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盯着显微镜，眼睛酸涩得几乎要流出泪来。实验室的时钟显示凌晨四点十七分，她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二个小时。咖啡杯在桌角早已见底，杯底残留的棕色痕迹干涸成一道圆环。
"再来一次。"她小声对自己说，将新的样本滴在载玻片上。
显微镜下，血液样本中的异常分子在染色剂作用下显现出微弱的荧光。颜姝迅速记录下分子结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一连串复杂的化学式。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库不断滚动，却始终没有匹配结果。
"不是已知毒素..."她咬着下唇，翻开一本厚重的植物毒理学专著。书页在她指尖快速翻动，最后停在一幅手绘插图上——一朵白色山茶花，旁边标注着"Camellia japonica alba"。
颜姝的指尖微微颤抖。她迅速比对毒素结构和书中描述的化学成分，相似度接近70%，但有明显的人为修饰痕迹。
"天然毒素经过改良..."她喃喃自语，拿起电话拨通了祁峰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祁峰的声音沙哑而警惕："颜法医？"
"死者体内的毒素可能源自山茶花，但经过人工改造。"颜姝直奔主题，"我需要植物园的访问权限，最好是本市的几个大型植物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为什么是植物园？"
"死者指甲缝里的土壤。"颜姝用镊子夹起一个小证据袋，里面是少许深褐色泥土，"初步分析显示含有特殊肥料成分，只在专业植物培育中使用。如果比对全市植物园的土壤样本——"
"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祁峰打断她，声音突然变得紧绷，"先别挂，你门口的白色山茶花，还留着吗？"
"在冰箱里保存着。"颜姝皱眉，"怎么了？"
"别碰它，我派人来取。"祁峰的语气不容置疑，"花茎上可能有我们需要的线索。"
颜姝刚想反驳自己完全有能力处理这类证据，电话却已经挂断。她盯着手机屏幕，咬了咬牙。这个祁峰，简直傲慢得令人发指。
她将视线转回显微镜，继续调整焦距。就在这时，一条之前忽略的细节突然跃入眼帘——在死者指甲缝的土壤样本中，有一粒极其微小的种子碎片。
颜姝的心跳加速，她迅速将样本转移到更精密的设备下。十分钟后，分析结果显示：那是一粒部分碳化的山茶花种子，表面有特殊的酶处理痕迹。
"不是普通的园艺..."她低声说，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记录着发现，"专业级别的植物基因改造..."
窗外，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颜姝揉了揉太阳穴，决定在祁峰到来前小憩一会儿。她刚伏在桌上闭上眼睛，实验室的门就被推开。
"我以为法医都是准时的人。"祁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颜姝猛地抬头，看到祁峰已经换了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墙上的时钟显示七点四十五——他提前到了。
"我以为刑警都按约定时间出现。"颜姝反击道，接过咖啡。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的甜味。
祁峰嘴角微微上扬："看来我们都有偏见。"他走向解剖台，目光落在盖着白布的尸体上，"有新发现？"
颜姝简要汇报了夜间的工作成果，特别强调了种子碎片和土壤的分析结果。祁峰认真听着，偶尔点头，锐利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她的脸。
"我这边进展不大。"当颜姝说完，祁峰沉声道，"死者身份依然成谜。没有失踪人口匹配，指纹和DNA在数据库中都找不到记录。像是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不可能。"颜姝皱眉，"每个人都有过去，有生活痕迹。"
"除非被刻意抹去了。"祁峰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整理的近三个月本市所有失踪人口报告，没有一个符合死者特征。而且..."
他翻开文件夹，指向一张照片："死者牙齿的治疗痕迹非常专业，应该是高端私人牙医的手笔。但我查遍了全市所有牙科诊所，没有记录。"
颜姝感到一丝寒意："有人在帮她隐藏身份？"
"或者凶手在事后系统性地消除了她的所有痕迹。"祁峰的声音冷得像冰，"这需要相当的组织能力和资源。"
两人沉默了片刻。颜姝注意到祁峰眼下浓重的阴影，显然他也一夜未眠。
"植物园，"她打破沉默，"我们现在就去？"
祁峰点头："我已经安排了访问权限。先从最大的市立植物园开始。"
市立植物园坐落在城东的湖畔，占地超过两百公顷，是本市著名的科研与旅游景点。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巨大的玻璃温室，给整个园区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园方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男子，姓陈，戴着圆框眼镜，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搓着手指。他带着颜姝和祁峰穿过主展区，一路上详细介绍着园内的植物分类。
"我们有专门的山茶花培育区，"陈主任指向西北方向的一个分园，"去年还引进了三个新品种。"
颜姝取出装有土壤样本的小瓶："我们需要比对一下这种土壤成分。"
陈主任接过小瓶，对着光看了看："看起来像是我们兰花区的专用培养基，但需要实验室检测确认。"
"能带我们去山茶花区看看吗？"祁峰问道，眼睛扫视着四周。
陈主任点头，领着他们穿过一条林荫小道。路旁的标识牌显示他们正走向"珍稀植物培育区"。
"这里不对游客开放，"陈主任解释道，"是我们科研团队的工作区域。"
小路尽头是一排白色温室，第三个温室门上挂着"山茶花研究"的牌子。陈主任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湿润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温室里整齐排列着数十盆山茶花，各种颜色和品种，有些正在盛开，有些还是花苞。颜姝的目光立刻被角落里几株白色山茶花吸引——与死者手中和她门前出现的那朵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品种？"她走近那些花，小心地不触碰任何东西。
"Camellia japonica 'White Empress'，"陈主任骄傲地说，"是我们与国外研究所合作培育的品种，特点是纯白无瑕的花瓣和异常长的花期。"
颜姝和祁峰交换了一个眼神。祁峰微微点头，转向陈主任："最近有没有异常情况？员工缺席？物资丢失？任何不寻常的事情？"
陈主任搓了搓手指："说起来...上周我们的夜班保安报告说听到温室里有动静，但检查后没发现有人闯入。另外..."他犹豫了一下，"山茶花研究组的林博士请了病假，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
"林博士的全名是？"祁峰迅速掏出笔记本。
"林岚，女性，三十岁左右。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年轻研究员之一。"
颜姝猛地抬头："林岚？是不是毕业于北方大学生物系？"
陈主任惊讶地点头："是的，你怎么知道？"
颜姝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是我大学同学。"她转向祁峰，声音紧绷，"我需要见林岚，现在。"
祁峰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们很熟？"
"不只是熟..."颜姝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是我的室友，也是...那件事的见证人。"
祁峰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信息，但没有追问。他迅速安排人手去林岚的住所，同时要求陈主任提供温室的监控录像和所有员工的资料。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温室时，颜姝的手机响了。是法医中心的同事。
"颜医生，你昨晚提交的毒素样本有进一步发现，"同事的声音透着兴奋，"我们在数据库中找到了部分匹配——一种南美洲稀有藤本植物的毒素，经过基因改造后与山茶花结合。这种技术只有少数高端实验室能够实现。"
颜姝的心沉了下去："谢谢，我需要详细报告。"她挂断电话，向祁峰转述了发现。
"高端实验室..."祁峰沉吟道，"比如植物园的研究中心？"
陈主任听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如果你们怀疑我们研究中心有问题，我必须上报园领导..."
"暂时不要通知任何人。"祁峰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刑事案件调查，任何信息泄露都可能妨碍司法公正。"
就在这时，祁峰的手机也响了。他接听后，表情瞬间凝重："确定吗？...保护好现场，我们马上到。"
他转向颜姝："另一具尸体。在东区的小温室里。"
颜姝倒吸一口冷气："同样的特征？"
"手腕上刻着数字'6'。"祁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怒火，"凶手在倒计时。"
东区的小温室隐藏在植物园最偏僻的角落，平时用于存放工具和废弃花盆。警戒线已经拉起，几名警员在周围维持秩序。
颜姝戴上手套，跟着祁峰进入温室。尸体仰卧在一堆枯萎的植物中间，是一名年轻男性，穿着园丁的工作服。他的面容安详，与第一具尸体如出一辙，左手腕内侧刻着一个清晰的"6"。
"身份确认了吗？"颜姝蹲下身，开始初步检查。
"初步确认是植物园的园丁，张伟，25岁。"一名警员报告道，"同事报告他昨天下午失踪，最后一次被看见是在山茶花温室附近。"
颜姝检查死者的指甲，同样发现了土壤痕迹。她小心取样，然后翻开死者的眼睑："瞳孔缩小，与前一例相同。"她轻轻按压死者的颈部，"甲状腺也有轻微肿大...很可能是同一种毒素。"
祁峰站在一旁，目光在温室中扫视："没有挣扎痕迹，像是自愿来到这里，或者被熟悉的人引到这里。"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颜姝同意道，她注意到死者右手紧握，"手中有东西。"
她小心掰开死者的手指——一粒白色的山茶花种子躺在掌心。
"和第一具尸体指甲缝里发现的类似。"颜姝将种子装入证物袋，"但这一粒是完整的，没有被碳化。"
祁峰蹲下身，近距离观察死者的手腕："数字刻痕与前一例相同手法，但'6'比'7'刻得更深，更用力。"他抬头看向颜姝，"凶手在加速，也在愤怒。"
颜姝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如果是倒计时...从7到6，那么还会有5、4、3..."
"直到0。"祁峰的声音低沉，"无论0代表什么，我们必须在之前阻止他。"
他们刚走出温室，祁峰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接听后，表情变得更加严肃："林岚失踪了。她的公寓里有挣扎痕迹，门口也发现了一朵白色山茶花。"
颜姝的身体晃了一下，她扶住旁边的栏杆才没有跌倒。祁峰迅速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我和林岚...不只是同学。"颜姝的声音颤抖，"她是我大学时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如果凶手盯上了她..."
"什么'那件事'？"祁峰直视她的眼睛，"颜姝，如果你知道任何可能与案件有关的信息，现在必须告诉我。"
颜姝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在他们面前急刹。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
"周副局长。"祁峰立刻站直身体，声音变得公式化。
"祁峰，案子我听说了。"周副局长目光锐利地在两人之间扫视，"媒体已经开始关注，局长要求成立专案组，由我直接负责。你们所有的发现都要向我汇报。"
祁峰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按照程序，这种案件应该由刑警队主导调查。"
"程序已经改了。"周副局长不容反驳地说，"两起连环杀人案，受害者身份不明，凶手留下仪式性标记——这已经超出普通刑事案件的范畴。"他转向颜姝，"颜法医，所有解剖报告和毒理分析直接提交给我，明白吗？"
颜姝勉强点头。她注意到祁峰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然在极力控制情绪。
周副局长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祁峰等他走远，才低声咒骂了一句。
"这不正常。"他咬着牙说，"周局平时根本不过问具体案件，除非..."
"除非什么？"颜姝追问。
祁峰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先处理现场，然后去找林岚的线索。"他犹豫了一下，"你刚才要说什么？关于你和林岚的过去？"
颜姝看着周副局长远去的车影，突然改变了主意："没什么重要的。只是大学时我们一起经历过一场车祸，她帮我作证而已。"
祁峰敏锐地看着她，显然不信，但没有追问："走吧，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当他们离开植物园时，颜姝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白色温室。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玻璃后面，注视着她。但当她眨眨眼，那身影又消失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温室的监控盲区，一盆白色山茶花正在悄然绽放。花盆下方的标签上写着一个日期——正是二十年前颜姝父母去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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