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
七月,是沈濯立志修道,来到稷阳学宫的日子,八月,是沈濯脑袋受伤,回到明月山庄的日子,九月,沈濯重返稷阳学宫,交到了新朋友,十月,沈濯在柳枭的帮助下,开始偷偷学习剑法。
十一月,沈濯在刻苦修习剑法。
十二月,沈濯仍在刻苦修习剑法。
两个月过去,沈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他没能把那本剑谱学完。
庆幸的是,柳枭并未因此对他失去耐心,每天晚上都会抽出时间陪伴他练剑,风雨无阻。
天越来越冷,冬日已至,南州落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稷阳学宫新届子弟迎来了他们入学后的第一次集体大考。
因为是新届子弟的初次大型考核,学宫并没有派发实地任务,而是召集文武院全体在修学子,一同入华胥幻境,在幻境中接受来自掌宫和各大掌院、师长等学官的重重考验。
这场初雪是晚间下的,次日清早天还未亮,山间便已挂满了雪,雾凇沆砀,天地皆白。
沈濯推开门,被外头的凛冽寒风扑了一脸,江南很难得见到这样大的雪,他站在檐下,伸手去接天上飘下来的雪,那雪花纷纷扬扬,在他指尖打了个圈儿,最后落在他掌心,化作一滴冰晶。
雪悄悄下了一夜,庭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沈濯刚想蹲下抓一把雪,就被身后的柳枭拦腰捉回了屋内。
门又被很快关上,将风霜彻底隔绝在外,柳枭把沈濯按在门边,看着他被风吹了一会儿就泛红的鼻尖,说:“衣服不穿就出门,你很抗冻?”
沈濯沾了一身寒气,这会儿被屋内的暖气一熏,开始知道冷了,一边控制不住哆嗦一边一个劲儿地往柳枭身上贴。
柳枭身体后倾,不让他贴。
沈濯跟块刚出锅的麦芽糖似的黏乎乎地贴着柳枭不放,用他那双冻得像铁的手去碰柳枭冷冰冰的脸,笑嘻嘻说:“冷吧?让我摸摸,我的手冷一点还是你的脸更冷一点?”
柳枭抓住他轻轻打颤的小冰手,目光带着警告意味地看他一眼,沈濯这才收敛,不再嬉皮笑脸的了。
“今日大考还有心情闹,不担心了?看来是有把握考第一了。”柳枭又提醒了一句。
沈濯彻底不笑了,眉头耷拉下来,又开始忧愁了。
事实上,从他前几天得知学宫年末要举办一次大考开始,他就一直处于这种时而焦虑时而紧张的状态之中,他是免试进来的,之前从来没有考过试,虽然这两个月他一刻都没有松懈过,认真上课,认真修炼,除了柳枭,喻时微偶尔也会将他带在身边,亲自传授道法,他还跟着掌院学了幻术和医术,虽说幻术目前学得一般般,而所谓医术……也不过就是帮掌院照看一些花花草草,但总体来说,他在稷阳学宫内的求学生涯过得还算充实,并无懈怠。
可大考是要接受学宫里所有师长的检验的,学宫会随机派发师长对不同弟子进行考核,上届师兄师姐们也都会过来旁观,此次考核的成绩还会同步到新届稷阳榜,他很怕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差错,因此这几天都在一边焦虑一边央求柳枭帮他补习,柳枭虽然也没有经历过大考,却有两次文武院的应试经验,可以给沈濯提供不少帮助。
为了不浪费考前的宝贵时间,他这几天晚上甚至都是跟柳枭一块儿睡的,睡前查功课,灯灭了还时不时问柳枭几个问题,生怕自己记岔了,到时候出了错,被人笑话。
柳枭很淡定,给沈濯讲解了考试内容及规章细则,对于沈濯提出的问题,也都一一给予回答,还会在沈濯焦虑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安抚他。
“考砸了就考砸了,又不会开除你,有这么担心?”柳枭通常是这么安抚的。
“担心,很担心。你是稷阳榜第一,你不懂。”沈濯并没有被安抚得好一点儿。
这不是考不考砸的问题,是沈濯的面子问题。
就算他早就接受自己是学宫倒数第一的事实,但他自己接受和在所有人面前被证实这一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他可以不进稷阳榜,但若是稷阳榜最后一名写着“沈濯”,他多多少少也还是会有点儿不好意思和伤心。
“稷阳榜除前十外其他都分作甲乙丙等,并无倒数第一的概念。”柳枭又道。
“那也担心。”沈濯又说。
沈榅他们都是拿前十的名次,上榜之后就从未掉下来过,沈濯是没指望拿前十了,可要是拿了个丙等回家也说不过去。
这马上过年了,大椋重传统风俗民节,逢年过节学宫都是会放假的,放假期间师长们一般不授课,一众在修子弟皆可离宫,沈濯届时也要归家,大考完,他差不多就要暂别学宫了,等到来年过了元月十五,大家才会陆续返校。
如果沈濯拿了丙等回家,那他这个年可能会过得不太开心。
柳枭道:“担心也没用,马上就考了,与其怕这个,不如想想哪天回家。”
刚来学宫那会儿想家想得掉眼泪,还没开始上课就想回家,后面倒不见他提起这个了。
“应该考完就回去吧。”沈濯道,沈榅跟他说过,考完当天就可以带他回家。
沈榅大概是觉得他离家太久,所以才把时间安排得这样紧,沈濯从未离家这样久过,确实也很想家,想父亲母亲,但随着回家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他高兴的同时,心里也隐隐有些不舍。
回家过年,意味着他将要有长达一个月的时间无法和柳枭见面。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知道。”柳枭道:“再看吧。”
他没有给沈濯一个明确的回答,沈濯还想再追问,柳枭就把他往里屋推,催他去换衣服。
*
天还很早,因为下了雪,目之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如梦似幻,沈濯甚至怀疑是不是从他醒来起,他就已经步入了某个幻境之中。
学宫今年的大考场地选在蕉鹿台,是一个极其空旷的大殿,殿中心设白玉高台,形似太极八卦阵,最中央镂空不见底,四方有石雕门,共八扇,对称分布,门上雕刻精细的祥云莲花纹。
沈濯到考场外围,远远看到,第一感觉,就是冷,四面八方都透风,外头还飘着雪,要在这儿考一天的试,神魂入幻境,身体无法活动,那岂不得冻坏了?
难怪柳枭出门前非得让他多穿点,可他环顾四周,却见大家穿得都很是单薄,稷阳学宫新届门生的校服颜色以浅色系为主,文院着霜白,武院着浅云,上届子弟则以深色系为主,文院着花青,武院着松烟,个个都轻衣缓带,仙气飘飘。
唯有沈濯,里头穿了好些,最外还披了件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也就罢了,偏偏柳枭给他挑的这件呢绒大氅还是最显眼的红色,活脱脱一只行走的吉祥物,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就差直接在脑门上写“我怕冷”这三个字了。
他垮着脸看柳枭,问他:“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大考要穿校袍?”
柳枭也并未穿校服,但他穿得也不多,最寻常的练功袍,粗布白衣,系黑色腰带,弟子玉牌都没戴,简简单单,站在那儿,像一柄利落的剑,又像是雪中一棵迥劲挺拔的树。
柳枭说:“你的体质和他们不同,不必与他人相比。”
但是沈濯也不傻,怎么不知道这其中深意?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修道也是一样,经历苦修,提升修为,则无惧外界环境影响,风刀霜剑,都能坦然应对,稷阳学宫的弟子,连这第一关都过不了,还修什么道呢?说到底,这里的其他人都可以做仙人,而沈濯却仍旧是个凡人,哪怕他有蕴灵体,无法自如调动自己体内的灵力,便是无用。
“我要不、还是回去换回来吧……”沈濯在学宫中已经是很另类的一个存在,他不想自己在别人面前又多搞出什么特殊的动静来,而且今天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可怕得要命。
沈濯说着就要转身走,柳枭把他拖回来,“马上开考了,等你换完再来,考都考完了。”
这倒也是,沈濯现在还无法做到像柳枭那样,捏一个诀,画一个阵,就能很快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他自己回去的话,再赶过来,别说考试结束了,估计一天都要结束了。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往蕉鹿台走,没走两步,他的斗篷帽子又不知被谁从后面扯了一下,沈濯回头一看,是喻时微。
喻掌院松开他的帽子,笑道:“爱徒今日穿得这么喜庆,这是等不及要回家过年了?”
沈濯忙抬头去看柳枭,柳枭和他对视片刻,就看喻时微,喻时微马上就不笑了,对柳枭道:“你今日是要应试还是监考?”
这时,又一道带笑的声音传来,“空林的资质,做师长都屈才,还需要应试么?”
沈濯这才发现喻时微身后还跟着一人。
是个面容清俊的年轻公子,身着青蓝色宽袖襕衫,和柳枭身形年纪相仿,连那种矜贵的感觉都相似,只是柳枭气质长相偏冷硬,此人则更柔和,更倾向于温润如玉那一挂。
他说的空林,是柳枭吗?
而且监考是什么意思?
难道柳枭不需要考试,而是监考吗?
“我跟着他。”柳枭说。
“你们……在说什么?”沈濯又开始听不懂了。
喻时微道:“没什么,我身边人手不够,问问柳世子要不要屈尊帮个忙。”
柳枭说:“你有谢珩,还需要什么人手。”
谢珩又是谁?
是喻时微身边这位公子么?
看沈濯一脸的疑惑茫然,喻时微出声介绍,“啊,差点忘了,为师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你们的师兄,谢珩,上届稷阳榜的文院榜首,和你哥哥沈榅齐名。”
喻时微用扇子在沈濯衣襟下轻轻点了一下,道:“还愣着作甚,喊师兄啊。”
沈濯在听到文院榜首几个字的时候,肩背就不自觉挺得更直了,他对谢珩板板正正地作了个揖,行礼问好:“谢师兄好。”
这位叫谢珩的公子似乎认识沈濯,微笑着回:“沈师弟不必多礼。”
喻时微见沈濯乖巧懂事,甚感欣慰,又看向柳枭说:“这位柳师弟,到你了。”
柳枭直接懒得理。
他问谢珩:“你今天监考?”
谢珩仍微微笑着:“喻掌院身边无人,左右书院无事,我就过来帮忙了。”
柳枭轻微颔首,没说话。
这么看来,柳枭和谢珩应该也认识,而且可能还有点交情。
柳枭之前和沈濯说过,新届弟子大考会有往届的师兄师姐们来旁观,却并未告诉沈濯,还有监考这种东西存在。
既然上一届的文院第一可以监考,那沈榅……
他刚想到沈榅,那边沈榅就出现了。
最先打招呼的是孟靖尔,一看到沈濯,就冲他喊:“小濯,小师弟!看这边!”
沈濯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乌泱泱的一堆人,全是武院的门生,各个意气风发,正一边说笑打闹,一边朝他们这儿大步流星走来。
注: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
——出自《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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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学宫大考弟子齐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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