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普一日不肯多留,明早就要出发,晚上虞霁初召集大家商讨此事,都说不寻常。正说着,荞娘来了,她回话,据范普所说,是今上注意到裴绥昭在鹤尾做的事,要传裴绥昭去御前奏对,嘉奖裴绥昭。
“范普口风很严,与他周旋半晌,只得到这句话。娘子,可还要我再去……”
“不用。你去把他们招待好,有任何动静,随时来报。”虞霁初打断她,等她走后来回踱步:“此事不对,绥昭,我要陪你同去。”
裴绥昭也知道不对,但她不能让虞霁初同去,万一皇帝不安好心,总不能一送送俩。她也不是不怕死,怕的很,但能怎么办,封建帝制皇权大过天,她难道能现在鼓动虞霁初为她反了?就为了出没弄清缘由的召见?
虞霁初态度很强硬,绝不让裴绥昭一人上京,眼看两人似是要吵起来,栩儿“欸”了一声,虞素宁截了她的话,说道:“不能让绥昭一个人上京,但你们也不能同行。绥昭先走,霁儿带人悄悄跟在后面。在此之前,要马上派人上京去问母亲,到底是什么事。”
“她跟在后面,要是皇帝真不安好心,广南道怎么办?”裴绥昭不同意这个决定,也深深觉得悲哀,她太天真了,一开始就遇到虞霁初,让她更是对所处环境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要是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可能不会有今天这件事。
可要说后悔,想到工坊那些女娘,想到遂丰的猫娘和盐工,想到从一开始荒凉如今日夜商船云集的栖风渡口,想到和虞霁初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她不后悔。
人早晚都会死,她只觉得对不住虞霁初,才恩爱了几个月,少年的爱那么炽热,她要是出事了,虞霁初会很难过的吧。
“怎么,我在绥昭眼里,就是个只会四处云游的道人?”虞素宁轻笑一声,拦住裴绥昭想说的话:“我虽没有阿娘和阿姊那般用兵如神,但替她们镇守广南道还是能做到的。再者,何为虞军,不是主帅不在就一盘散沙。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决定。”
“还有我,我会和姑母一起镇守广南道,随时听候母亲召令。”栩儿此时全然没了平日的孩子气,她是虞家人,从小阿娘就教她,战事来了躲没有用,要战就战。
裴绥昭感动到不知道说什么好,虞霁初为她她能理解,可虞家人都把她当成了亲人,这让她有些想哭。
虞霁初不知道,她派出前往京城送信的虞军小队出广南道就与埋伏在途中的绣衣司短兵相接,血战一场,战死五人,余下七人被俘。
绣衣司有一都知带牙校出任务,这事瞒不过绣衣司左右两使,副两使。左副使周庐与太后跟前的黄松是同乡,暗地里一直交好,此事他左思右想,还是透漏给了黄松。
他只知派出三十人,出京畿道去往广南道方向,具体何事,不得而知。黄松一听广南道,心中一紧,谢过周庐后连忙赶往太后宫中。
太后听说此事后冷冷一笑,皇帝虽还未正式亲政,但已经开始瞒着她培养亲信,那些亲信迟早会用来对付她,这真是让她寒心又难受。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到了这种地步,难道真是她做错了?
她不想把此事闹僵,只吩咐黄松,一定要弄清楚绣衣司的人去做什么了,还有宫中最近有何异动,都要查清来报。
黄松用了三天得到消息,来报太后,绣衣司去往京畿道与广南道交界抓叛贼,叛贼为谁不得知。宫中最近较为异常的事是大监范普带右武卫禁军出京城办差,去向不知,至今未归。
太后被这半清不楚的消息给气到一时说不出话,恨恨点了点黄松额头:“黄松啊黄松,这时候你清楚你为何进不了绣衣司了?孤要的是这些半截无用的消息?皇帝派范普和右武卫出京,必有大事,此事旁人不知,殷弼会不知?去从殷家查起,弄清楚这件事!”
太后的话让黄松暗自咬牙,他确实一直不服当初绣衣司四大使,为何他不在列。憋着这股心气,他发动一切人脉去搜集消息,终于把事情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
消息到了太后手里,她却犯了难,如今要知道殷弼拿到白鳞侯庄子上的麦子给皇帝说了些什么,要么问皇帝,要么问白鳞侯。问皇帝,等于掀开两母子互相防备的遮羞布,传话给白鳞侯,等于明目张胆坏皇帝的事,更给那些贼子把柄挑唆他们母子的关系。
此事她真弄不懂,一捧麦子,有何要紧?是说,还是不说?她坐在榻上思索半晌,背后一阵寒意,皇帝登基后她与虞素韵走的近,这事无人不晓。如今事关白鳞侯,皇帝和殷弼安排如此缜密,以殷弼的性子,此时或许已经有人盯着她宫中的一举一动。
她倒吸一口凉气,不动声色让黄松立刻传长公主进宫,说好些日子不见想女儿了,让女儿进宫陪她。
宁安公主受召立即进宫,只以为是母后想她了,直到母后屏退左右,她才知道有大事发生。太后将事情来龙去脉说给宁安听,说完走近些悄声说:“前有人拿白鳞侯庄上的麦子通过殷储递到殷弼手上,范普后脚就领旨去鹤尾传旨让裴绥昭进宫面圣,想来那麦子应是和裴绥昭有关。”
长公主十分认同母亲的话,但她同样不懂,一捧麦子能如何?
“母后,可要派人告知白鳞侯?”若不说,要真是牵涉什么要案,白鳞侯府因此陷入泥沼,怕是会惹来虞素韵的怒火,母后好不易与虞家修好,就要断在此处。
利害关系两母女都清楚,她们唯一想不通的是麦子能如何。沉默好一会,太后长叹一声:“此事由殷弼起,未必对皇帝有利。”可是如今两母女都被人监视,消息很难顺利送到白鳞侯手上。
宁安对皇帝派人监视母后和她的事十分震惊,难道天家,从来都如此无情?
回府上马车之前,宁安悄声吩咐沈敬留意有无人跟着,沈敬心中一凛,有人胆敢在皇城根下跟着公主?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发现还真有人跟着,看作派,极有可能是绣衣司的人。这让他心中发憷,皇帝派人跟着公主?那太后可知道?
绣衣司的人盯梢,宁安不知道怎么把消息传出去才万无一失,在没弄清楚全部事情前,她也不想把文墨晖拉下水。手撑腮边想了又想,想不出办法。此时侍女来报,先前传的薛家瓦舍已到府里,是现在移步过去还是稍后?
薛家瓦舍……长公主眼前一亮。
阮羽单独被长公主召见,心中惶恐,因为阿娘的事她一直害怕这些权贵,更别说这是长公主。难不成她也犯错了?可她一直谨小慎微,并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
“听闻你十分仰慕将那首琵琶曲带来大荆的人?有多仰慕,可愿为她冒一次险?”宁安并不打算把事情始末完全告诉这位乐工女娘,只是想利用她对裴绥昭的仰慕说动她往白鳞侯府递信。
阮羽是知道裴娘子的,也曾梦想过见裴娘子一面,想当面感谢裴娘子不远万里带那首琵琶曲来到大荆,让她不仅有幸演奏,还因此告别先前的生活窘境,如今手里已有不少余钱。
如今长公主让她为了裴娘子送一封信去白鳞侯府,她也并不怀疑有假,要知道,把裴娘子的曲带来京里的正是白鳞侯的孙女。
阿娘出事后,薛七娘几番耳提面命,让她千万不要掺和到贵人的家事私事中去,一个不好就会丢掉小命。
如今,她卷进来了。无论如何选,她都卷进来了,从长公主决心召她前来那一刻,她就逃不掉这命运。既然如此,她为裴娘子做这件事又如何,大不了……大不了就是和阿娘一个下场。她已经听过这世间最美的琵琶曲,死也无大憾。
阮羽先回了瓦舍,把琵琶放好,再跟七娘说要出去买些东西,要晚些回来。七娘说她:“不要如今手里有几个小钱就乱用,要学会存着。”阮羽轻“欸”一声,对七娘笑笑,行了个礼才出门。
七娘觉得她奇怪,找到今日同去长公主府的女娘来问话,得知阮羽被长公主召见过,她一下心如霜冻般觉得冷,跌坐在椅子上起不来。为何会这样,为何……
“我来和府里确认三日后的宴请事宜,还请通报。”阮羽双手交握在胸前,努力让自己镇定,其实从内到外都在抖。
门房没好气回到认错门了,这里是白鳞侯府,再胡闹小心被抓起来。眼看门就要关上,阮羽上前用力抵住门:“劳烦您进去通报一声。”
“你……”
“这是何事?”芳妈妈带人买完东西回来,正好遇到这一幕。
把阮羽迎进门,一刻钟后芳妈妈亲自送出来,在门口说:“就按我们说好的,三日后未时一到,你们准时入府。”
这是先前芳妈妈就和她说好的,让她把戏做全,三日后带班子过来。她应下:“好,多谢您了。”
阮羽去而复归,薛七娘抱着她又打又哭,阮羽刚要说话,薛七娘轻掐她:“你个小冤家,出门买东西钱也不带,白跑一趟罢。跟我回屋,我有些东西要你一起买回来。”
“我不问你是何事,你也不要说。七娘只问你,可有性命之忧?”七娘拉着阮羽的手,问话时在轻轻发抖。
“七娘,无事。”阮羽郑重回道,七娘这才松了口气,又打她:“你真是要死,这都能惹祸。”
听阮羽说三日后白鳞侯府的宴请,七娘心里大概明白此事和白鳞侯府有关。罢了,既然戏已开演,她当然要帮阮羽把戏做全。
白鳞侯拿到宁安的密信,心中骇然,她能猜到殷弼给皇帝说了什么,犹记得当年一群獠蛮打进凉州,与他们狭路相逢。那晚在山涧的几个人都见到了神迹,神迹告诫他们,此后发现在他们土地上进行物种杂交的人,切不可被其蛊惑,必须毫不留情斩杀,否则将来他们全都会变成怪物。
神迹灭獠蛮如屠猪狗,救了他们,也在他们心底种下必须遵从神意的恐惧。初时接到虞霁初来信,看到小麦和偃麦草杂交,唤起了她几乎要遗忘的记忆。
信中将估算的亩产量算的清楚,如果成功,将比现在多出二至三倍的产量。原理通俗易懂,又有马驴杂交的骡子举证,一切看上都很合理。
想到丰年都吃不饱的百姓,饥年饿殍满地的景象,她决心在她的严密看管下一试。这是个复杂又漫长的过程,派人去找偃麦草的同时她也派人去了鹤尾,让人事无巨细将裴绥昭的所为都上报给她。除了小麦杂交,裴绥昭做的其它事都没有出格,且比一般人要聪明许多,明显是总结了大量前人心得后才能下笔如有神。
今年刚收的实验田小麦很让她惊喜,麦种抗病害更强,产量更是高出一番,这还不是最终改良的种子,阿馥说过,继续培育良种,还能再增产一番甚至两番。
原本大好的事如今要变成落在裴绥昭头上的刀,同时也会成为朝中有心人攻讦虞家的好借口。此事皇帝与殷弼瞒得如此机密,她知道范普与禁卫军出城,但得到的消息是去往范普老家。也清楚绣衣司出去抓捕,为遮蔽耳目,甚至文书上的罪犯有名有姓。
看来皇帝是决心要趁这个机会割虞家一块肉,按理说,虞霁初在范普一行抵达鹤尾时就会发现不对,同时会派人上京来报信。算算日子,范普一行都快从鹤尾回来了,虞军来报信的人却迟迟不到,她又哪里会想不到那些人出事了。
绣衣司确实是去抓人,抓的正是虞霁初派出的人。
她唤来阿馥,让她立刻安排好参与种植新麦的庄户去雀州,顺便查查有谁逃了,逃了的人应就是卖消息给殷弼的人。选人时就说好了,谁把做的事说出去就死,他敢犯,追到天涯海角也得让他死。
随后屏退左右,吹响几声鸟鸣哨,不一会有人影出现在门口:“老家主,知更前来听令。”
“你去城南给孟老送信,让她务必按信中所写,安排最亲信之人做好此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一捧麦子能如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