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天空漆黑如深渊,苍茫的月亮悬挂在一片无边漆黑上,更显得孤寂难达。
萧寒枫睁开双眼,懵了,他头顶晕晕沉沉,口鼻间似乎还残余着冰冷的湖水。
他没死?
身下的触感很硬实,不是硬巴巴的地板,也不是黏糊糊的泥土地。
他撑着坐起了身,终于摆脱了脑子里的晕眩时,他往下一看,差点没跳起来。
好在他那糊满血味的嗓子难以发出声音,不然这黑夜定会传出年幼的他的一声惊叫。
萧寒枫的身下是人的躯体,只不过是冷了硬了死了的那种。
一具具胡乱堆叠在他身下,好在他醒来得早,不然,说不定就是被这一具具尸体压在身下了。
那样的话,他得强忍着恶心与恐惧将他们扒开才能逃开。
而现在,他只需要强忍着痛苦的眼泪流出眼眶,一点点从尸山上爬下来,就能逃离了。
这里是罗刹偌大一片的乱葬岗。
幽蓝的月光照耀下,遍地都是尸首,有些还是温热的,有些则已在风吹日晒、沧海桑田中的风霜里化成了一具白骨。
罗刹常起大风,这一片空旷地带最是风爱走过的地方。
稍有大风来,那些化为了白骨的尸首便被吹得七零八落,头与手脚分散在乱葬岗各个角落之中,再也拼凑不成原先的人。
可就算风常吹过这里,每日总还是有新死去的贱民被扔在这乱葬岗中,长年累月,这里没有一天的味道是不臭的。
萧寒枫刚大半个身子被泡在湖水之中,无意识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衣服和头发是干了,但躺在尸山上,他全身上下都被浸上了尸臭味。
那股味道仿佛腐烂的肉泡在馊了几月的水里,混着宫中铁制品生锈的腥气,那恶心感要比他口鼻之中的强千倍万倍。
如果可以,他宁愿待在自己的舌头上,都不愿意躺在那座尸山上。
就这样,好不容易从尸山上跌跌撞撞爬下来的小萧寒枫,站在散发着光辉的月下,身处一片漆黑的乱葬岗中,不知自己将要何去何从。
那股恶心的味道牢牢印在他的脑海中,于是今后的每一次再嗅到相似的臭味,他都忍不住全身发抖,心中升起一阵无法抑制的绝望。
那日在地牢当中,萧寒枫就是如此。
——
所以他才会躲开尉迟沉香的拥抱。
因为他赶着去救她,从地牢直奔那处宅院,身上还留有在那昏暗地牢中沾上的霉味和湿味,一身脏污,根本不敢靠近她。
他回过神来。
眼前的热茶已经冷了,尉迟沉香见他发呆,也没有打扰他。
茶杯上那缕热气如今什么也不剩,二人之间的纱被他这发呆的时间撕了去。
“那日我是从地牢中赶过去的。地牢脏乱,我来不及洗漱,躲开只是怕那脏污染到你身上。”萧寒枫直视尉迟沉香的眼睛,坦白说。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感到惊讶。
萧寒枫是以为自己说不出口的,而尉迟沉香则开始为自己妄加的揣测愧疚起来。
她怎么那个时候会以为是他心生芥蒂呢?
尉迟沉香躲开了他坦诚的眼神,看向了别处。
卧室内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就如这中原的秋日一般寂寥。
她久久地望向别处,而萧寒枫也自顾自地喝茶,他一口一口浅浅地抿,看样子生怕喝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面前的茶杯还是空了,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女子,然而她没有任何反应。
那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他自觉站起身,意图离开。
此时的尉迟沉香听到他的动静,刚从内心反复的纠结愧疚中回过神来,以为是他自己想离开了,完全没瞧见空荡荡的茶杯。
她虽还有话想说,但既然对方要走,那她也没理由挽留,于是跟着他站起身,想送他出门去。
黑色暗纹长靴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在室内拼花紫檀木地板上,他每前进两步,后方便会出现飘飘的柔粉色裙摆,裙摆边还绣着几朵不生长于中原地区的花卉。
那写明了女子的异域身份。
“......”走到门口,萧寒枫冷不丁转过身来,后方的人毫无防备,差点撞在了他怀里,二人距离意外拉近,萧寒枫刚张开口想说点什么,被这一下搞得脑海中的组织好的句子全乱了。
二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先开口打破这沉默。
他们都是沉默寡言的人。
大抵是语言太难说出口,尉迟沉香心中因对他的误会而产生的愧疚,化成了行动。
她主动跨出一步,绣花裙摆贴上了男子的暗纹长靴,而尉迟沉香也浅浅环上了萧寒枫的腰。
侧脸虚虚贴在他的胸膛上,就算还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但也是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的。
“咚、咚、咚......”一下接一下,跳得格外踏实而猛烈。
尉迟沉香还以为,这是男子特有的,如击鼓一般的心跳声。
殊不知,这其实是心动的人都有的击鼓一般的心跳声。
包括她自己。
萧寒枫一动不动,他脑袋完全放空了,双手刚开始还举了起来,本想环抱回去,又担心此举过于轻浮,而他又呆得忘了放下来,于是双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不知去处。
“你今日没有从地牢来了吧?”尉迟沉香想起他说的,如此问道。
“没,没有。”他痴痴地回答。
再后来,萧寒枫是如何打开尉迟沉香卧室的房门的,又是如何跨出高高的门槛的,再者是如何走过来时那条长长的走廊的,他一概不记得了。
那一日下午的记忆全被他扫光了,独独留下与尉迟沉香在室内的每分每秒,包括秋风吹过时茶雾飘至他面上那股芳香。
——
另一边也是皇帝暂借他人住的宅邸中,丝毫没有萧寒枫和尉迟沉香之间的氛围。
只有墨无疾略微焦躁的套话。
前脚大家刚在他卧室中散开,后脚他便出门欲去找小竹问清楚他在地牢中睡着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梦话。
好巧不巧,上官眇走得最慢悠悠,燕过云与常祐生都快走出长廊了,萧寒枫也早早不知所踪,她的身影还在走廊中间那一段。
其实仔细一看,就能知道她为何走得这般缓慢。
她的手一刻没有规规矩矩落在大腿两侧随着步伐自然摆动,不是伸出去划拉着长廊外种植的灌木丛,就是一个一个点过长廊每隔几尺出现一条的柱子。
为了不惊动最前面的常祐生和燕过云,墨无疾没有开口喊她。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上官眇只感到身后忽然飘起一阵微风,随即便看见一个人影堵了自己的路,抬头一看,是她离开时还坐在自己卧房椅子上发愣的墨无疾。
怎么忽然追了上来?还一副急匆匆的模样。
“发生什么事了?”上官眇下意识关心地问道,但她面上并没有太多波动。
“这里不方便,我们进屋聊。”墨无疾顿了几秒钟,说。
“好。”上官眇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走廊最深处冷清的卧房又有了人迹,二人面对面坐着,有些尴尬——仅仅墨无疾。
明明是他自己说有事,结果到了屋内,又久久只喝茶,不开口说话。
就算上官眇性子静,这下也坐不住了,她率先开口问:“你刚才说的......”
还没等她问完,墨无疾便开了口,神色有些不自然:“那个......我一直以来睡眠都很好。”
中间他停顿了许久,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至少在上官眇看来。
“所以——”她微微皱起了眉,嘴唇抿了一下。
“所以在下真的很好奇,那日你说我睡着时会胡乱说梦话,在下到底说了些什么?”墨无疾直直看着小竹,想从她脸上的变化看出些什么,可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明明已经算熟络了,可某些时候,墨无疾在她面前仍旧在下在下地称呼自己,上官眇心中暗暗升起一阵无语和无奈。
说了什么?
这个人对他自己很好奇。
但她显然没有那么好奇,因为她早已忘记了那些零碎的词语,除了......
他靠在她肩上皱着眉低低地喊“不要”的时候,那时候的墨无疾看上去真的很痛苦,所以她记忆尤其深刻。
上官眇这边思考得越久,脸上毫无波动越久,墨无疾心中那份焦躁便更加火热,他不自觉捏紧了茶杯。
不知不觉,他回忆起常年累月自己在深夜做的噩梦,那种痛苦钻心又密密麻麻,只是回忆,他就咬紧了牙。
一个不小心,茶杯竟然被他捏碎了。
里头的茶汤撒了一桌,幸好他手掌足够包裹着小巧的茶杯,杯子的碎片并没有四处乱飞。
“你没受伤吧?”上官眇瞧见这一幕,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变化,她挑了挑眉,眼睛瞪大了一点。
“没事。最近一直在练功,没收好力。”墨无疾迅速站起身,从某个柜子中拿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收拾起桌面来。
正正是这墨无疾没有看着上官眇的时间里,她开口说:“我就记得你当时一直皱着眉,摇头说不要,不要,看上去很痛苦。”
“你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吗?”没过多久,上官眇又开口问道。
墨无疾又是练功练糊涂了,一个不小心,手指扎在了一块茶杯碎片上。
不出两秒钟,便见了血。
“你昨晚没有睡好吗?”上官眇深深地皱起了眉,这已经不是练功练成这样可以解释的了,她发自内心担心起来。
“粗心大意罢了,不必担心。”他放下帕子,又去柜子中取了药来。
上官眇不放心,这次跟着他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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