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折回天衡府邸时,已是下半夜。
萧燕御正盘坐在玉榻上打坐,哈喇子半流的小黑卷在他脚边睡梦正酣。
确认屋内一切正常后,三人又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房门被掩好,天衡打着哈欠问,“夜深了,二位是继续?还是可以休息了?”
墨乘答道:“休息吧。”
自进入诛魂海以来,墨乘和谢洛洛几乎就没合过眼。
“那好,我今晚去旁边这间睡。另外两间没人,二位可安心休息。”天衡指着紧挨的三间屋子,他迟疑片刻,又道,“那个,谢小仙君,你们之前住的院子虽已无人居住,但府上的小仙都会定期打扫,若是你想去那里休息也可以。”
谢洛洛的敌意似乎缓和了些许,终于给了天衡一个正眼,小声回复:“嗯”。
“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请自便。”天衡唯恐两位祖宗中途变卦,赶紧一溜烟回屋关门。
登仙殿本没有四季的更迭,但梵暮臣始祖却赋予了它不同的时节变迁。
眼下正是初秋微凉,深夜的寒凉为小小的院落悄然披上一层白霜,经年的旧物在化不开的雾霭中越发模糊。
谢洛洛僵在原地,如着了魔,一动不动。
“要四处看看吗?”墨乘将温暖的手心附上谢洛洛苍白的手背,牵着他跨出院门。
谢洛洛摇头,“先办正事。”
“好。”
每一堵高墙、每一座矮亭、每一处浅池,都有谢洛洛儿时玩耍的身影,他忍住不去看,见不到便不会想。
一路小跑,谢洛洛带墨乘拐进一间密室。
空荡的密室中央孤寂地摆放着一张桌案,桌案上集满了细密的尘埃,它像一位无言的老者,见证了谢氏家族的荣辱兴衰。
谢洛洛娴熟地打开密室中一处通道,弯下腰带墨乘钻了进去,待到走过狭窄的通道,两人终于直起腰板,一滩深不见底的潭水呈现在他们面前。
刚刚钻出狭窄通道的谢洛洛稍显狼狈,一缕发丝兴许是被凹凸不平的洞臂挂散,他抬手轻轻将其挽到耳后,自言自语道:“上次也没觉得如此局凑啊。”
谢洛洛不经意的言语像一柄利器重重锤击墨乘胸口。
一个幼小、无助、慌乱的小身影在墨乘眼中与如今的谢洛洛渐渐重叠。
“洛洛是怀疑,那些记载可能藏在潭底?”墨乘将后背的鉴心取下塞给谢洛洛。
“我下去看看,洛洛就在上面乖乖待着。”墨乘双臂一揽,将木讷抱剑的小可怜包如怀里。
谢洛洛很顺从,在这个突然落入的怀抱中微微躬身,像只新生的小刺猬,软软的背刺还不足以扎人,便能在爱人怀里无限温存,安心感受头顶来自墨乘下巴的轻柔摩挲。
墨乘揪起的内心,仿佛只有实实在在感受到谢洛洛的温度才能逐渐舒缓,不至于窒息。
数年前,还是少年的谢洛洛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恐惧在这间密室里面对父亲残忍的决定,究竟是怀着怎样的绝望在这滩深不见底的黑水中接受舍羽剑的撕咬。
每每想到这些,他的心就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戳入,还未来得及拔出,下一把尖刀又触不及防袭来,一刀又一刀,全部精准插入同一个窟窿,直到周遭的血肉溃烂,再也溅不出一滴鲜血。
墨乘不敢想,他怕自己再多想一刻,便会不顾一切带着谢洛洛离开这里,离开三界。
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恩怨情仇都他妈的滚远点儿。
墨乘的气息紊乱,双臂越收越紧,谢洛洛被箍得喘不过气,轻咳出声,墨乘才回过神。
“对、对不起,洛洛,弄疼你了。”
谢洛洛用衣角拭干墨乘因情绪波动而渗出的细汗,微笑道:“不疼,少年时不疼,现在,更不会疼。”
墨乘在心里暗暗自嘲,这个时候,反倒是洛洛来安抚自己。
“等着我,我很快上来。”言罢,墨乘跳入如死一般沉默的深谭。
谢洛洛在深潭边坐下,将墨乘的木剑紧紧抱于胸前,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潭面的变化,眨眼的频率都降低了不少,害怕一个眨眼便会错失迎接墨乘归来的第一时机。
墨乘践行了自己的承诺,不到半个时辰,便浮出了水面。
被潭水打湿的胸膛前,交叉斜挂着两串竹简。
“抱歉,让洛洛久等了,将潭底的竹简穿起来费了些时间。”
谢洛洛像只轻盈的小鸟,立即起身,雀跃地冲上前,卸下墨乘身上的竹简,拉墨乘上岸。
“这般盯着我干嘛,傻不傻?”墨乘用双手将长发间挂着的水珠捋干,“潭底太黑,看不清竹简的内容,你快看看,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你才傻。”谢洛洛还嘴,又心疼道:“辛苦了,小傻龟。”
确定墨乘安然无恙后,他才拿起被墨乘串起的竹简进行确认。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谢洛洛多少还是了解一二,和谢洛洛猜测的一样,这几卷便是制作舍羽剑的关键记载。
墨乘已将全身的水汽蒸干,陪谢洛洛一起坐下。
须臾,原本一言不发,认真研读竹简的谢洛洛突然问道:“哥哥,你知道舍羽剑的剑心是什么吗?”
他将手中的书卷递给墨乘,墨乘顺着谢洛洛的目光落到书卷上的一行字:“我希望他的德行被世人永远铭记,他的事迹被后人世代传颂,所以,我要以他的骨血为剑心,打造一把贯穿他风骨的剑,一把流淌着白帝少昊意志的剑。”
谢洛洛不住摇头,喃喃苦笑:“舍羽剑?舍羽、舍羽!哈哈哈哈哈,舍羽献身,兼济天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世人龌龊,皆以为是父亲不自量力、狂妄自大,以为他想造一把天下第一剑,登顶法器制造的巅峰,一时失手造出了邪物,殊不知,原来他只是想保留白帝少昊的意志,铭记友人舍己为人的胸怀。”
越接近真相,越觉得世人可笑。
谢洛洛脑袋轰鸣,太阳穴突突直跳,“萧前辈说,他撞见张行之将一个盛着红色液体的瓶子做了调换。”
“他用别的什么骨血替换了白帝少昊的?”墨乘道。
“应该是,可他到底用了什么换了原来的剑心?”谢洛洛忽然变得焦躁不安。
“洛洛,别着急,就算没办法弄清张行之用了什么东西来替换,但至少我们知道舍羽剑原本的剑心是什么了,只要找到白帝少昊……”
谢洛洛打断了墨乘,“白帝少昊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白帝少昊死了,有形的肉身早已返还大地,他们又能到哪里去找他的骨血做出一把谢石安最初要打造的舍羽剑呢?
历经千辛万苦,以为在找寻希望,却迎来了绝望的死局。
“哥哥,你听说过白帝少昊的故事吗?”谢洛洛抬起低垂的双眸望向墨乘。
墨乘无声摇头,等着谢洛洛继续。
“白帝少昊是居住的长留山的西方之神,它原是一只人形灵兽,后来成为了长留山百兽之首。白帝少昊有一双玉文花翅,硕大无比、羽翼丰满。每当其他生灵受伤受困时,他便会取下一片玉翅为其救治,千百年来,原本偌大的翅膀逐渐推至背胛,最终消耗殆尽。白帝少昊也因此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可他却不觉惋惜,反而觉得欣慰和满足。”
谢洛洛道:“白帝少昊并没有无边的法力,也没有深厚的修为,他受百兽的敬仰与爱戴,是因为他的善良、他的无私和他的慷慨,这些才是他号令世间生灵的力量和源泉。”
谢洛洛的双眸逐渐暗淡,“只可惜,世间再无白帝少昊......”
白帝少昊的离世如眼前的深潭,将墨乘和谢洛洛卷入无尽的黑暗。
沉默片刻,墨乘开口道:“嗯,白帝少昊的确值得我们尊敬。洛洛,你觉得你比白帝少昊,如何?”
“什么意思?我怎么能和白帝少昊相比,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仙,怎能……”
墨乘摇头,示意谢洛洛不可妄自菲薄,“我倒觉得,洛洛并不比白帝少昊差。”
墨乘微笑着一一道来:
“洛洛,你勇敢克服未知的恐惧,承担下超出你年龄的重担,极力弥补家族犯下的过错。
“你忍受邪灵侵蚀的折磨,独自看守三界至阴至邪之物,守护世间岁月静好。”
“你敢于直面命运的不公,坚持寻找摧毁舍羽剑的办法,不让无辜之人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你的勇敢、坚韧和善良,不正是白帝少昊意志的延续。既然登仙殿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仙尚能如此,这世间,又怎会没有如同白帝少昊一般心怀苍生的生灵呢?”
原来,自己在墨乘心里这般的好。
墨乘想到了一些可能,“我记得在淬玉台时,洛洛说有个叫灵兽谷的地方,虽然现如今已没落,但它也盛极一时,也许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看能否寻到的一些生灵的线索,若没有也无妨,只要不放弃,就有希望。”
墨乘的话将谢洛洛的沮丧和低落一扫而空。
谢洛洛不禁自嘲:是啊,自舍羽剑植入左臂起,自己便不断地寻找摧毁它的办法,在毫无头绪一筹莫展和的最初都不曾轻言放弃,找到一同分担的同伴、获得更多线索的如今怎么反而轻易退缩了呢。
“对不起,刚刚我......”谢洛洛道,“谢谢你,哥哥,若是我一人,说不定就这样放弃了。”
墨乘摇头,“跳进深潭之前,我也曾闪现过退缩的念头,当时是洛洛你安慰和鼓励我。现在换我了,这便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相互扶持,不是吗?”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墨乘的一席话后,谢洛洛收拾心情,重新研读起潭底的书卷来。
随着真相被一层层剖开,谢洛洛对自己的父亲有了更深的了解,谢石安不但没有高傲自大、没有锻造出三界邪物,反而怀着美好的愿望,欲将善意和高尚沿袭。
注视着谢石安熟悉的字体,谢洛洛的内心泛起一阵阵暖流。
快速读完后,谢洛洛将全部书卷收起,斗志满满。
“接下来去哪儿,请洛洛小仙君尽管吩咐,在下一定生死相随。”墨乘沿袭了以往夸张且做作的风格来调节气氛。
谢洛洛只能无力地瞪了墨乘一眼。
“找剑体。”谢洛洛铿锵道,“珍宝库,取华清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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