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白昼被拉得很长。
日落时分，阳光仍在金黄色的天边晃悠，几缕打在桑乔的脸上，她也眯着眼跟着摇摇晃晃。
“你说——”桑乔从蛋糕店走出来，歪着脑袋嘿嘿笑，“刚刚他怎么知道不是我发的消息呀？”
“第十五遍。”林今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耳朵都要被你问得长出老茧了。”
“一直问我有什么用，不如去问你的nine。”
桑乔转了转眼珠：“我才不…”
她踩住自己的影子，一本正经，“你拿我手机给他发那么多土味的话，好尴尬！我得缓缓，缓缓再给他回微信。”
林今夏嗤一声，连连骂：“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才不是，我是胆大鬼！”
两人就这么一路笑闹着，临分别前进了街角一家甜品店，点了碗刨冰分着吃。
好久没见面，林今夏拉着桑乔拍了张拍立得，咔嚓，相纸慢慢推出来，两人比耶的合照被定格。
林今夏在黑色相纸背面记录下日期和时间。
另外还有一行字：和三又又成为朋友的第七年啦。
“喂，在大学是不是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林今夏视线从拍立得挪到桑乔的脸上，佯装严肃，“我警告你哦，和她们玩归玩，不许好过我。”
“什么和什么啦。”桑乔挖一口冰沙。
“听到没啊你，装聋是不是！”
林今夏说着就要去捏桑乔的脸，桑乔赶忙躲开，她吐吐舌头表忠心：“听到啦听到啦，我俩是天下第一好，不可能有人比得过你。”
说完，小声嘀咕一句，“再说了，也没有那么多人喜欢和我做朋友吧。”
她和人相处的时候就像一只鸵鸟，慢热胆小，从不主动搭话也不主动示好，要说交朋友，林今夏这般开朗阳光的女孩才是大家的第一选择，而不会是她。
“不会有人不想要和你做朋友啊。”
林今夏说，“如果有，只能说明这人还不够了解你。”
至于林今夏为何会如此笃定，是因为她曾经也差点因为不了解桑乔，而错过和她成为好朋友。
记得那会还是初一的时候。
两人虽然上来就是同桌，但其实最开始交集并不太深。
林今夏性格张扬，桑乔内向不爱说话，以至于挨着坐了半个月，林今夏硬是没记住桑乔的名字，总是“三又又”“三又又”地喊她。
林今夏上课爱睡觉，桑乔会帮她划笔记，看起来还算要好，但也仅仅止步于此，非要形容的话她们最多算是露水同桌的缘分，毕业即失联的那种程度。
直到发生了一件事。
那日，桑乔身体不舒服体育课请假没去，在课桌上趴着休息，下课铃打响，几个男生先跑回来，以为教室没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扯。
扯着扯着就扯到班上女生的身材，有个高个子的第一个提起来林今夏，说班上就属她发育得最好。他的言辞根本无法入耳，时不时还表情夸张地在空中比划几下，引得其他男生哄堂大笑。
他正眉飞色舞，忽然不知道从哪飞过来一个纸团砸在他脑袋上，把他吓了一跳。
紧接着，他就看到是平常在班上一向没有存在感、性格最好，从不与人起争执的桑乔站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你凭什么这么说林今夏，你这个垃圾！”
言辞严肃，板着脸，还小声地用家乡话骂了他。
这番指责就像她扔出去的纸团，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但砸在身上却也叫人着实惊讶。
高个子男生被骂得哑口无言，悻悻地坐下不再说话。
半个月以后，林今夏才知道这件事，她气恼地回去问桑乔：“你怎么不告诉我，当时知道我肯定骂死他。”
桑乔的回答至今林今夏都还记得。
她说：“你听到他的那些话一定会难过的，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让你难过。”
那一刻，林今夏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桑乔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真诚、善良、单纯……她有数不清的优点，如果你认真了解她，没有人会不喜欢上怯懦又勇敢的三又又。
可是，大多数时候桑乔都是个胆小鬼，尤其是对自己。
也因为胆小，偷偷流过很多眼泪，有过很多遗憾。
……
想到这，林今夏蓦地用双手捧住桑乔的脸，边揉搓边说：“你这么讨人喜欢，这么可爱，到底有谁会舍得拒绝你啊！”
嘴里的冰沙还没咽下去，突然被一顿夸，桑乔懵懵地和她对视：“干嘛干嘛……”
林今夏敲敲她的脑袋，意有所指：“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吓人的煤气罐，撕掉标签说不准只是个装花的容器，不要委屈自己，肆意张扬一点，想做什么都可以。”
桑乔完全摸不着头脑：“我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知道啊。”林今夏松手，也塞了口冰沙，等冰在嘴巴里融化才慢悠悠地对她说，
“胆子大点，现在立刻给nine发信息。”
-
95路公车穿梭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中间。
末站是京大东门，车厢内寥寥无几的人，无不陷在昏睡之中。
桑乔坐在公交车后排，盯着和nine的聊天框发呆，耳边仍在重复回响林今夏方才说的话。
好朋友让她大胆点儿。
可这哪儿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况且此刻她真没什么头绪。
唉。
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木，桑乔郁郁叹出一口气。
还不都怪林今夏前面聊得太尬了，让她此刻想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不过，等她把饼干送过去，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找他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评价自己做的小饼干。
思及此，桑乔一改愁容，心情忽然变得有点迫不及待。
半个小时后抵达终点站，车上学生陆陆续续下车，桑乔排在最末尾。
大概是心有所想，必有回响。
她前脚刚踏出车身，下一瞬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材清瘦高挺，干净利落的白T，黑发随风轻微晃动，日落在他周身蒙上朦胧的色调。
彼时陈煜洲正从辆黑色商务车里走出来，和她只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
虽然感到惊喜，但桑乔下意识的反应仍是躲避。
凭借本能，她立刻转过身去，面朝向公交站台的玻璃屏。
要进京大的东大门必定会经过公交站台，桑乔身体僵硬，生怕陈煜洲路过时看出异样，她只能假装研究面前贴着的一张海报。
好巧不巧，海报是有关于男性健康的广告。
最顶端一行大字：软的像棉花糖，快得像闪电，觉得累就来安康男科医大……
桑乔定睛，看清内容后呼吸倏地凝滞。
铺天盖地的尴尬涌来，过往行人不断路过，明明无人搭话，她却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自言自语道：
“这广告牌…可真广告牌啊……”
广告牌大人保佑他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然而，许愿并没有灵验。
“桑、乔？”陈煜洲走至她的身后，不确定地出声。
桑乔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可陈煜洲又重复了遍：“是你吧，桑乔？”
再装作听不见是不可能了，桑乔深吸口气，转头，和他对上视线。
她差点磕巴，稳住呼吸后才慢吞吞，“学长……”
“还以为是认错人了。”陈煜洲笑，“原来真是你。”
两人只在学生会那次轰趴上见过，桑乔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记住自己的名字，她神情无措，不知该如何接话。
见她一直不吭声，陈煜洲问：“是我记错你的名字了吗？”
“不是不是。”桑乔急忙摇头，她感觉到自己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根，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是…刚才有点被吓到了。”
“不好意思。”陈煜洲勾起唇角，他语气温柔，“你刚才是在看什么，这么专注？”
眼见着他要往前迈一步看她身后的广告牌，桑乔整个心脏如坠崖般失重，她不管不顾，直接扯住陈煜洲的衣袖，小幅度扯了扯：
“那个！学长你是不是要回学校，我们一起走吧。”
在陈煜洲的印象里，面前这个女孩是过分乖巧那一挂，所以当她有这样的举动时，他无意识停下脚步，目光定格在她的手上。
桑乔察觉到，立刻松开。
心跳如擂鼓，后知后觉是自己太唐突了，她耷拉着脑袋垂下去。
好在陈煜洲并没有太过深究，只见他垂首，扯了扯唇：“我是要回学校的，一起走吧。”
京大有一条很长的林荫大道，两人并肩，日落弥漫天际，风从影子间隙中穿过去，落在他们的身后。
细碎的风吹乱桑乔的碎发，她无心掖到耳后，似乎想要记住和他并肩同行的这条路上的每一帧，她低着头专心数着和他同行的步数。
短暂的无言，陈煜洲率先戳破安静：“你是哪个专业的？”
桑乔小声回：“汉语言文学。”
“挺好的。”陈煜洲点头：“很适合女孩子。”
桑乔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回了声嗯。
话毕，又是一阵沉默。
周遭气氛透出些许僵滞，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桑乔蜷紧垂在身侧的手指，刚想随便主动找话题，倏地，身侧的人不知为何停下步伐。
桑乔脑子嗡嗡响，把目光从他的影子慢慢挪到他身上。
下一秒，她定在原地。
陈煜洲低垂眼眸，微微弓着腰，手掌抚在桑乔的脑袋上，揉了揉，“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如此暧昧的动作对他而言却像是随手一做，桑乔大脑一片空白，大气不敢喘，连呼吸都尽量压住，感官长久停留在他手心传来的温度。
思绪接连凌乱好几拍，她才恍然想起来回答他的问题。
“我、我，我……”不能说实话，她闭了闭眼，又扯了个谎，“我可能是有点中暑了……”
“中暑？”
陈煜洲愣了一下，站直身，“今天很热吗？”
桑乔硬着头皮接完话茬：“嗯，我有点怕热。”
“这样啊。”
陈煜洲似乎在思索什么，他左右看了看，让桑乔在原地等等他。
桑乔张红着脸乖乖应声。
片刻后，陈煜洲从边侧便利店里出来，手上拎了个袋，从里面拿出一瓶冰饮递给她：“喝点吧，缓解一下。”
桑乔循声接过来，是一瓶鲜榨芒果汁。
她握在手心，冰凉从指尖继而传至全身，心脏却被捂得热乎乎的。
“谢谢你……”她迎着他的气息，低声细语。
恰好晚风拂过绿叶发出窸窸声响，陈煜洲听得不真切，问她说什么。
桑乔刚想重复，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娇俏的撒娇：“哇，学长你偷偷请别人喝东西，不管我们也要。”
身边一齐的几个女生也附和道：“就是就是，都是学妹，不能厚此薄彼呀，偏心！”
陈煜洲看向她们，失了笑：“什么偏心，你们要喝什么，自己去挑我来买单。”
“桑乔，你记得回去喝点中暑的药，自己注——”
没等他话说完，几个女生已经拉着陈煜洲往便利店里面走。
余留下桑乔独自傻站在原地。
她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没说完的谢谢，硬生生卡在喉咙中间。
-
陈煜洲回到宿舍时门是半掩着的，空调冷气从门缝里往外窜，他走进去，问站在门口的秦川：“门你开着的？”
“不是。”秦川睡了一天，正在刷牙，嘴巴里全是泡沫话音含糊，“柯哥给你留的门，说你这个时候快回来了。”
闻言，陈煜洲看向宿舍最里侧那人。
他正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脸，趴在桌上似是在补觉，单手手腕搭在后脑勺，另一只手捏着手机。
陈煜洲问：“在睡觉？”
秦川看了眼柯奕，压低声：“不知道，大概是。”
陈煜洲点头，示意知道了，而后把手里的塑料袋扔给他。
秦川接过来，低头一看，乐了：“嘿，你回趟江城还给我们带这么一堆吃的喝的，不愧是我哥。”
“谁都是你哥。”陈煜洲站洗水台前，弯腰洗手，“不是江城带的，学校便利店顺手买的。”
秦川愣了一下，拎起塑料袋瞅了两眼，还真是今喜的logo：“今喜进货了？多出来这么多新零食。”
他从最里侧掏出一张发票，“唉？你买那么多饮料？”
“遇到学生会一群学妹，请她们喝的。”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聊着，全程柯奕头都没抬起来过，捏手机那只手手指蜷了几下，屏幕微弱的光短暂出现，又再次消失。
秦川摇摇头，声音夸张：“她们就知道你人好，变着法坑你呢。”
陈煜洲甩甩手上的水珠，只是笑，不当回事，突然想到什么，他忽地问：“你知道有个女生叫——”
“桑乔吗？”
这个名字一出来，秦川立刻就和脑子里那个企鹅妹对上号了。他啊了声，下意识看向宿舍最里头。
一直趴桌上的柯奕缓缓坐直身。
他瞥眼看过来，刚好和秦川对上视线。
秦川也不知道他的猜测对不对，不敢胡乱说话，就模棱两可道：“认识倒是认识，不也是学生会的嘛，不熟，怎么你找她有事？”
“没事。”
陈煜洲刚想转开话题，突然听到一道低低的声，带着点哑涩：“她怎么了？”
视线转过去，陈煜洲看见柯奕已然坐起来，后背懒懒靠在椅背，眉宇间带着点困意。
“醒了？”陈煜洲扔给他一瓶水。
“嗯。”柯奕眼眸里的雾气还未散，他掀了掀眼皮，“桑乔怎么了？”
陈煜洲没想到他还会又问一遍。
不过也没在意，只当他恰好听到好奇罢了，便回道：“刚才路上遇到她，小姑娘好像有点中暑，我想着谁有她联系方式问问她怎么样了。”
话音落地，柯奕几不可察地拧拧眉。
静了两秒，他站起身。
见他往门外走，秦川纳闷地问：“嘛去？”
柯奕脸上没什么表情：“签收快递。”
“快递？”秦川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网购了？”
“刚刚，买了点饼干。”
他走出宿舍，平静的声音随之被关在门外。
… …
柯奕下楼的时候偶尔解锁两下手机，屏幕亮亮暗暗，没有消息进来，他走到一楼楼梯拐角自动贩卖机处停下来，扫码买了瓶果汁饮料，柠檬味的。
他没急着走，立在原地，眼眸看向宿舍大楼外。
那里有张空桌，平常用来给学生放外卖的，一些重要快递也会暂时搁置在那儿。
等了片刻，果然看见一个女生偷偷摸摸跑过来。
她捂着手提袋，走得很快，假装路过桌子，打量两眼确认没人看她，又再次折返回来。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往桌子最里侧放了个粉色小袋子。
做完这一切，她还特地蹲下身，佯装在系鞋带。
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实则和贼没什么区别。
柯奕盯着她的身影，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与此同时。
桑乔确认无人在看她，她也不会被发现做了什么以后，得意地站起身，刚准备偷溜——
身后一阵力道扯拽着她往后倒退两步。
她惊恐地回头，先是看见一只肤色冷白的手正虚虚勾着她的挎包扣环，瘦削的手指骨节分明。
目光缓缓往上挪，落入一双冷淡倨傲的眼瞳里。
“柯奕？”
不清楚柯奕什么时候过来的，桑乔第一反应是用余光瞄他的身后，确认没有陈煜洲的身影，她才重新把目光移回来。
几次和柯奕接触下来，桑乔早就不怕他了，先发制人，仰着头问：“你怎么在这儿……”
确认她站稳后，柯奕手松开。
他薄薄的眼皮往下压，语气听起来凉凉的：“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桑乔呼吸噎了一下。
她心底慌了，表面却不显，反驳：“我能、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柯奕瞥她一眼，“也许来给谁送情书的。”
“……”桑乔头皮紧绷，生硬回了句，“你这人真奇怪。”
说完她就准备离开，可还未等转身，面前人忽然扔给她什么东西，不轻不重恰好落进她的怀里。
桑乔下意识接住，两秒后，她才看清不是炸弹而是一瓶柠檬味果汁饮料。
“你给我这个干嘛…？”她懵懵然。
“不是中暑了？”
“你怎么知道——”话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大概是陈煜洲回宿舍说的。
陈煜洲在关切她哎…
桑乔蓦然弯了弯唇。
她心情变好，连带着声线都微微上扬。
“不用啦，我有这个啦。”桑乔从包里拎出一杯果汁，朝他晃晃，“芒果汁。”
“芒果汁？”
柯奕不紧不慢地重复一遍，勾起唇角，眼底却没有笑意。
他对她抬抬下巴，连下颌线都透出一股冷然，“别告诉我，你忘记自己芒果过敏这件事。”
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友谊真的很美好，纯粹如宝石，是暗淡时光里的一道光，对吗？
一百个红包！
第七首歌：《遇见》郑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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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芒果味or柠檬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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