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飓风天,裴绥昭好不容易睡个懒觉,虞栩睢一大早吵吵嚷嚷过来,挽高的裤腿,双脚都是泥,说她像猴还真越来越像猴了,这整个一个泥猴出世。虞霁初满眼嫌弃,又不能真扔了:“这般模样成何体统,又吵嚷什么?你昭阿姊累了这些天,好不易这两日早晨能多歇息会。”
“阿姊,到处都是蚝,一大片一大片,好吓人。”栩儿说着,跟在她身后的惠贞提着木桶进来了,竟然也光着脚一脚泥。
边走边系腰带的裴绥昭惺忪着眼凑过来一看:“嚯,好大的生蚝,等会生炭炙些来吃。”
虞霁初让阿蛮和蕉娘喊人去做,自个跟着裴绥昭到了盥洗处,等她刷完牙才问:“今天身子可感觉好些了?”这两天虽是飓风,但裴绥昭显然是身体不舒服才大半时候都在睡觉,瞒着不说,她也看得出来。
洗漱完毕,到厅里坐下后裴绥昭伸手:“你替我把把脉,看有没有问题,这两天总是疲乏,想睡觉,打不起精神。”其实不止如此,她有种很荒谬的错觉,那就是感觉自己的生机在流逝,且速度不慢,甚至有种三天内取她性命的急切。
她不敢确认这种感觉是不是妄念,跟旁人也没法说,这根本无法证实。那天从海边回来后脑子就有些浑噩,不知道是不是旧疾复发导致人不太清醒。
鹭州已入深秋,遂丰冬季不会下雪,但该冷也会冷,这几天天气倒是很舒服,不冷不热。不热了人却还如此疲乏,虞霁初觉得不对劲。脉象还是不好,虚得很,又听不出大问题,虞霁初收回手,沉吟片刻道:“不如我们择日启程返回鹤尾,这边气候不适合你。”
“可是第一批盐还没出来,现在已近冬日,我估摸着最多一亩能产六百斤,慢慢技术上去,到了夏天应该能产一千到一千五百多斤。人工,后期提纯用到的柴禾、石灰、烧碱,都得第一批盐出来才能算出具体成本。根据这些实际数据,才能找到不合理的地方再忧化。”
虞霁初在心中换算,以一石一百二斤来算,一亩产出达五石,最高可达十二三石,难怪母亲让她先不声张试着做。
盐铁都是朝廷最重要的税收来源,要是整个大荆沿海都晒海盐,大荆的盐务将迎来翻天覆地的改变,也会严重冲击现有对井盐把控的世家豪族,到时候又是新一轮争抢地盘的战争。
不论上层如何争抢,对百姓确是有利,盐会更便宜好买,盐工也会越来越多。
虞霁初很矛盾,理性告诉她,应该让裴绥昭留在这把事情做到最好再离开,可看到裴绥昭疲乏的神情,消瘦的面庞,心里又微微发苦,涩得疼。她是否在某些地方真的很像娘亲,为达目的,可以硬起心肠做许多让自己难受的事。
吃完烤生蚝,裴绥昭让栩儿和惠贞带她去满是生蚝的滩涂上看看。滩涂上一望无际都是生蚝,捡的人也多,裴绥昭从人群中看到猫娘,招手让她过来:“捡这么多了,冷不冷?”
猫娘不知怎么和这样的贵人搭话,只能傻笑。裴绥昭也没强求猫娘跟她走,知道失恃失怙的小孩犹如荒野里的幼兽,对一切动静都感到害怕。她摸了几颗糖出来塞进猫娘手里:“既然如此,那就给你寻一门活下去的活计。”
回去路上她跟虞霁初说了蚝油的事,回头看一眼捡生蚝的人:“若不是实在没粮,谁愿意天天吃这个东西。既然到处都是,不如建个蚝油作坊,也教当地百姓一门赚钱的手艺。你看如何?”
虞霁初看她这大太阳下还拢紧斗篷来遮风,就知道她身子确实很不好,权衡当即回鹤尾还是留在遂丰等海盐和建蚝油作坊,最终还是沉默选择了后者。
蚝油作坊在黄兰的主持下当天就建起来,猫娘作为指定工人被招进去烧火。当地渔民听到蚝竟也能卖钱,不现三天时间就将滩涂上的生蚝捡得干干净净,再结伴去别去捡。
蚝油作坊第一批蚝油出炉,当地就有人已经半猜半试把手艺学到手,开始家庭式熬蚝油。裴绥昭建议虞霁初不要与民争这份利,他们学去就学去,产出的蚝油按品质收,只要品质过关,四海商号总能卖出去。
这话裴绥昭是躺在床上说的,边说边咳,虞霁初握住她的手轻“嗯”一声:“当然不会与民争利,你快把药喝了,好好睡着,旁的事都不要操心了。”栩儿和惠贞也来看她,都一脸担忧。
“明天你生辰,宴席可安排好了?让黄知县好好办这个差事,给你热热闹闹过十八岁。”裴绥昭越说越迷糊,说着就睡着了。
几人出去后,栩儿担忧地问:“阿姊,昭阿姊她这是累着了还是生病?”虞霁初略略思索片刻:“明日吃过宴席你亲自带人去苍林县窦太医府上,以虞家人之名务必把人请过来。”
窦太医,栩儿知道这个人,在她很小的时候这人给祖母瞧过病,原来已经致仕回乡。要跑去苍林县请他,也就是说昭阿姊病得很重?她和惠贞对看一眼,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虞霁初十八岁生辰,裴绥昭送了一盒颜料,颜料是她买过最贵的一款,一直舍不得用,现在正好送给虞霁初,希望她能画出更多色彩丰富的画。还有一只布老虎玩偶,她不会针线活,是在瑶娘的指导下艰难完成的作品,当时瑶娘也在给小狸奴做布偶,成品要比她的精美许多。
不论虞霁初会不会嫌弃,她尽力了。她一会不刻章二不会女工,玩偶是心意。东西带出来本来想在虞霁初生辰前托岑稷寄回去,好有个仪式感,哪知道虞霁初当天就追着来了,现在正好当面相送。
她送完还喊栩儿:“你和惠贞磨的珊瑚粉呢,拿出来也给我开开眼。”栩儿知道她要送虞霁初颜料后就开始找渔民收珊瑚磨粉,说要跟她送一样的东西。
惠贞跑出去一会,抱着个玻璃罐子过来,裴绥昭目露惊喜:“已经能吹制出这样的玻璃罐了?太好了。”透明度也可以,不模糊甚至基本无杂色,完全能看清里面的珊瑚粉。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惠贞小声说。
“我很惊喜,你们真了不起。”裴绥昭笑着摸摸惠贞的头,又让栩儿舀一些珊瑚粉出来看看成色,舀出的粉末呈粉色,很透彻的粉色,她对虞霁初笑:“将来你画女娘的衣裳裙带,这抹粉色会惊艳许多人。”
虞霁初神思完全不在珊瑚粉和玻璃罐上,她看到裴绥昭两颊绯红,这是烧起来的症状:“好了,你们把东西带出去,让昭阿姊好好休息。”
“不是,我还休息什么,你的生日宴要开始了,我得换衣服。”裴绥昭挣扎着要更衣,还喊阿蛮来帮她,虞霁初紧握手掌好一会才应允:“那就去小坐一会,不能饮酒,多吃些饭菜。”
岑稷这几天忙着早出晚归,陡然在宴席上见着昏沉沉的裴绥昭,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
这个宴席,遂丰这边的人都很开心,原以为县主过来是玩乐,哪知道是普度众生的仙人,别的不说,只盐田一样,不出一年遂丰就会大变样。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总能从中捞到好处。
宴席过半虞霁初就带裴绥昭走了,让岑稷和黄兰替她坐完整场。马车上,裴绥昭靠在虞霁初怀里,体温越来越烫,虞霁初当即吩咐洪绸去把遂丰县的郎中全找来。回去就让阿蛮打深井水,她要给裴绥昭擦身子降温。
但没有效果,她又让人去找芒硝,必须用更冰的东西来降温。蕉娘被叫去熬参附汤,忙忙碌碌吩咐完,她返回裴绥昭床边坐下,轻声唤着:“绥昭,你可能听到我说话?”
裴绥昭是能听到的,但嘴唇哆嗦两下说不出话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这不太对,都穿越了她竟然拿的不是女主剧本,而是两年多就病亡的炮灰?
若虞霁初是女主,那她就是早亡的白月光?那虞霁初的正缘是谁?不对,她是不是白月光这事都还不确定,虞霁初根本没有明确表示过喜欢她。
栩儿快马加鞭奔向苍林,一路都在向仙人祈求一定要让昭阿姊等她带窦太医回去,窦太医在荆朝没开朝前就十分有名,这样名医,定是什么病都能治好。她也怨自己干嘛非要吃那顿席,要是早些出发就好了。
裴绥昭烧得模模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拿针扎她,她想扭动身体不让扎,试了一下手都抬不起。脑子不太想得清楚事,只是很不甘心,她好像想问虞霁初一件事,这时候又想不起要问什么。
如果在车机身边,她说不定还能向未知的能量求救,但对方不一定能救她,毕竟传个文件都要用掉一箱能源,二五仔一样还不能沟通,拿什么救她?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就应该……应该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似乎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虞霁初……虞霁初……”
她含含混混喊人,虞霁初收了针,替她擦去颈间的汗,凑在她耳畔低声道:“我在,绥昭,你撑住。”
“我……”裴绥昭突然想起来要问什么了,回光返照般睁开眼睛,看着俯身近在咫尺的虞霁初问道:“我生日那晚,你是不是想亲我?说实话,是不是?”
虞霁初被她的目光看得眼眶发红,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是,当时很想亲你。是我不好……”
“为什么想亲我?”裴绥昭感觉时间不多,问得很急。
“那时候不懂,现在懂了,我喜欢你。绥昭,我对你生出了情,喜欢你。”虞霁初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打在裴绥昭脸颊上,混和着裴绥昭的体温,十分滚烫。裴绥昭深吸一口气,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脑子里放着烟花:圆满了,圆满了。
就这样挂掉也没有遗憾,虞霁初喜欢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她并非一无所有的离开,她拥有少年人最初最赤城的爱意。
虽然虞霁初的爱压得很深沉,不热烈,但没关系,她们没有在时间长河里成为怨偶,不论有没有这种可能,总之她在临死前采撷到世间最纯净的爱意,也算此生无憾。
“我死后,把我埋在栖风渡口对面的山上,我好看着你们。”也好看着自己来时的路。
裴绥昭说这话时脑子已经不清醒,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这个遗嘱说出来,虽然才来这两年多,但她还是很舍不得那些朋友的,当然,也舍不得她建设过的鹤尾,更舍不得她还没来得及爱的虞霁初。
窦太医一把年纪,被栩儿连拖带拽紧赶慢赶在第二天中午赶到,虞霁初形容枯槁,神情呆滞,都忘了见礼,直接让窦太医去看裴绥昭。栩儿想问她怎么这样,被惠贞轻轻拉住摇头。
惠贞把栩儿带到一旁后小声说:“昭阿姊昨夜人已经不清醒,后来一直昏睡不醒,汤药都灌不进去。”栩儿连着骑了这么久的马,听到这话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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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你为什么想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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