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边，菩鱼僵立着，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惊骇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他吞没。怀中的璞玉刚刚在他眼前生机断绝、魂魄消散，自己那缕魂丝玉神的本源也在巨石中彻底湮灭。更可怕的是，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正将他自身的意识蛮横地拖向那具冰冷的躯壳。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定在原地，抱着璞玉冰冷身体的双手在剧烈颤抖，赤红的双眼中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和无措。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了那道目光。
一道……无比熟悉、却又陌生得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目光。
他猛地抬起头。
视线越过自己怀中冰冷的尸体，落在了几步之外的山崖边。
冷风里，立着一道穿着靛蓝色洗得发白道袍的身影。身形清瘦挺拔，如风中修竹，正是璞玉无疑。
这身形与面容，分明就是刚刚在他怀中断绝生机的璞玉。清俊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挺直，下颌线条清晰，即使身着朴素旧袍，也难掩那份天生的俊秀。
可当目光触及他的眼眸时……那双眼睛，却全然不似那个懵懂倔强的小道士。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如时光沉淀的幽邃，承载着悲悯与一丝难以抚平的哀伤，却在深处蕴着奇异的温柔。最令他心神剧震的是——在那双眼中，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你……？！” 菩鱼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死而复生的现实荒谬得令人窒息，而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烈震荡，更将他的神思彻底冻结。眼前这人……是璞玉的鬼魂？还是……？
璞玉静静地站在那里，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靛蓝色的道袍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他看着那个过去的自己，看着对方眼中翻涌的惊骇、混乱、痛苦和脆弱，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涩。
然后，他抬起手，不是指向对方，也不是指向任何地方，而是……轻轻地、隔空点向了自己的心口。
这个动作，简单至极，却让菩鱼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心口。
璞玉的心口，那块碎石片玉神的位置。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惑、所有破碎的记忆碎片，强行拼凑了起来。那枚碎石片的气息……那与自己本源的共鸣……那魂丝碎片失控的吸力……巨石深处湮灭的本源……还有此刻，眼前这个璞玉眼中那洞悉一切的悲悯……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冰冷得让菩鱼浑身血液凝结的真相，如同冰山般浮出水面。
菩鱼低头，看向自己怀中那具冰冷的躯壳。再抬头，看向山崖边那个有着璞玉面容、却散发着菩鱼本源气息、眼神悲悯而沧桑的存在。
“……你？” 菩鱼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是……我？” 他问出了个看似矛盾、却直指核心的问题。
璞玉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过去的自己，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水光悄然氤氲，迅速汇聚成晶莹的泪珠。那泪珠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璀璨而破碎的光芒。
一滴……两滴……
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菩鱼清瘦的脸颊，砸落在脚下冰冷的山石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无需言语。
那无声滑落的泪水，那穿越时空、饱含了所有轮回因果的悲悯目光，就是最残酷、也最清晰的答案。
山崖的风，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了。
夕阳如血，将两道身影拉长。
璞玉一步一步地走向菩鱼，捧起了那张熟悉的、俊美如妖的脸，轻轻为他擦去泪珠，然后轻盈地在他的狐狸眼角落下一个吻。
“美人，哭什么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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