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闻青看完这张纸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平静,温和的笔触仿佛暂时抚平了那些悲愤与恨意。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早上,阳光明媚,他背着书包出门,何漪倚在门框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芝士蛋糕,他说。
何漪笑着答应了。
当年他放学回来后推开门看到了地上的何漪,整个人陡然陷入巨大的悲痛和无措,呆呆地坐在何漪身旁,听着急救医生告诉他何漪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最终也没有注意到冰箱里多出来的芝士蛋糕。
许多年过去,他现在已经不爱吃甜食了,腻得很。
何闻青关上电脑,小心翼翼地将u盘和照相机放回背包里。
他的表情平和,看不出情绪。这让夏扶光感觉不太正常。
“要走了吗?”她问道。
“嗯。”
“方便告诉我你现在要去哪里吗?”她怕何闻青一冲动直接去报仇。
“蛋糕店,一起吗?”
夏扶光跟着何闻青来到附近的一家蛋糕店,里面有两张小桌子。
何闻青没有多说话,直接买下了柜台内所有的芝士蛋糕,以及冰柜里还没摆放来的。
店员愣了愣,随后给他打包。
何闻青坐在夏扶光对面,顺手分给她一块芝士蛋糕与塑料叉,然后一言不发,自顾自埋头吃蛋糕。他吃得很快,可以称得上是狼吞虎咽,一个芝士蛋糕很快告罄。随后他再次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机械性地往嘴里塞去、咀嚼。
他的头垂下来,夏扶光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微微颤抖的双肩。
芝士蛋糕的甜香味充斥桌面,何闻青又吃完一个。
许多时候,疯狂的吞咽可以强硬地压下哽咽,胃部的充实能够暂时掩盖心脏的空洞。
只是这么多东西吃着都索然无味,可又停不下来。
何闻青再次打开一个蛋糕,低笑道:“这就是我和她提到过的蛋糕店,我母亲从没来过,她每次出门保姆都要跟着,散个步也有时间限制。”
“我上学的时候偶尔会在这里买个面包带去学校当加餐,说实话味道也就一般,没想到这家店现在还没倒闭。”
后面正在往保鲜柜内放面包的店员眼角一抽。
“这个芝士蛋糕挺好吃的。”夏扶光用叉子又剜下一小块,蛋糕细腻,入口即化。
“我会杀了他们,让他们付出代价。还好那把刀没扔掉,挺锋利的。”何闻青望着玻璃墙外来回的行人,语气很认真。
身后的店员手一顿,刚烤出的椰蓉面包掉在地上。
杀……杀人?!
这什么顾客啊?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这种情况是不是要报警?
完了,那她算不算撞破了密谋现场?
她动作僵硬地蹲下,去捡地上的面包,心里电光火石闪过许多念头,想好了要从后门逃跑。随即听到另一个不赞同的声音。
“你妈妈留下来这些东西,不是让你去送死。你心里清楚。”夏扶光道。
“他们用这些手段……折磨我母亲,我能让他们死,法律能吗?别忘了,当年的警方给出的结果可是自杀,你说,他们真的什么也没看出来吗?”何闻青眼带嘲意。
察觉到蛋糕店店员警惕的目光,夏扶光掂起自己剩下一半的芝士蛋糕,站了起来。
“我有几个建议,你要不要听?这里说话不方便,出去说。”
何闻青心头的恨意愈演愈烈,无法消解,他恨不得现在就手刃仇人,坐牢也无所谓,死刑也无所谓。可夏扶光带他拿到了母亲的遗物和遗言,她的话,何闻青还是要听一听。
夜幕降临,路灯亮起,他们走在一处人少的街道。冬日的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木萧索,所剩无几的叶片掉下,街边小店传来烤红薯的香味。
“厉德成、周敏、那栋房子的保安和保姆,乃至后来匆匆结案的治安员……他们都是共犯,你杀的完吗?情况大概率是你一个也没弄死,然后自己就因为故意杀人未遂先被抓了,甘心吗?”夏扶光戴上口罩,挡住寒气。
提着一大兜芝士蛋糕的何闻青无法回答,“我……”
“周敏犯的是故意杀人罪,追诉时效有二十年,还没过。再加上她最近搞出的其他事,数罪并罚,判死刑的几率很大。这样当年的保安、保姆都是杀害你妈妈的共犯,可以一并追究。而那几个治安员,也会因为受贿罪或者其他职务犯罪的罪名受审。”夏扶光继续道。
“我有一位信得过的检察官,职位也比较高。你把证据拷贝一份给我,我会交给她,让她调出当年的卷宗,为此翻案。何闻青,你母亲殚精竭虑才保存下来的证据很充足,不要让自己的手上沾血,这是最不明智的报仇方法。”夏扶光指的是郡级检控署的赵检察官,她在等何闻青选择。
何闻青沉思一会儿,颔首做了决断:“好,我回去之后会把证据发给你一份。”
他并不信任法律,可他相信夏扶光。
“那厉德成呢?是不是死不了?”何闻青又问。
“目前他的罪名有非法拘禁罪和□□罪,确实判不了死刑,加起来也判不了多久。但幸运的是,现在有人比我们更想让他出事。”夏扶光道,踢开了脚边一颗小石子。
“谁?”
“回去之后你照常应付厉德成,可以殷勤一点,不要暴露我们手上有证据。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你如果想让厉德成遭报应,就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迷惑那个人……”
*
厉氏集团的少爷被送进了局子,董事长称病在家避风头,可他依旧牢牢把控着厉氏的一切动向,并在管理层塞了新的代言人。
何闻青空降公司,为厉德成办事,几大程度取代了原先厉鸣爵的工作。并且和不可一世的霸总比起来,他更加圆滑谦和、处事灵活,表现和效率都要好得多。
而最令厉德成放心的是,这孩子孑然一身,和贵圈的人也没有交集,是个履历干净的新员工,不像厉鸣爵一样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
何闻青能够依仗的只有他,所以很忠诚。
何闻青的眉眼与他母亲有些相似,看到年轻的他,厉德成偶尔会想起那道柔软脆弱的身影,想起多年前自己在郊区的温柔乡。
只可惜何漪死得太早,没有享福的命。
除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惋惜,厉德成再无其他多余的情绪。毕竟情妇多的是,能干又得力的私生子却不常有。
走私毒|品一案,厉德成把亲生儿子厉鸣爵推了出去,给了公众一个交代,同时将自己摘得很干净,像是被逆子气出病来的无辜老父亲。
这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赚来不少同情票。
厉氏的年终总结大会也是何闻青一手操办的,他虽有些生疏但瑕不掩瑜,又为公司提出了新的发展方案,厉德成很是满意。他不禁生出懊悔,应该让何闻青早点接触公司事务的。
次年一月,马上就要到厉鸣爵庭审的日子,周敏再也坐不住了。
而她的庭审期在厉鸣爵之后,隔得不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厉德成现在还没写遗嘱,偌大的财产份额归属不定,厉鸣爵身陷囹圄自身难保,现在又有私生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周敏的心难以安定下来。
周敏曾试探性询问厉德成关于厉鸣爵的事,厉德成反应冷淡,还训斥了她轻重不分,夫妻俩最终不欢而散。厉德成对她的容忍也快要到极限了,周敏清晰地感知到了这一事实。
然而下一瞬,何闻青前来汇报公司的最新事务,她却看到厉德成对那个杂种露出了笑脸。
好啊,你现在倒是一副慈父模样。
此时周敏对厉德成的恼恨已经远远超过了何闻青。
强烈的危机感正一天天侵入她的心头。如果厉鸣爵和她都被关进了监狱,等她出狱后,厉氏岂不是厉德成与何闻青的天下了?
那他们母子俩算什么?
实际上在厉德成眼里,妻子和儿子已经是让厉氏蒙羞、阻碍厉氏发展的存在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一份离婚协议。
厉德成用她的家人以及厉鸣爵的死活威胁,如果她签下这份离婚协议书,那么他答应给她一大笔钱,同时也会动用权钱让厉鸣爵在监狱得到照顾。如果周敏拒绝,厉德成不会再对他们母子留情面。
他最看重的就是利弊衡量,无论人还是事,如果弊大于利,那就去除。
周敏知道厉德成的承诺并不可信,他只是想尽快摆脱他们母子而已。无论她怎么选,厉德成都有办法和他们划清界限。
周敏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名字。
厉德成大发慈悲,允许周敏留在别墅过完最后一个新年。
那是岚星公国的新年,一月中旬,街道两旁的树上挂着装饰灯笼与丝带,将道路装点得精致。
大本钟敲响新年倒计时:十二、十一、十……
周敏往厉德成每晚喝的养生药膳中加了重□□,中药的苦味掩盖了金属的异味。
九、八、七……
厉德成端起那碗药膳,他让人拉开了窗帘。
窗外很热闹,许多人聚集在广场,默数着数字,对着转动的大本钟许下新年愿望。
这些穷人整天将白日梦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许愿上,还是假期太多太闲了。下次跟议员代表们吃饭的时候要提一提,把隐藏税率提上来,倒逼本地的生产力提高。
厉德成想道。
他将补药送到嘴边,喝到一半,腹部一阵剧痛,仿佛有好几个电钻正在肚子里疯狂地冲撞。
四、三、二……
哐当——
白瓷碗掉在地上,深褐色的汤汁洒出,流入皮草做的地毯。
厉德成重重倒在床上,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出,声音嘶哑:“来人……”
大本钟敲响最后一声,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灿然盛大。
人们相拥在一起,喜笑颜开,欢呼新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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