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儿送阿姊一直送出城外十里才返回,阿娘和姑母都说祖母这个年纪就该含饴弄孙,忽然一大群人来忽然又都走掉,老人家心里定是会难过。虞素宁和栩儿说好,等裴绥昭准备去鹭州之前就写信过来,到时候一起去鹭州,在此之前,她就留在京里陪祖母。
虞素韵也要在京里留一段时候,正好和小女儿培养培养感情,检查她的课业进度。本就想一起走的栩儿听到这话,差点就打马跟着阿姊跑了。最后对祖母的愧疚和对母亲腿伤的忧心让她良心发作,甘愿留下受这“折磨”。
出京畿道在淮南广南两道交界处,宁安让大驾卤簿绕道进淮南道郧州淅山县,大监黄松不答应,他受太后口谕,这一路绝不能让长公主有任何不妥。不说淅山县才从高贼手里抢回来,如今定是不太平,就说公主行驾入淅山却没提前派人让当地官员接驾,到时候得出多大乱子?
对此御史和翰林们各有看法,停了车驾争辩,谁也不能说服谁。虞霁初冷眼看着这些人,要不是太后特意传旨让她伴驾到鹤州,她早就用最快的脚程赶回鹤尾了,哪用看这种戏码。
最后还是文墨晖出来说,此行目的是代天子巡察,明知淅山百姓受苦,近在咫尺哪有不去的道理。宁安公主一锤定音,赞同文墨晖的话,行驾仪仗不进城,她带人轻车简行微服出巡。
其实只要禁军护驾,明显人都看得出此人乃天潢贵胄,更不用说那些文臣个个一脸傲气,哪里像平常百姓。
君子六艺,宁安从未落下,此时一身武袍轻盈跃上马背,潇洒美少年,让人挪不开眼,她挥手招呼缇骑的模样好似要上战场杀敌的小将军。
虞霁初当然逃不过陪同的命运,只带了岑稷和悠游几人跟去,其余人都随行驾驻扎。
淅山城里到处断瓦残垣,高彦阁派驻在此的是心腹大将鲁成法,此人是员悍将,带兵以敢冲先锋为名。当初高贼将他派守在淅山,看来确实是有攻京畿道的打算。
城破之前,他让残兵败将残忍屠杀百姓,又纵火烧城,如今城内死气沉沉,惨不忍睹。宁安带人打马走过小半个城也没见个救济棚,老弱病残就那样坐在被烧毁的房屋旁,个个双目无神,好似在等死。
强忍着愤怒,她带人直奔县衙。要进县衙前,文墨晖拉她到一旁耳语了半天,才让她点头同意。
战乱后恢复民生是件难事,一怒之下对官员训斥或杀头都解决不了根本。公主不是皇帝,代皇帝巡察天下,官员可以阳奉阴违,你在时什么都应好,你一走,天高皇帝远,苦的还是百姓。
若文墨晖不拦,虞霁初也准备要拦,她没见听她们的话,但大概能猜到文墨晖对公主说了什么。
从淅山出来后公主一路都很沉默,随行官员也很沉默,歇息时三三两两凑一起低语,时不时叹息一声。去年冬天各地大雪,沿途看到好多农户的茅草房都被压得垮塌,时不时遇到拖儿带女不知是逃荒还是乞讨的人。
入鹤州后,效野就见大片的芸苔,绿油油的杆上冒出星星点点小黄花,让人精神不由得一振。西京城郊也有人种芸苔,但不多,没想到鹤州竟这样大片大片的种。宁安下车仔细看了看芸苔,她问身边的翰林:“亩产胡麻和亩产芸苔榨油孰胜?”
翰林握紧手心,憋红脸答道:“臣不事农桑,不能胡乱答复。”
宁安也没为难他,只是远眺漫山遍野的芸苔好一会,又把目光投向虞霁初。她神情复杂,虞霁初和文墨晖都看懂了。
入鹤州后虞霁初就让岑稷带人先行回府,说的是去做好接驾准备,但宁安总觉得她是要提前藏好什么。宁安也确实没猜错,虞霁初让岑稷转知裴绥昭:不日公主驾到,诸事谨言慎行。她相信这句足以让裴绥昭明白,把该藏好的东西都藏严实。
岑稷赶到府中,裴绥昭正扯了阿蛮和瑶娘斗地主,旁边还站着很想学会的几个丫头。几人玩得聚精会神,岑稷走近了她们都没发现,还是送茶水进来的禾娘惊喜道:“表护卫回来了!”
府里丫头们叫岑稷表护卫,裴绥昭第一次听到也是很想笑,不过听久了也觉得顺耳。众人连忙迎岑稷坐下,瑶娘更是上前轻捶她的肩:“回来怎也不让人喊一声。”若不是特地吩咐门房不通报,她们早听到声了。
岑稷喝口茶,闻言软语和瑶娘寒暄,又抱过丫头手里的小狸奴亲了又亲,直亲得小娃儿“嗯啊嗯啊”开始推她。她则乐呵呵又亲一口:“真是见风就长,才多久不见,又长大不少。姨母的宝儿,小宝儿,亲亲,让姨母再亲亲。”
瑶娘受不受得了裴绥昭不知道,裴绥昭自个是有些受不了,这一身从四品中郎将的官服穿着,在那亲亲再亲亲,没眼看。衣服是她们出发那日瑶娘教她认的,岑稷不仅是虞军,还是朝廷亲封的怀阳公主府勋翊卫中郎将,官阶从四平,是武散官。
裴绥昭听懂后类比了一下,就好比是她那里的有军衔无军职,但也有差使有薪资。
寒暄玩闹够了,岑稷斜一眼桌上的扑克,轻声对裴绥昭说:“你来,县主有话带给你。”
走到药圃边的弄水轩里,等丫头来上茶,两人看着南边花圃里好几个雇来的人在松土,裴绥昭早就说了要种哪些花,想来县主都吩咐下去了。
把县主“谨言慎行”的原话带到,岑稷不再说其它,裴绥昭听了也只是盯着好几亩大的花圃发呆。她这模样有些不对劲,岑稷放下茶杯,语含倦怠,强打着精神问:“你可听懂了?”
“我懂。”裴绥昭回神,眸光低垂:“都藏好了。”说完发觉不对赶紧补充:“我是说,都会藏好,那纸牌等会也拿去一并藏好。我也会小心说话,不知道该如何回的话就不说,等你们解围。”
这话听着没错,但总有些不对的感觉。岑稷连着赶路确实很累,只当她舍不得那些玩物,安抚道:“公主在鹤尾留不了多久,她不想走会有人催她走。等她走了,先前如何还如何。”
岑稷去用饭歇息了,裴绥昭坐在初春的微风里感觉还是有些冷。三天前,阿蛮带她到从未去过的城区东北那一块,那来了队阔甸来的外邦商队,他们翻山越岭带来银器和各种珍贵药材,比如人参、鹿茸、灵芝,黄檗,还有些常见药材,品质都很不错。
初知道有外邦商队来鹤尾,裴绥昭很是警觉,鹤尾连附郭县都不是,怎么会这么快有外邦商队找来?宋实祺竟还直接让他们入城了?这些外邦商队不应都只能出入京城吗?
她跟阿蛮稍微提了提这方面的疑问,倒没说得那么露骨,阿蛮告诉她,阔甸黑缀苦的商队出入鹤州是公主应允,白鳞侯和公主最艰难时三娘找到了黑缀苦做买卖,从她那连续两年共获得两百七十万余两的钱银和物资,才解了燃眉之急。
这两百七十万余两等于是黑缀苦借钱给公主打仗,公主现在债还清了裴绥昭不知道,但人情债肯定还在还。
裴绥昭一时只能“这、这、这……”几声,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罢了,防不住的终归是防不住,她操不了这份心。
她们买药材时正好遇到宋大人和一群外形健硕、外邦打扮的人从酒楼出来,领头的人和随从们整个头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一乍对上眼,竟觉得对上了野兽的目光。
裴绥昭一阵心慌,扯着阿蛮要问,却被走到面前的两人吸引过注意。宋大人和领头的人连比带划不知道在说什么,似乎讨论得很激烈,她觉得有趣就站那看了一会,这一看就把自个给搅进去了。
黑缀苦来鹤州并不能随意走动,她做事也有分寸,至今双方没发生过龃龉,但这次她对一件很在意,一定要得到。宋实祺被她说得头晕目涨,又不敢得罪,正不知该如何摆脱,就遇到正主了。
虽说好些人以为紫菜是混茫真人带虞栩睢和两徒儿弄出来的,但宋实祺心里清楚,这事九成九裴绥昭是幕后功臣。这次黑缀苦来,不知哪里听说了紫菜,又打听到是种出来的,就跟着了魔一般找宋实祺要种法。什么砂糖棉布,她都只进货,但怎么种紫菜,她一定要知道法子。
不用猜裴绥昭就知道这位大商人看中了养殖紫菜和海带的远大前景,海带是冷水性藻类,广南道不能种,但河东江东部分沿海是能种的,他们都还没种上,外邦的先来了,裴绥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件事。
她被宋实祺卖了,紧接着被黑缀苦激动拉扯,她心中害怕,又无可奈何,急着撇清:“宋知县,你何苦扯我进来。”这事她能做主吗?她不是和宋实祺一样只能说干嘴皮推拒。
不远处悬娘的手已握在刀上,裴绥昭赶紧对她悄悄摆手,千万别冲动,不要酿成外交事故,害怕归害怕,她还不想当这种罪人。
有人从远处跑来在宋实祺耳边低语几句,宋实祺抬眸望去,得到肯定回复后才放心看向黑缀苦。只是他这一转身的功夫,裴绥昭竟被人挤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裴绥昭是被人“挟持”走的,当然这也不太准确,那人实在是做间谍的好材料,混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演起路人来浑然天成,趁所有人被传话的人吸引走注意力,轻而易举带走了她。
走了不远她就表明身份,是家主让她来问裴绥昭一件事。裴绥昭被说得很奇怪,不自信问道:“你的家主是怀阳公主?”
对方并没回她,只是接着说:“家主让我问你,治理獠蛮你那可有先例可循?”
裴绥昭从没听过獠蛮,猜想大概和她知道的蛮族差不多,沉默一会,渐渐明白这人的来意。既然是背着人问她,就表示不想让她身边的人知道,她身边的人知道,这事县主就会知道。公主要背着县主问她这个问题,这是什么意思她一时想不太明白。
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她不想掺和进当前的政事中,公主这话问得有陷阱,她如果说有,只怕后患无穷,但如果她完全装傻,估计还有后手等着她。
“明日……”来人见裴绥昭不说话,正想约明日,裴绥昭打断她:“无先例可循,具体的法子我说不出来,但我有个人拙见,供公主参考。一句话:羁縻之策,蛮人治蛮。”
她说完站在那等回音,但没有回音,悬娘来了,在她身后沉声问她可有事,她这才感觉喉咙紧涩发干,那人刚才之举未必不是公主警告她:她的命如蝼蚁,可在顷刻间悄无声息被捏碎。
“我没事,我就是看到了黄檗种子,这是个好东西,果实能添进蚊香里,也能做染料,种子正好我们要做香皂能用到,不知黑缀苦这次带来的多不多。”
她指着商栈里的一框黄檗种子跟背书一样说话,说完才回过神,黄檗种子确实是一种很好的润滑油剂,得买!
她不知道悬娘在她说完话后目光如鸷般快速将周围的人搜寻一遍,西北方锁定一个人,她示意同伴守在裴绥昭身边,自己飞快追了过去。但可惜慢了一步,人逃了,她用刀柄狠狠砸在树上低喃:“别让我抓到你。”
就在房顶上藏着的麻谷在她走后才敢呼出气,轻拍胸膛:“都说悬娘厉害,今天算是见识了,要真被抓到,我也没脸回去见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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