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津在原地怔愣着，任雨柏便贴着墙先行一步，调查局二楼是物证室休息室和杂物室，而易岱因为身份特殊被单独分了一间休息室，门口有两位调查员看守。
任雨柏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随机走远，在到楼梯口相对应的第七扇门——杂物室前时，她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上下城区为了最基本的名声所配的调查局布局是一样的，作为居民与危险的防护林，调查局在监控上不可能有漏洞。
但这里，却是电子眼为数不多覆盖较弱的地方，只要操作的当，留下个信号还是可以的。
任雨柏面色不改，在微微侧过的身体遮掩下，手快而轻地向后一抹，之后也不回头检查，不紧不慢地下楼离开了。
那是她事先以便不测准备好的，特殊的墨水能留存一天多且会慢慢淡去，至于易岱是否能看到……
任雨柏无所谓的挑了挑眉。
这是一个基础小测试。
与此同时，易岱正坐在单人床边，床架子很矮，他只能曲着腿来保持平衡，阳光细碎，被窗栅栏切割后投在地面上，这里闷闷的，也没什么换气系统。
易岱骨节分明的手悠闲地转着笔，时不时在面前的填写表上来下一笔。
在结束了和任雨柏的第一次咨询后，他就被强行带走了，那些人告诉他，为了安全今后得住在这里，无允许不可外出，紧接着他手上便被塞了比先前更复杂的问卷填写表。
从今往后，就算是只在调查局走廊活动，他身后也会坠着两个持枪的人。
烦躁，无聊，易岱将笔向前一扔，膝盖上的纸也散落在地。
许是察觉到他的浮躁悸动，房间四角的监控红点危险地闪烁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冲进来压住他，在这背后，时刻有人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可比仅靠智能体的电子眼毒辣多了。
易岱垂眸，颈环下微弱的异物感牵动着他的神经，那是任雨柏先前塞过来的，粗糙的纸张带着颗粒感，磨得脖颈有些痒。
他起身，进入自带的卫生间，这里虽然没有监控，但也时间有限，易岱靠在瓷砖上，打开了那个纸条，接着皱起了眉头。
一片空白。
罕见的，他被激起了点情绪，等再翻过来的时候终于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但也仅仅是被人随手画一笔的区别。
符号抽象，不明所以，瞧着就像是不小心画了一个弧线，但转折前后的两笔偏向直角。
易岱锁着眉头，又把纸来回翻腾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线索，至于隐藏的……在咨询室内想避人耳目地完成是不可能的。
他沉思了几秒，记下之后便用拇指磨花了上面的图案，撕碎冲掉，洗个手出来了，而他房间的门已经打开了，两个调查员正打算进来。
“这是做什么？”易岱饶有兴致的问道。
“在外面半天没有动静，我们顾及您的安危就想看看。”
易岱转了半个身，展现了一下自己前后面：“如你们所见，我安然无恙。”
两位调查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进了卫生间翻腾了半响才出来，接着两人退出去带上了门，房间再度恢复寂静，易岱躺在床上，双眼微合。
那个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拐角吗？还是暗示着什么？他尝试在脑海中将这个符号和调查局所见过的一切对比，以及联系任雨柏的话。
也可能是一个位置，一处布局，但信息量还是太少，不足以精准到某一处。
那么，任雨柏的这张纸条究竟有什么用？
窗外的天色暗了又亮，而这个疑问一直到第二次咨询都没有得到答案。
任雨柏看见易岱黑眸深处有些探究的因子就知道纸条没被破解，但她并不着急，只是取出了一个创口贴，撕了下来递给易岱。
“贴在手腕上，那里皮破了。”任雨柏声音平淡，目光掠过伤口时顿了半秒，然后移开。
两人指尖在动作间无意相蹭，易岱瞳孔缩了一下，任雨柏的温度冰凉，他却仿佛被烫了一下，从指尖麻到了心脏。
小插曲很快便过去了，任雨柏没忘记今天的准备，她从包中拿出了四板拼图，分别是崭新的风景拼图人物拼图，以及和物证一样，边缘有褐色污染的风景拼图人物拼图，其中，风景组和人物组内容各自相同。
变量只有是否损坏和内容，因此形成两个对照组。
“在今天正式开始前，我们来做一个选择题吧。”经过对目前所有情况的整合思考，任雨柏选择调整节奏，将咨询偏向于治疗。
第二块拼图除了调查局和幕后者，只有易岱见过，那么尝试恢复记忆、综合两块拼图内容便是当下最优解。
“这里有四幅拼图，看着它们告诉我，如果你愿意碰其中的一个，是哪幅？”
任雨柏将四幅拼图摆好推至他的面前，那一刻，指尖离易岱的手背很近，几乎要碰上。
她看见易岱眼睛眯了眯，眼下的疤痕也随之被带动：“如果都不愿意呢？”
任雨柏微微笑道：“只是在这四幅中进行比较选出一个最，并不会让你拼装，不用想那么多，就像更亲近的东西愿意多看两眼一样。”
易岱还是有些不解，不过当下也没别的选项，他犹豫了片刻后，指尖点了点有损坏的风景拼图。
“为什么不选人物呢？”
“因为没有选择必要，对于我来说都差不多。”
也就是说，内容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在于是否破损。
任雨柏了然，声音放缓，继续问道：“那么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这四幅拼图中，哪一副会给你熟悉感？”
“熟悉感？”
“我知道，这四幅你并没有看过，谈熟不熟悉有些荒谬。”任雨柏回复道，“但很多时候，人的潜意识总会对某些事物有熟悉的感觉，试着去放空思想，用你的直觉选择。”
这次，易岱思考的时间更长了，任雨柏没有催他，虽然易岱目前的状态是没有那块案件拼图记忆的，但事物只要存在过，就会在潜意识中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带来重大影响的事情。
第一个问题，如果联系[反社会人格]可能是易岱对破坏欲的认同或倾向，而第二个问题，任雨柏主要是希望为隐藏的拼图或易岱曾经的遭遇提供一个方向。
虽然作为反社会易岱可能存在瞎选或误导的情况，但通过曾经的铺垫，任雨柏认为这得不偿失。
更何况，他的神情和思考的时间不像作假。
任雨柏静静地等着，她看见易岱目光在同一幅拼图上停留了很久，但好像因为一些不确定迟迟未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易岱有了反应，果不其然，他仍旧选择了和第一个问题一样的答案——损坏的风景拼图。
相同的元素，不同的含义，被藏起来的第二块拼图上很可能不存在人像，也可能是易岱经历中风景占比很大。
任雨柏更倾向于前者，她一边面不改色地暗暗思索着，一边慢慢收起了拼图。
“好了，根据你的要求，我凭着直觉选的。”易岱紧紧盯着任雨柏的双眼，“你能发现什么吗？”
任雨柏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才缓缓说道：“不能称之为‘发现’，这只是一个初步了解罢了。”
“或许你曾有过创伤，或许你对风景有所向往，而当你迷茫的时候，就可以像方才一样凝下心神，放空思想，你刚才就做到了。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多去看看心仪的风景。”
监控的红点闪了闪，任雨柏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作为心理师的小建议，当下还是要配合案件...保证安全为主。”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继续说下去：“在上一次对话中，你曾提到‘会诱导你看到我想看到的’。”
“我认为，这可能是我们之间没有建立最基本的信任，以及没有给够你安全感的缘故。”任雨柏递出一张空白纸和笔：“或许你需要一个把握在自己手中的暂停键，以后你觉得不舒服可以直接写下来，给我一个信号，我们就暂停那时的话题，好吗？”
易岱虽然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却有了些变化，他疤痕那的面部肌肉抽了抽，眼神中流露了些诧异，片刻后，他接过了纸笔，整个人向后仰了仰。
见易岱放松并接受，任雨柏眉眼舒缓，道：“现在，我们要做一个自由联想的游戏，玩法很简单，我说一个事物，你告诉我一个在听到这个词后，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词语。”
易岱点了点头。
“现在的咨询室。”任雨柏声音很轻，密切注意着眼前人的神情。
易岱轻声笑了下：“大海，蓝色的、深邃的大海。”
“远远望着神秘又美丽，可真走近了却会溺毙。”
“好。”任雨柏就像没受到影响似的，记录了下来后复又问道：“监视器呢？”
这次易岱回答的很快，也没有多余的解释：“恶心。”
确实，被人24小时近距离监视着，谁也不会好过的，任雨柏心中赞同，将问题慢慢引向案件：“上下城区的交界处呢？”
易岱思考了两秒：“生锈，模糊。”
“模糊？”任雨柏笔顿了一下，抬眼望去。
“我不太记得。”易岱耸了耸肩，“那里就像被重重迷雾包裹，看不真切，不就是模糊吗？”
“可以，你说得很详细。”任雨柏转了下笔，深入下去，“那，曾经家中的拼图呢？”
每当进行到相关的环节时，易岱总会停顿很久，这次也不例外，他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有些含糊的说道：“火。”
“燃烧的味道，还有土腥。”
“这样……”任雨柏若有所思，她记录下来，过了会儿又重重地圈了起来。
时间不等人，在几个环节后桌上的按钮振动起来，提示咨询即将结束。
有了上次经历，易岱也知道这按钮是干什么的，他整个人向前靠了靠，腰腹抵在桌沿，问道：“我有一个问题，任心理师，方向、图形、数字，这三个元素在你曾经的学术生涯中，你更喜欢哪一个？”
“或许。”他微妙地在这里停顿了下，“我们有共同的爱好。”
任雨柏像从未预料到这个问题般认真沉思了几秒，这副反应落到监控后的两人眼中也是挑不出刺的。
“数字吧。”任雨柏笑了起来，语气微重，意有所指，“所有事物都离不开数字，就像最简单的序号、门牌。”
“好。”离开前，易岱卡着监控角度，深深看了一眼任雨柏平静的双眸，两人目光相撞，摩擦后又互相移开。
他走后，任雨柏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脸微微低着，在阴影中嘴角微翘，她拿起记录的本子，慢慢地翻着，又拾起易岱留下的那张纸。
那张纸上有问号和感叹号，估计是咨询过程中的情绪波动。
不过有点出乎她意外的是，反社会人格偏向于淡漠、缺失情感，但易岱今天所有的表现却和这有所出入。
到底，还有什么被隐藏，被忽视了。
另一边，易岱正被人架着往下走去，咨询师在三楼，想回到休息室就必须从中间的楼梯下去。
数字……易岱回想了一遍符号，最明显的就是那个转折。
7。
现在已经到了楼梯口，马上将来到二楼，易岱脚步微顿，利用余光和高视野从走廊尽头扫了一眼。
一、二、三、四、五...他马上正面对着的就是第七扇门，调查局的杂物室。
任雨柏知道这里是回去的必经之路，那留在这的可能性极强。
“继续走，别停。”身后有一人厉声催促道，枪口闪着幽蓝的光。
“别急啊。”易岱吃准了这人不会一枪崩了自己，他转过了身，嗓音含笑，“你们不是为了我的安全才让我住在这的么，虽然硬要说的话不合规矩。”
听到这话，对面两人眼神立刻警惕起来，易岱适时表示退一步：“不过我相当配合，毕竟我也不想死。”
“但是，你们未免太凶了。外面的风景我不奢求，在走廊上至少别那么急吧，毕竟休息室无聊得很，还是说你们心里有鬼？”
易岱说完之后身体转了回去，一改方才的快速，慢悠悠地向前晃着，身后两人顿了下，眼神更加炙热，他们将枪握紧，向上报备后选择暂时妥协。
走廊地面反射着顶上的冷光，低头甚至能看见模糊的倒影，易岱带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微笑，愣是无厘头的从走廊尽头，第一扇门开始玩闹着，他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时不时敲一下，动作没个逻辑。
易岱几乎能听见身后两个人转动枪支的声音，但他不畏惧死亡，也不信自己会毙命于此，从外部看来，他的每个行为都在规则上践踏，似乎只是无聊引起的。
过了会儿，第七扇门就在眼前，易岱眼眸深处一暗，在门框内侧，果然有被粘贴上文字的痕迹，他认出来，那是一种特殊笔墨，仅能留存一天多，而且极轻易就能抹去，由于早已停产，目前只有上城区有少数余量，不知道任雨柏是怎么得到的。
由于时间流逝，那行字已然淡了不少，有些灰扑扑的，只剩个轮廓，易岱不动声色地辨别着，所幸他裸眼视力很好，在身后两人意识到不对劲前就认了出来。
那上面写着【若有所求听医讯。】刚好七个字。
原来是这样。
易岱在心里笑了一下，任雨柏既然能留痕，就说明了这里存在可操作的空间，他不动声色地扶了下门框，顺手抹去了字迹。
“易先生，如果没有要紧的事请尽快回到宿舍内。”后面，一个调查员语气不善的开了口，同时，由于他超过了平时回房的时间，脖子上的颈环震动起来，发出令人烦躁的嗡鸣声。
“安静点。”易岱学着曾经任雨柏的动作轻轻敲了两下，“我没干什么出格事，而且对于你们还有用。”
他轻笑一声：“平时那么无聊，真把我惹火了得不偿失。”
疯子。
两个调查员相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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