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天，沈濯都在昏睡中度过。
他本就刚走了一趟幻境，灵力消耗巨大，正是神魂不稳的时候，又在幻境里和人打架，受了惊，出来之后情绪起伏还大，加上外面又是大雪天，多重因素影响下，直接给他激出了病来。
每次有点小病小痛，他都咋呼得不行，身上痛了，要揉好半天，一生病，整个人就变得更脆弱，也更黏人，柳枭一动，他就紧紧抓着柳枭衣服，不让人走，无法，柳枭只能一直守着，寸步不离，期间不时给他输些灵力。
沈濯这体质，旁人的灵力对他而言作用其实微乎其微，只是沈濯自己不太会调用自己的灵力，所以需要旁人进去帮他引动一下，有点类似压水井要先倒入引水方能取水，给他稍微渡进去点灵力，他体内的灵力就能自己运转，游走于经脉之间。
到了晚间，沈濯才算是清醒了一些，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被柳枭抱着，烛火灯影下，柳枭靠在床头，双目阖闭，似乎在休息，他一只手隔着被褥压在沈濯的肚子上，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沈濯伸出指尖拨了拨，他也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被沈濯闹得累了，懒得理会。
沈濯仰头，看到他的侧脸。
他的脸没有表情的时候也让人望而生畏，沈濯在见到柳枭的第一面，心里对他还有点发怵，谁能想到这才两个月，自己就和他好成这样呢？
换作以前的沈濯，对像柳枭这样的人，他一定是不敢贴近、敬而远之，但沈濯又仔细想了想，他以前也没有碰到过像柳枭这样的人，柳枭不同于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在沈濯看来，柳枭又厉害，又好看，又会照顾人，好像天生就这般的好，几乎接近完美。
沈濯精神恢复了一些，理智也回来，想到自己不久之前对柳枭发的那通脾气，又觉得自己有诸多不好了。
柳枭说的没有错，沈濯确实很麻烦，又麻烦，又想听好话，稍微听到一点儿坏话，就受不了，相比柳枭，他实在逊色太多。
他胡思乱想一通，手无意识地拨弄柳枭的手指，拨了一会儿，柳枭就抬起一指，将他作乱的那根手指给按住。
“拨什么呢，还没跟云黛师长学上琴，就先自己弹起来了？”柳枭略显低哑的声音在沈濯耳边轻轻响起。
沈濯忙将手收回去，“你醒了？”
柳枭道：“是你终于醒了。”
原来柳枭真的一直没有睡。
柳枭见他这次挺清醒的，应该是彻底醒过来了，他又探手摸了摸沈濯的额头，摸着也没先前那么烫了。
柳枭身体动了动，道：“起来一点，压到我了。”
沈濯何止是压到他，生病那会儿意识昏沉，拉着人不让人走，硬生生压了他一天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
沈濯虽然块头没柳枭大，但到底也有些重量，怕给柳枭压坏了，就赶紧坐直，从柳枭怀里爬出来，转身和柳枭面对面跪坐着，这会儿才看见柳枭的惨样，身上的衣服被沈濯睡得皱巴巴不成样子，领口歪斜，露出的脖颈和锁骨附近还留着红色的压痕。
窗外风雪交加，夜色正浓，沈濯听了会儿风声，问：“已经初七晚上了？”
“嗯。”柳枭抬起肩臂，简单活动了下筋骨，却没有从床上离开，仍旧靠在床头，支起一条腿，罕见地有些懒散，道：“饿不饿，我叫九三给你准备点吃的。”
有些饿，但沈濯此刻的愧疚已经盖过了饿意，他摇摇头，又说起那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把你的生日搞砸了。”他一脸亏欠地望着柳枭，一副十分过意不去的模样。
柳枭道：“为什么这么说。”
“生日应该是开心喜庆的日子，我却对你发脾气，还生病折腾你……”
他又开始愧疚得不行了，把生病这种不能为人所控制之事的责任也都归于自己身上。
柳枭不动声色，注视着他，沈濯的声音也弱下去，他认错态度一如既往地良好，甚至不知道怎么办，还伸出一只手，自请惩罚。
“你打我吧。”
“打你干嘛。”
“我之前打了你好几下，你可以还回来……”
看来也没有烧得很糊涂，昨天的事还记得一清二楚。
是跟谁学的做错事自己找罚挨？
柳枭刚想问这么一句，又不知想到什么，没说，转而道：“别着急领罚，你在华胥幻境的账还没清算。”
沈濯并没有忘记这一茬。
“幻境里和我打起来的那个……”沈濯将刚要出口的彩鸟两个字吞回去，接着道：“那个女孩子……她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她好得很，无需你操心。”
沈濯想也知道，对方当时把自己压制得死死的，沈濯根本动弹不得，不必说，此人的修为也必定在自己之上。
只有沈濯才会跟别人打一架就闹出很大动静，不是重伤便是生病，让身边的人担心。
“是我当时太冲动了。”沈濯从未听过哪个人那样说沈榅，一时间也是失了理智，但说到底，是他先动的手，那此事的过错方就是沈濯，他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哪？我是不是要去和她道歉？”
“道什么歉，不是她先拿石头砸你骂你哥哥还把你扔进水里？”
没有想到柳枭在此事上竟然向着沈濯。
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在沈濯做错事之后，还万事都偏袒他的人，就是徐之柔了，父亲和哥哥虽也疼爱他，却有原则，他还以为柳枭也会是后者。
沈濯说：“但是学宫有规定过，不可与他人打架互殴。而且我也拽掉她好几根羽毛呢……”
总不能因为沈濯当时作为一只猫杀伤力太低，就否认自己也动了手的事实吧？
虽然就算不是一只猫他也打不过那凤凰。
柳枭道：“她不是稷阳学宫的人，自有其他人管教她，不过你虽然不用向她道歉，但你昨日确实也有错。”
“那我要去惩院领戒鞭吗？”沈濯问。
柳枭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遍，“你觉得你这身子能挨几下戒鞭？”
“一下……”一下都挨不了。
“然后把小命留在那儿？”
如果真的要受戒鞭，那沈濯确实有可能把小命留在那儿，柳枭这话也不算危言耸听。
“……那学宫会怎么处置我？”
喻时微说过，凡学宫弟子，犯错就要受罚，古往今来，皆无例外。
连柳枭都不可能被放过，何况沈濯？
沈濯可以接受惩罚，但他其实也从来没有受过罚，再怎么能接受，心里也还是会有些怕的。
他望着柳枭，心中忐忑不已。
柳枭道：“现在知道怕了，当时动手的时候怎么不过脑子？”
“她说我哥哥，还让我、”说到这沈濯卡了下，气又瘪了下去，不再说了。
“还让你什么？”柳枭问。
“还让我离你远一些……”沈濯不情不愿地把后半句说完。
柳枭倒不知道沈濯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她让你离我远一些，你就离？”
“我当然不离啊。”
“那不就是了，你管她要你怎样，她挑衅你几句你就直直往人家的陷阱里去？”
看来柳枭是在怪他，不该听别人说几句，就冲动和人家动手，这样有理也变成没理，还有可能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沈濯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错在哪，也就明白柳枭为什么和他说那些坏话了。
“但是……我气不过。”沈濯突然又想起点什么，问柳枭：“那个凤凰，她还跟我说，仙门的人残害皇室，这是真的吗？”
柳枭目光晦暗一瞬，道：“是。”
竟然，是真的。
可是沈濯为什么对此一无所知？
“什么时候的事？”
“很多年了。”柳枭似乎不愿多说此事，只道：“陈年旧事，与你无关。”
很多年是多久？是沈濯出生以前还是出生以后发生的事？真的和沈濯没有关系吗？那和沈家呢？
沈濯此刻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可不知为何，他望着柳枭，却不敢问了。
*
沈濯的病来得快也去得快，到第三天，腊月初八，柳枭生日那天，他已经好得差不多，恢复了往常的活力。
一大清早，平日上早课的时间都没到，他就从床上爬起来，蹲守在柳枭的门口。
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两夜，深林之内，春涧中早已白雪皑皑，庭院中那颗梅树也开了花，雪压红梅，极显姿态。柳枭一推门，就看见自己门口蹲着一个雪人，大雪人旁边还有个小雪人，眼睛鼻子手臂样样俱全，沈濯还拿绸布给整了条围巾，不知是怕雪人冻着还是怎么的。
他身上就穿一件日常的霜白弟子袍，手里还握着一截冰凌，柳枭撞见这一幕，只觉身体内气血翻滚，直往他脑中涌，不知道沈濯到底是哪里来的精力，才刚好没多久就又开始胡来。
正要开口，沈濯也听到了动静，转过身，一看见柳枭，眼睛就弯起来，笑着说：“你起啦？”
“你现在不怕冷了是不是？”
沈濯站起来，神秘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故作玄虚地说：“如果我说，我确实不怕了呢？”
“什么意思？”柳枭说罢，很快猜到什么，拉过沈濯的手去探他经脉。
在这期间，柳枭的面色也从原先的冷硬逐渐转变为少许诧异，“什么时候突破的？”
“不知道啊，我一睡醒就这样了。”
沈濯一睡醒就感觉身体轻松得很，他推门出来，又惊奇地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从前那么畏寒了。
“我是不是……修为涨了一点？”沈濯不确定地问：“是不是从炼气初阶到中阶了？”
“不。”
“啊？没、没涨啊，我还以为……”沈濯还以为是自己修为上来了呢，白高兴了。
他正失落，柳枭把话说完：“不是到中阶，是直接突破到凝心一境。”
短短一夜的时间，他竟然就从炼气突破到凝心的境界，而在这之前，毫无任何突破的征兆，昨夜柳枭探过他灵海，那里面灵气充沛，却极为不稳，柳枭还以为是他在病中的缘故，根本没有往他将要突破境界上面猜。
问道大半年，修为一点儿不涨，和柳枭吵了一架之后，修为就突飞猛进了。
道之一字，着实玄妙。
“真的？”沈濯也十分惊讶，带着点不敢相信的激动。
“真的。”柳枭把他的袖子推下来，盖住他手腕，“突破凝心一境后，你的修为就更上一层楼了，从此寻常的炎寒，都无法对你造成影响。”
“就是说我以后不怕冷了？”
“这种程度的冷，已经无需怕了。”
“太好了！”
沈濯又笑起来，没想到修为上来有这等好处，他以前虽见识过许多法力高强者的本领，但那到底是别人的，不是他的，他从来没有过此刻这般感受，只觉得十分神奇。
修仙，似乎确实有点意思。
沈濯开心得恨不得原地转几圈才好，他张开手，又想去抱柳枭，柳枭退后一步，不让他抱，沈濯只得又灰扑扑地收回手，不过他这会儿高兴，并未多放在心上。
柳枭见他还攥着那截冰凌不放，便道：“虽然不再畏寒，但也不用一直握着冰。”
沈濯被提醒了才恍然想起，举起手中的东西，道：“你说这个啊？这可不是冰，是我做的剑。”
“剑？”
“对啊。”沈濯指着那只他刚堆的半人高的小雪人，对柳枭笑眯眯道：“看我刚给你堆的雪人，是不是跟你很像？还有我给它做的这把剑，和你的‘不孤’有没有很搭？”
不孤是柳枭的剑，通身灵白，剑意孤冷，确有冰雪之气。
沈濯也不知道哪里找到的这截冰凌，晶莹剔透，表面光滑平整，长宽适宜，乍一看还真和他的剑有些神似。
柳枭却好似不为所动，道：“太阳出来就化了，做这些有何用？”
“不能这么说，太阳出来，它虽然会化，但我们都会记得，在你生辰的这一天，它曾经存在过。”沈濯很霸道地讲：“我要你以后每个生辰都记得它！记得在你十七岁生辰的这一天，我送给你一个雪人，它还有一把属于它的剑，而它也是世间唯一的雪人，以后的任何一个雪人都代替不了。”
这样天真的话，也只有天真的沈濯才会说吧。
然而人生的前十七年，从未收到过这般礼物的柳枭心中也难免有些触动，他看着沈濯，问：“所以这是我的生辰礼物吗？”
“是，但还不止，我说了，要陪你过一个难忘的生日，你今天就跟着我吧！我已经想好怎么给你过生日了。”沈濯昂起下巴，宣布道。
柳枭看他那得意的样子，仿佛他从前除了明月山庄还去过很多地方似的，还说要柳枭跟着他，柳枭在这一刻也微不可察地扬起唇角。
“是吗？”他配合地请教道：“你要怎么陪我过？”
加了1500 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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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病初愈白雪凝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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