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荟跪地，“臣宪州知州潘荟，拜见陛下。”
赵熙政似是努力回忆，良久，才道：“朕想起来了，你是陌冗布政使举荐来的。”
潘荟道：“臣向陛下请罪，臣让克伦奸贼强闯州衙，烧杀打砸，臣却没能制止。”
赵熙政道：“此事不怪你，克伦人凶恶，你一个文官，如何制止得了。”
正说着，却听外面来报，梁青吉和廖安进殿，袁俱跟在他们后面，一同入殿。赵熙政看到他们，眉目微拧，明显不悦，“你们二人去一趟宪州，事没办成，倒是还惹了一堆事出来。”
梁青吉一进殿就叩首哭道：“陛下！宪州陵的事早已查明，相关文书早已移交至檀京，只是臣有罪，没管好那些工匠，出了偷盗的恶事，还请陛下治罪！”
赵熙政冷笑，“那几个工匠都招了！你还要狡辩？”
“陛下，臣冤枉！”梁青吉一个劲喊冤。廖安听了，转头对他道：“梁大人喊冤，莫非是觉着刑部对那几个工匠屈打成招，非指认你不可？”
梁青吉说不出话来，这时又见来人，是周懋、周合商、何玹清等内阁众臣，还有黄佑棠、赵熙贽等人。恭肃殿内站满了人，赵熙政站在宝座前面，见这架势，皱了眉头，“你们这是……”
周合商当即站出，道：“陛下，臣听说顾侯回京，陛下正在审理此事，自知应当前来。臣听说，带头作乱的正是克伦三王子身边的人，此人为何跑到宪州来，陛下当叫他上殿审问。只是，臣也听说，顾侯昨日当街杀了几人，也重伤了阿吉洛……”
“子姜，可有此事？”赵熙政早已知道昨日实情，却仍是一问。
顾长俞沉声道：“克伦人当街杀我大聿子民，两边百姓眼睁睁看着，忍气吞声，不配为大聿官。”
何玹清上前，俯身拱手，“陛下，克伦人猖狂至此，陛下可想过是为何？若他们在大聿没有靠山，何敢如此猖獗？这靠山溯其源头，便是鬼头青。陛下若再不禁鬼头青，便要毁了大聿！克伦蜂目已露，豺声未振，今日敢在大聿土地上闯我官署、杀我子民，明日就敢犯我大聿领土。”
赵熙政坐回宝座，一手扶额，“何老说的，朕都知道。裕王，你一向不涉政事，又为何与他们一同前来？”
赵熙贽道：“陛下，百姓闹到了宗人府上，堵了宗人府的门，要求朝廷严查宪州克伦人作乱一事。”
赵熙政缓缓起身，却是眯眸，“此事，竟已人尽皆知了么？”
“民怨沸腾。不仅是宗人府，檀京府衙前也聚了民众。昨日一出事，有暂居宪州的人便连夜赶回檀京。”
赵熙政默然，遂出声：“先带阿吉洛来。”
顾长俞眸中稍沉，潘荟同样，何玹清没什么神情，而林舟渡只似司空见惯，静默立在原地，一声不吭。
袁俱领命，带了阿吉洛进殿，阿吉洛不再赤着臂膀，见了赵熙政便见礼。赵熙政没叫他平身，只是淡淡问：“你是三王子身边的人，为何要来大聿？”
“在下既是三王子身边的人，也曾是罗剌行商，三王子忧心往来督市司一事，便遣在下入大聿看看。在下来后，听说顾侯奉命到了宪州，便也来宪州看看。”
就有一人出声问他，语气中掺着怒意，“你来宪州，那又为何带了这么多人？强闯州狱，杀大聿百姓，三王子到底有何居心？”
出声的是内阁一老臣，阿吉洛听罢，一声也不出了，良久，才看向赵熙政：“陛下，您先前派顾侯到仓西去设司，现在仓西都没有动静，您可是真心愿设这往来督市司，莫不是耍我们？”
潘荟一听这话就怒了，指着他道：“你这竖子！你做了那等恶事，死到临头还敢攀咬顾侯！陛下，此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当将他吊在城门上，曝尸于天下，以儆效尤！”
事实早已明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赵熙政就道：“来人，先将这些克伦人关到会同馆去。”
“陛下！”
何玹清、顾长俞等人愤然出声，顾长俞直接抬头，双目炯炯，直视赵熙政，声音掷地有声：“陛下，鬼头青泛滥，都是因为克伦人和大聿官员勾结牟利。梁青吉偷盗宪州陵内器物，以此作本金向克伦人买鬼头青，制成烟叶酒水等物下售给赌坊、青楼等窑口，再通过这些窑口下售给暗坊，这其中多重关节，其利巨大，不敢想象。
鬼头青先在民间盛行，再逐层往上，大聿烟雾缭绕，人人四肢疲软而不能战，届时外番犯我领土，四下屠戮，国将不存！陛下，克伦和查几的阴谋早在先帝时便昭然若揭，陛下此时不禁鬼头青，难道要等四邦齐齐犯我大聿时才禁么？”
“朕没说不禁！”赵熙政厉声道，“朕先前派了康进德去，若有余孽未清，你去问他！来人，叫康进德来！”
“陛下！”何玹清双手颤抖，作揖的姿势却从未变过，“鬼头青一事，便是周家主导！陛下若真想禁此，当先肃清乱臣贼子，像先帝一样，凡见鬼头青，一律烧毁；凡行鬼头青交易者，就地斩杀！”
“父皇决绝，是因为乌香当年泛滥成灾！父皇那般决策，虽是禁了乌香，可也纵得一帮奸佞借机党同伐异，栽赃嫁祸杀了不知多少忠良！鬼头青尚未泛滥至此，何老当真要朕不计后果，重现当年乱局么？”
赵熙政从宝座上站起，冠上翠珠摇动，发出脆响。
周懋与周合商站在一边，垂眸不出声。
何玹清双眸毅然，目光似能穿透顽石，他上前两步，直挺挺跪在地上，“鬼头青的利，最终会成为一把利刃，扎在大聿身上！周懋、周合商乃朝廷蠹虫，臣请陛下，大禁烟叶，取消设司，肃清奸臣。”
顾长俞跪地抱拳，“请陛下，大禁烟叶，取消设司，肃清奸臣。”
袁俱与潘荟同时跪地，“臣请陛下，大禁烟叶，取消设司，肃清奸臣！”
赵熙政连唇都在颤抖，他望着眼前的人，愈发无措，他的恭肃殿成了审判他的刑场，他成了千夫所指的恶人。这绝不是他要的，他也绝不会眼见此事发生，而什么都不做。
他指着何玹清，又转而指向顾长俞，“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要逼宫！”
“臣并非此意！”顾长俞望着他，“臣只是深知唇亡齿寒之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周懋和周合商是朕身边的老臣，周家世代辅翼王室，你说他们与克伦勾结，你说他们暗卖鬼头青是奸臣，何尝不是指着朕的鼻子骂，啊？”
赵熙政握着宝座扶手，指尖将那楠木掐出了痕，“你们想让朕成为千古罪人，你们中间，是谁想流芳百世？”
“臣等皆为大聿考量，故才拼死一谏！”袁俱赤着双目，声线如琴弦紧绷，“四邻将犯，大厦将倾，陛下不信，请到民间看看！”
“请万岁，大禁烟叶，取消设司，肃清奸臣！”
赵熙政一惊，看到来人，话间带着不可置信，“康、康进德？”
康进德走进殿内，跪到潘荟身边，向赵熙政道：“万岁，奴婢奉您之命，巡查檀京道九州，眼见为实，鬼头青，不得不禁了！”
“你……”
他继续道：“万岁请恕奴婢无能，奴婢早已查明鬼头青交易出自何人，手中有证据，只是碍于周阁老势力，奴婢先得自保，只等一个机会呈给万岁。如今民怨沸腾，奴婢不能再瞒了！”
他一说完，便见赵熙贽也跪地，“请陛下，大禁烟叶，取消设司，肃清奸臣。”
“裕王，连你也要一起逼朕吗？”赵熙政咬牙，吼道：“还有谁，都站出来，给朕站出来！”
恭肃殿外，不知何时聚满了人，殿内黄佑棠上前，跪地：“何老的话，臣附议。”
顾青闻也进殿，道：“臣附议。”
内阁众人那边，也渐渐有跪地声传来。赵熙政看着殿内的人一个皆一个地跪下，跌坐在宝座上。
而此时殿外，翰林院、国子监及各部院来人皆是跪地，齐声喊道：“臣请陛下，大禁烟叶，取消设司，肃清奸臣！臣请陛下，大禁烟叶，取消设司，肃清奸臣……”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暴雨滂沱而至，赵熙政慌了，他从未这么慌过，他慌忙扫视四周，寻找站着的人，他的视线却停在林舟渡身上。
林舟渡站在最末，本该隐在众人身后，只是众人跪下，让他彻底立在光下。赵熙政就喃喃道：“是你、是你……最不愿见着朕好的，就是你。”
“川陵急报！庸州急报！”
随着两声疾呼，赵熙政向殿外看去，丹墀里密密麻麻的人让出一条道来，一个浑身插着箭矢的兵跑进殿里，狠摔到金砖上，口中却不停念着：“查几来犯，一万军抵庸州、一万军抵菱州、两万军抵潜龙川海线，五总寨告急，请顾侯带援军速回川陵……”
感谢阅观，祝顺心。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濯红缨1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