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乔没有听过陈煜洲的声音。
准确说，不仅是声音，有关于他的全部她都不甚了解。
16岁的一个普通雨天——
桑乔初遇陈煜洲，然后喜欢上了他。
这之后，他们在不同的高中，社交圈因而毫无交集。
他是天之骄子，耀眼出众，而她只是个平凡又渺小的追随者，想要知晓他的动态只能通过各种荣誉墙、贴吧、其他女生的讨论声……
又或者，在角落里用目光偷偷描摹他模糊的背影。
某种意义上，桑乔算是个合格的暗恋者。
她不靠近，不打扰。
唯一做的，仅仅是将无数个好奇填满自己的日记簿。
这些好奇像是漫天漂浮的气球，碰不到、够不着，她无数次幻想哪天能够抓住它们。
这通电话就是其中一只气球上系着的棉线。
线缠上手指，桑乔无意识地屏息。
可就算是不呼吸也做不到冷静。
不知不觉间她的心脏也跟着变成轻轻的气球，在夏天的风里，晕乎乎地乱飘。
… …
大脑宕机，只剩听觉还在运作。
一遍又一遍，反复循环着他的话音。
懒倦的，沙沙的，仔细听还带着略微的轻笑，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浸了点磁性。
清冽得像一杯加满冰块的薄荷苏打水。
“喂。”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对面出声，“还在吗？”
“……”
桑乔终于意识到通话还未结束。
思绪一团糟，她结结巴巴道，“那那那、那…那个…”
要说什么。
她到底要说什么。
这可是和陈煜洲的第一次对话，不想搞砸，可是嘴巴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谁能来救救她……
手机那头的人当然听不到她的心声。
他偏偏很有耐心，又很温柔，嗯了声然后问她。
“所以，哪个？”
桑乔脸颊已经变成一颗烫熟的番茄。
她坐立难安又错乱不堪，刚才的期待感和悸动已全然消失，只剩想要赶紧结束电话的急迫。
于是她极小声又快速地丢下一句。
“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而后，毫不犹豫挂断。
嘟。
气球啪嗒被戳破，失重感瞬间消失，桑乔掉落回到地面。
耳边的声音消散，她的肩颈随之慢慢塌下来。
桑乔在原地站了很久。
先是发愣，接着陷入无尽的懊恼之中。
懊恼刚刚为什么会手滑按到了拨号键，懊恼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和他的第一次对话进行得乱七八糟。
她好像错失了一次机会……
桑乔垂下眼盯着手机屏幕。
通话记录上的那串号码尤其显眼。
目光挪过去，再挪回来，最后还是没出息地定格在11位数字上不动。
心尖好似有蚂蚁乱爬，大概是好奇心和不甘心作祟，桑乔打开微信，往添加朋友的搜索框里输入手机号。
不到半秒，页面自动弹跳出结果。
微信头像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纯白色。
昵称也很干练简短：nine。
手指在空中停留了足足有一分钟。
桑乔深吸一口气蓦地戳点下去，而后发送好友申请，点击确认键，最后返回主屏幕。
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
可直到屏幕光亮暗下去，桑乔才恍然反应过来，方才她紧张得连验证消息都没填写。
“……”
哪儿有人加好友像她这么唐突的。
桑乔抿抿唇，转念又想，没填就没填吧，反正她也没勇气再来一次了，陈煜洲也不一定会在意这则好友申请，说不定当垃圾消息处理了。
事已至此，她打算先回宿舍。
桑乔抬脚往楼梯上走，心里如往常般默默数着数。
脑子里暗示自己不在意，她眼睛还是没忍住瞄了瞄手机。
消息通知那栏显示空白。
她又走两步，再看。
还是空。
这几节台阶走得心不在焉，还差点绊左脚踩右脚绊倒，桑乔对自己感到无语，索性咔嗒一声把手机锁屏，正准备再抬脚的时候——
诶…？她刚才数到几来着？
正发呆，这时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桑乔回头，循着声源往下望，发现是方苒。
“知道的清楚你是在爬楼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搁这面壁思过呢。”
方苒抱着手臂，开玩笑，“怎么，九步**又施展失败了？”
桑乔弯着唇笑：“数到一半数忘了。”
方苒叉腰：“不让你等我的嘛！我从厕所出来人呢！”
“我以为是回宿舍等你呢。”桑乔吐吐舌，“搞错了搞错了。”
话毕，她几步并作一步，重新回到第一层台阶。
两人手挽着手，一齐往上走。
见身旁的桑乔又在默默计数，方苒不由感到好奇：“第一次见有人爬楼梯每层一定要九步给它走完，难道是有什么说法？”
“不是。”桑乔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就是习惯了。”
“…习惯？啥时候有的啊？”
桑乔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小学吧。”
至于是小学几年级她还真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都流行幸运数字，桑乔赶潮流，和同学说她的幸运数字是“9”，说完自己也没放心上当回事。
一个数字而已，还真能实现什么吗。
可生日那天，她回家的时候还是刻意地用9步爬完了楼梯，一边默数一边悄悄许愿：希望爸爸妈妈今年可以一起陪她过生日。
数完九个数，打开家门，愿望竟然真的实现了。
爸爸真的站在客厅，端着蛋糕对她笑，妈妈捧着一碗面条，弯着唇唤她快点洗手去。
那是很久违的画面。
那也是桑乔过得最幸福最开心的一次生日了。
自此，她就继而养成了这个小习惯，只是许愿很久没再起效过。
她忽然想到陈煜洲的微信昵称。
nine，也是9。
这么想，失效很久的幸运数字，在今天似乎又小小地生效了一下。
“从小就这样，现在改不过来了。”桑乔收回思绪，随口解释道。
方苒点点头，没再继续问。
G区宿舍楼一共有六层。
她们的寝室刚好在顶楼，天气闷热，才堪堪到三楼楼梯拐角的位置，方苒已然是满头大汗。
“顶他个肺，就不能装个电梯啊。”
她弯腰扶住膝盖，气喘吁吁：“不行不行，实在爬不动了，休息两分钟。”
桑乔擦了擦额角的汗，把袋子里的汽水拿出来，拧开盖子递给方苒，让她喝两口降降温。
趁着方苒喝水的间隙，桑乔又偷看了眼手机。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她有点坐不住了，嘴唇张开又闭合，最后还是问出来了。
“那个，苒苒。”
停顿一秒，桑乔的语速慢吞吞，“陈煜洲是不是不加别人微信啊。”
方苒呛了一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桑乔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你刚刚不是对他不感兴趣的吗。”方苒狐疑地盯着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桑乔早就想好措辞：“是我朋友，听说我和他都在京大，就托我问问。”
方苒很明显信了：“哎呀那你要劝劝她，很少有人能要到陈煜洲的微信。”
听到这，桑乔心提了上来。
心情不免有些雀跃，毕竟她现在可是手握他的手机号。
只兴奋了一秒，她就听到方苒的下一句。
“而且就算要到也没用，除非是认识的人，他不会同意的。”
瞬间，桑乔的心又落下去了，彻底沉到谷底。
别说是认识了，陈煜洲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看来他是不可能通过她的好友申请了。
她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方苒休息好了，拉着桑乔继续走。
话题接连不断，桑乔却有些听不进，偶尔才附和两句。
先前的期待、紧张都通通化为虚无，她整个人落入巨大的失落之中。
还剩最后一层楼梯。
她低下头，又重新从1开始数数。
手机已经懒得看了，攥在手心里。
调整着步伐，刚好第9下，桑乔正准备抬脚踩上去。
手心倏然麻一瞬。
通知栏里有消息通知，桑乔不抱任何期待，低头查看。
下一刻，她愣住。
微信最顶端多出来个聊天框。
一行小字显示：
[nine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
坐在桌前发呆了近半个小时，桑乔盯着手机屏幕，仍然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她加上陈煜洲了？
甚至都没有发送任何的验证消息，就这么，加上了？
果然八卦都是以讹传讹，方苒的信息完全有误，陈煜洲的微信明明就很好加好吗。
叮铃铃——
寝室的闹钟在下午两点半准时响起。
方苒听到铃声咕噜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然后把隔壁床铺的邱雨眠拍起来：“快点快点，等会来不及了。”
“唔—我还想再睡会儿，好累。”
“你还喊累，你文体组都不用跟训，你累屁啊。”
邱雨眠睡眼迷蒙地坐起身，反驳道：“怎么不累，我还是要顶着高温去拍图的好吗，真正不累的是乔乔，她都不用出门。可恶！我也想要脸过敏。”
提及此，邱雨眠的目光正好落在桑乔的背影上，她感到好奇：
“乔乔你不午睡坐下面盯着手机干嘛，有金子啊。”
“我不困——”
桑乔的话还没说完，尾音恰好和手机振动声重叠。
是页面最顶端的聊天框里弹出的消息。
大脑仅用了三秒钟，就反应过来发送消息的主人公是谁，桑乔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她的话音生生噎停，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这时候，闹钟救场似地又响出声。
方苒在洗水台前冲着邱雨眠大喊：“你管人家看不看手机，你再不起来你绝对要被挨骂。”
“知道了知道了。”邱雨眠胡乱抓抓头发，忘记刚才的话茬，翻下床也冲着方苒大喊，“你再对我这种态度，今晚我就不给你看我拍的照片了。”
“嘁，不看就不看。”
“我今天可是拍到陈煜洲和柯奕了。”
“？我靠，带我看看。”
“你不说不看了？”
“刚才不是我说话，你先告诉我谁更帅！？”
“都他妈的好帅，这两人拍出来和模特一样，但我还是觉得柯奕更帅一点，我好吃他的颜。”
两人一边叽叽喳喳讨论着，一边往门外走，齐齐对桑乔说了声拜拜，尔后离开寝室。
随着门关紧，所有的动静声都被关到外面。
四周安静无声，只剩桑乔慌乱的心跳声。
屏幕早就自动锁屏，她顿了顿，重新解锁回到刚才的界面，那则微信清晰映入眼帘。
nine：[躲着我？]
桑乔懵了，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理解陈煜洲这句话的意思。
躲着他？
是在说她吗？
可她今天甚至都没见过他呀……
“我没有——”删除。
“你是说——”继续删除。
“应该不是我吧——”再次删除。
桑乔垂眸，食指不停地触在键盘上，半晌，还是没有编辑出一句完整的回答。
… …
手机那端的柯奕人在篮球场，拿了瓶冰水坐在边侧，附近有不少女生偷偷投来视线，他置若罔闻，眼睛不错开地盯看和某人的聊天框。
从她打来电话以后，他就下场没再打球了。
隔了五分钟，她又弹来微信添加提醒。
再然后的十分钟，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二十分钟，依旧没有，半个小时，冰水瓶身外沿凝出一层冷冽水雾，她还是没有主动给他发微信。
加了他，却不搭理他？
柯奕想起秦川在便利店说的那句话。
“看着像是在躲谁。”
沉默须臾，他先败下阵来，向她确认是不是在躲自己。
他原先是很好奇的。
但此刻，当看着聊天框页面上方一直不断跳动了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语，他突然觉得也不是很重要了。
柯奕能想象到对面那女孩涨红的脸、慌乱的动作，和不断删除的话语，他忽地勾了勾唇角。
她胆子太小了。
柯奕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nine：[抱歉，发错人了。]
收到消息的桑乔终于舒出一口气，果然，是他发错人了，他怎么可能认识自己是谁。
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会通过好友申请了。
她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不及还未完全放松，又倏地重新绷紧，因为他的问题再次砸了过来：[那么，你是？]
陈煜洲在问她是谁。
可桑乔并不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一点也不想。
桑乔含糊其辞：[我是新生。]
nine：[名字。]
这次，她没做什么思考，手比脑快敲出一句话。
又又又：[我先不告诉你。]
又又又：[可以嘛……]
信息发过去，没有立刻收到回复，桑乔盯着聊天框心拔凉。好离谱的回复，好奇怪的请求。
陈煜洲大概会觉得很冒昧，然后把她删除吧。
桑乔小心翼翼在输入框里敲，想再多发一句，试试看是不是有红色感叹号。
下一秒，对面有了回应。
nine：[行。]
nine：[找我什么事。]
又又又：[这个也暂时不能告诉你……]
这句发完，她是真的怕被拉黑了，找了个补，[我现在有点事，等会儿再找你。]
另一端消息回得很快。
nine：[什么时候？]
桑乔没看懂这句，她刚想问什么意思。
他给她做了解释——
nine：[你什么时候再找我。]
桑乔的手指又开始在键盘上左右徘徊了。思来想去，大脑越来越乱，她闭了闭眼，胡诌了一个答案：[半个小时左右吧。]
这半个小时，桑乔没有在想答案，而是疯狂拍林今夏的微信头像，反复给她发“在不在在不在！”
林今夏的手机才刚充上电没一会儿。
她莫名其妙地回：[？地震了？]
桑乔直入主题，把和陈煜洲的聊天记录直接截图，给她发过去。
林今夏看完后更不懂了。
她发语音问：“你的意思是说，好不容易有了陈煜洲的联系方式，然后你不告诉他是谁。”
刻意停顿，语气不解，“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这次，桑乔又给她发了一张自拍。
林今夏甚至都没点开，隔着小图就夸上了：“很漂亮啊，怎么了。”
桑乔也按下语音，情绪不高：“我过敏了……”
“很不好看。”
“我不想他知道我是谁，也不想他对我的初印象是这样的。”
面对喜欢的人，第一反应是自卑。
不想被发现任何一点缺点，希望在他心中自己是美好、可爱又完美的。
“可是乔乔，没有人是完美的。”
林今夏说，“还有，不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吧。”
“难道过敏好了，你就敢告诉他你是谁了？”
“你以前不天天喊着到大学要追陈煜洲，怎么努力为了他考京大，到面前了不敢追了？”
一系列的问题，桑乔心虚地挑了最后一个回答。
又又又：[我没说我不追。]
又又又：[我只是，想匿名追他。]
林今夏可能觉得她发烧了，还是烧糊涂的那种，声调往上扬：“人家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倒好，人就在面前你想搞网恋？？？”
桑乔却有自己的理由：“我不告诉他是谁，追到最好，追不到至少现实中还有一次机会呢。”
林今夏：“你搁这儿卡bug呢？”
桑乔：“没办法，我对他做不到胆子大。”
林今夏嘁一声：“事实上，你胆子一直都很小。”
桑乔确实是个胆子不大的人。
她的性格偏向内向腼腆，和生人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能放得开自己。
不确定陈煜洲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但她知道，明媚的女孩肯定更受偏爱。
她暗恋了他整整五年，可以说他对她的意义是整个青春，如此重要，她忍不住当起缩头乌龟，她不禁害怕如果自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如果立刻拒绝了她，是不是再也没有可以接触他的机会了。
但追人怎么能一味地退缩。
隔着网线，这个苦恼好像就很好解决——
反正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无所顾忌，无论是说错话还是其它的。
想到这里，桑乔暗自下了决心。
“夏夏，教教我怎么追人吧。”
林今夏就知道自己劝不动她，连骂她好几声“胆小鬼”，但即使如此，好朋友的一切决定她肯定是无比支持的。
她发过来一份网页链接。
附上贴心的文字备注：以我这么多年追男生的经验，这个帖子写得蛮准的，你好好研究。
桑乔点开链接，才戳进去，标题扎眼地露出来：
《被几万人催过的追男教程在此！》
被几万人催过，听着就很准。
桑乔心里默念，并且郑重地点上一个收藏键。
她滑动屏幕，往下看。
第一条：第一步一定要矫正心态，追男生不能太含蓄，一定要直接向他表明自己心意，让他知道你是喜欢他，要知道男生都有虚荣心，要狠狠拿捏这种虚荣心为你所用。
但是，也不能太直接，不然——
桑乔只看到了但是之前的内容，后面无非就是交代一些注意事项。
她在大脑快速酝酿了一番。
然后重新打开了和陈煜洲的微信聊天框。
她深吸一气，给他发：[学长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只等了五秒，对方就做了回应。
nine：[嗯。]
又又又：[你有女朋友吗？]
nine：[没有。]
又又又：[那喜欢的人呢？]
这次，nine没有直接回答，只发了个问号。
桑乔默认他没有。
于是她打算回答先前他的那个问题，她斟酌又斟酌，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
并且反复检查了遍，严苛又认真。
这个过程耽误了片刻，[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又开始持续不断地闪烁、显示。
手机对面，柯奕突然想起刚才随手点开桑乔的朋友圈看到她给自己设置的签名：一个严肃的老实人。
确实挺贴切她的。
柯奕莫名地扬了下眼尾。
接着，他就看见这个严肃的老实人给他发来的几则消息。
又又又：[虽然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是谁，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又又又：[我打算追你了，麻烦你准备好。]
又又又：[给个机会吧，学长=w=]
追人帖子标题参考网络，内容我自己瞎编的=w=
红包一百个哈！
第二首歌：《寂寞寂寞不好》曹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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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薄荷苏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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