的长鳗尾随而至,用同样的表情凝视墨乘。
大鱼转身,终于将它那张令人不爽的嘴脸背对墨乘,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钻了藻墙。
说来也奇怪,密不透风的藻墙仿佛着了魔一般,竟主动让开一条通道,放长鳗通行。
墨乘正琢磨着怎么回事,那条长鳗又穿了回来。以同样的嘴脸、同样的姿势再度凝视墨乘。
无独有偶,墨乘确信,这家伙绝不是碰巧长着一张欠抽的脸,此时此刻对方就是在嘲笑自己。
若单纯地认为这家伙只是在显摆自己能在这藻墙间来去自如的话,那一定要吃苦头。
长鳗一改悠然浮游的状态,倏地朝墨乘的双眼发动进攻,墨乘本能反应出手抵挡,正中长鳗下怀。
只见那长鳗并不恋战,一溜烟滑至墨乘后背,卷起鉴心便往藻墙内逃窜。
大鱼之意不在墨乘,而在鉴心。
若让这家伙躲进藻墙就麻烦了,墨乘拟决将指尖的水滴弹射出去,滴/滴精准打中鱼腹。
受到袭击的长鳗剧痛难忍,鱼尾力道一松,鉴心滑落,被墨乘一把揽回。
大鱼在湖水中痛苦扭曲,墨乘瞥了一眼,觉得这家伙此刻的表情顺眼多了。
一股麻木的触感从剑柄传来,墨乘低头一看,剑柄上附着着一层稀薄的黏液,是那家伙留下的。
之前,被长鳗穿过掌心时一定也是受了这黏液的影响才暂时失去了知觉。
墨乘心上一记,豁然开朗。
墨乘并没有什么菩萨心肠,见到路边、湖里的小动物受伤挣扎,不仅不会心生怜悯,说不定还会“趁火打劫”。
他扯开一处衣摆,缠住正沉浸在“群魔乱舞”中长鳗的尾巴。
腹部的疼痛还未缓解,又被人逮住了尾巴,长鳗恼怒乱窜,拉着墨乘腾出水面,又拖着墨乘蹭入湖底。但无论怎么挣扎都甩不开身后的墨乘。
直到鉴心的剑峰抵住它平滑的腹部,才老实消停。
“游进去,不然就将你开膛破肚!”墨乘威胁道。
长鳗之前还表现得相当有骨气,待墨乘说到做到,用剑锋捅出一道血口后,才歇菜般游向藻墙。
和墨乘预料的一样,藻带受到大鱼黏液的麻痹,暂时失去了知觉,为长鳗和墨乘打开了一道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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