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素宁说的事情把大家从沉默中拉回来，她说要在鹤尾城内雁归山修道观，收坤道教医术、匠学。有这个想法其一是意识到现在做事人手确实不够，识字的本就不多，不如就从识字和基础理论教起。其二，她沉默着不知如何说。
“阿娘知道，那是点青的心愿。”
听阿娘说到点青，虞素宁手指紧握，垂眸眼睫轻颤，最终叹息一声，没再说其它。
听到青云观的事，白鳞侯有些蹙眉：“就怕善心引来歹意，好不容易拉扯大，又被那些女童的父母找回去嫁人、卖钱。不用自个出钱出米粮养大，养大了还是自家人，你们想想，是不是会有许许多多人把女儿丢进观里？”
众人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虞素宁更是心惊，先前她还真没想到这层：“娘，那可如何是好？”
“此事霁儿如何看？”白鳞侯想知道孙女这一走近三年，都有哪些长进。
这事还真有些难办，虞霁初一时还真没有好办法，说：“要让那些扔孩子的人知晓，孩子扔到观里，亲缘就如参商，此生不得相见，才能震慑住一些人。此次回去，观中凡满十岁的孩童，都由我们带走，要走得大张旗鼓满城皆知。这剂猛药下下去，再观后效，再行它法。”
“当前来看，也只有如此。小妹正好也要修道观收坤道，这首批徒儿倒不用费心思招揽了。”虞素韵认可这个法子，虞素宁也说：“原本建观打算免收束脩，如今看来，不仅要收，还要收高些，交不起的就拿卖身契来抵。”
“是该如此。做大事不该猜人心，要竖规矩，才不会出大乱子。”白鳞侯也赞同虞霁初的法子。若裴绥昭在，就会总结白鳞侯的话，这就是个人治还是法治的问题。若没有法度，善心最终会被拖入深渊。
此事了结，虞霁初放下茶杯，莞尔道：“祖母，孙儿也有事要总您，若孙儿明面上和墨晖走得近，是好或是不好？”
虞文两家本没有过多交集，两家中关系最好的是虞霁初和文墨晖，外人眼里一直都是小女儿闺中情谊。如今都大了，皇后也成了太后，文国丈官拜太尉，亲家公傅袭吉官拜尚书令，所谓权势滔天一家之言，也不过如此。
“小辈交好有何不可？君不见李大人被弹劾流放，他的亲家步步高升，新妇写信求翁父施以援手，翁父装聋作哑。这儿女亲家就不做了？墨晖是个好孩子，你们多走动是好事。”
此事白鳞侯一锤定音，虞素韵原本想说什么，最终也作罢。
一家人说了整整一个下午，过后白鳞侯带虞霁初和虞栩睢去看种在庭院里的苹果树。按照裴绥昭信中所说，苹果籽育苗后嫁接到海棠和梨树上。这嫁接术府中有仆人是老手，如今嫁接处已长好，七十二棵都存活。
那苹果虞霁初是吃过的，但她不好说给祖母听，不然没法解释裴绥昭长途奔袭要如何保存水果新鲜不腐。她在那说苹果如何又红又甜，脆嫩多汁，虞栩睢听得嘴上能挂油壶：“阿姊，你是不是吃过？你们又背着我吃好吃的，哼。”
“哪有，这些都是绥昭说给我听。你莫要急，最多后年你就能吃到了。”虞霁初说得有些心虚，好在祖母一直笑呵呵附和她，把栩儿的念头都牵走了。
夕食有裴绥昭做的腊肉腊鱼、腊香肠和腊豆腐块，豆腐块腌在腌过肉的卤水里，晒成干块，吃之前泡发，炖在小锅里煨着，滋味不比其它腊味差。这次带过来的腊味多，白鳞侯送了些给同僚，也赏了些给府里下人，吃过的无不说好，吃了还想。
傍晚虞素宁给母亲和阿姊切脉看症，两人都是长年在战场拼杀的人，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得调理、休养。虞素韵的腿还得扎针，她扎的时候就让虞霁初在一旁侍候，也是学习。
她们说事情时三娘没参与，这会正在虞素韵身旁不时端茶倒水，倒显得虞霁初像个木头一样杵那。虞素宁也好笑：“阿姊，瞧瞧你女儿，身在西京心不知在哪，这会更是魂都飘走了。”
虞霁初被打趣，连连告饶，端了茶来：“姑母请喝茶，阿娘的腿应是不会留顽疾罢？”
“顾左右言其它。你阿娘的腿有我，不用忧心。说说你的魂飘哪去了？”虞素宁不依不饶，非得打趣她。
虞素韵倒是主动为女儿解围：“你们走的时候裴绥昭病得很重？”虞霁初喉咙酸涩一阵，叹息一声没说话。她是想到了从鹤喙回鹤尾那日看到的裴绥昭，她怕她这一走，把人都带走，裴绥昭又会陷入那种状态。
“她身子确实不大好，倒也没病到要日日忧心的地步。”虞素宁自个挑的话头自个掐断。
她们走后裴绥昭确实陷入了那种虚无感里，但她不断跟自己强调不要自怨自艾不要这样，还拿出纸笔仔细分析原因，而后得出结论：她似乎对虞霁初产生了类似于雏鸟情结的感情。
虞霁初在身边时就很安心，觉得做事有动力有意义，虞霁初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锚点。分开后会有明显的焦虑和不安，甚至有被抛弃的感觉，随之而来就会涌出一种一切都没有意义的虚无感。这简直糟糕透了，比意识到差点对虞霁初动心后发现虞霁初才十七岁还要糟糕。
更糟糕的是她一直在回避一件事，从雨夜见到虞霁初第一眼就在回避的事，那就是虞霁初和徐遐筠长得有些像。这么说也不准确，说样貌可能最多只有三分像，但有些时候她看着虞霁初，说话走路做事的神态，莫名就有徐遐筠的影子。
这种认知让她很惶恐，很羞耻，又鄙夷自己。她也不清楚对虞霁初的依赖里到底有没有徐遐筠的因素，如果有，她简直就是个罪人，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一无所知的虞霁初。
水泥封鼻的痛苦感加上这种糟糕的感情折磨让她在第三天晚上失声痛哭，吓得阿蛮呆愣愣看着她，又跑去喊来瑶娘。她就和小狸奴一起哭，看谁哭的声音大。瑶娘把她俩都抱在怀里安慰，那一刻，她好像感受到了母爱，然后奇迹般扭转了不断下滑的心态。
随后她又在药里喝出熟悉的味道，阿蛮背出药方，她听到“大蓝”，意识到就是板蓝根。熟悉的药不知道是真有药效还是成了安慰剂，她的病也快速痊愈。
崔观送来的两千头牛在路上死了二十多头，幸好那时候她让虞霁初阻止冬天送牛来，不然还不知道给这一千多头牛吃什么。现在已经开春，喂一段时间饲料就能接上新鲜的草。
她有想过问虞素韵的马场在哪里，如果大的话把牛放过去一起养最好，后来想想算了还是不惹事，就在鹤尾找处水草丰茂的荒滩养着，也不是养不活，只不过要控制数量。
和盛秀竹一起安顿好牛场，回来路上她一直问阿蛮觉不觉得随牛群过来的那名女子有些眼熟。阿蛮没太注意，只说：“娘子你留下她会不会不妥，毕竟是崔观送来的人，且我看她似乎有些傻。”
阿蛮说的傻就是字面意义的傻，脑子有问题的意思。裴绥昭没回这话，叹了一声：“既然说她会养牛，先留着，等县主回来再看如何处置。”
听到这话阿蛮紧张瞄她一眼，瑶娘后来偷偷告诉她，裴娘子是想县主想得失声痛哭。她弄不懂为何想一个人能想得哭成那样，但她知道县主她们还要一段时候才能回，这话不能接。
回去后裴绥昭拿出扑克和阿蛮等瑶娘回来斗地主，一开始教了许久，阿蛮牌都认不全，现在已经完全爱上斗地主，虽然她也不懂为何要叫斗地主。裴绥昭则很感谢那晚哭着发疯，在车上乱翻时意外在手套箱角落里找到一副扑克，毫无印象，看来又是徐遐筠留下的“财产”。
瑶娘出门把小狸奴留给府里的人照看，这会回来喂过奶，神情一直很恍惚。听到丫鬟说裴绥昭她们在等她打牌，她抱着小狸奴神情沉重走到暖阁，见到裴绥昭，很勉强扯出个笑。
“瑶娘，你这是怎么了？是造纸场出事了？”裴绥昭接过小狸奴抱着，阿蛮引着瑶娘坐到椅子上。
瑶娘比虞霁初大一岁，今年才十八，十五岁刚及笄就被家里迫不及待嫁给卖杂货的货郎魏大郎。魏大郎家中有三个兄弟，一个老母，娶到新妇仿佛嘴里叼了块肉，尽想着怎么吃才能吃得不浪费一丁点。
王婆子把原来洗衣做饭的活都丢给瑶娘，她则带着其余三个儿子租了个小铺子卖杂货。一家五口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要骂瑶娘成天不干活只知道躲屋里睡懒觉。
本来在爹不疼娘不爱的家里做惯了活，瑶娘觉得这些还能忍受。直到嫁进去一年肚子还没动静，王婆子就彻底把她当仇人，说娶了个不会下蛋的回家，真是冤孽。整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动不动就辱骂推搡。
她告诉魏大郎，得到一个挑拨母子情份的罪名和一顿打，她成了恶媳。从此打她的人从王婆子一个变成了两个，再后来，三兄弟在外面受了什么气也会骂她打她撒气。
有一次被不知什么砸昏后，瑶娘第一次动了要和离的心思，找到爹娘把想法一说，得到的是一顿羞辱谩骂。
两年多时间，瑶娘的心早死了，一直想着早死早超生，下定决心要同归于尽，想好要给饭菜里下毒那日，她在药铺门口遇到了岑稷。
她小时候和岑稷关系很好，都过得很苦很苦，她家里姊妹弟兄多，姐姐们长大了各有各的活法，她经常吃不饱饿肚子。岑稷常常带她逃出城去山里找吃的，那是她回想起来为数不多有笑意的日子，后来岑稷去了白鳞侯身边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再相逢，竟是这样的场面。她很羞愧，想跑，被岑稷看穿她眼里藏着大事，一把捉住她不肯松开。
再后来就是和魏家摊牌，原本她被打死在魏家也不会有人管，说出去好像都是她的错，告官都无从告起。魏家人心里也清楚，她跑了就再难有人进门，除非有钱，于是狮子大开口问岑稷要一千两银子。
魏家算上她六口人一年才花六七十贯，也就是六十两左右，现在开口让岑稷给一千是让岑稷给魏家全家养老？岑稷当然不会给，就是有一千两也要给瑶娘花，更不用说她知道瑶娘这两三年过的日子后还想杀了魏家全家。
杀人暂时不可能杀，县主要在鹤尾长住，她能不惹事尽量不惹事。想到她们来鹤州时正是瑶娘苦日子的开端，她就很悔恨。
当年到鹤喙后她带人以行商的名义到处游走，自然来过鹤尾，也找过瑶娘，听说瑶娘嫁人了她才没继续找。当时要是不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也就没如今这档子糟心事。
最后岑稷找了赌坊的人给魏大郎做局，让魏大郎心甘情愿把瑶娘卖出去，卖身契自然到了她手里。拿到卖身契，她让人趁黑灯瞎火把魏家全家人打了一顿，下手之狠，让魏大郎断了左腿至今是个瘸子。
也是了断后瑶娘才发觉自个怀孕，她想吃药流掉，是岑稷拦住她，说吃药伤身不说，这孩子不是任何旁人的孩子，就是她瑶娘一个人的孩子，为何不要。这样，才有小狸奴后来出生。
魏家人后来知道为瑶娘出头的人是县主身旁的人，也后知后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几次三番想堵住瑶娘要钱，都被岑稷派人给打跑。
今天她被魏家人堵个正着，领头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爹。知道县主和岑稷都不在鹤尾，他们气焰嚣张至极，说葛老汉答应让他俩再续前缘，让她乖乖跟他们回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