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虞霁初坐月子，裴绥昭主要监督她好好吃饭认真锻炼，顺便给她画饼，譬如出了月子去求陛下，让她俩带孩子回一趟鹤尾，然后再去蔓君岛住些时日。
虞霁初也只听着，祖母和母亲怎么会让小吼儿离开皇宫？不过，有了小吼儿，她倒是可以争取一下和裴绥昭出京。宫中有乳母，也不怕孩子饿着。她对孩子的母爱现在还只成长到这，那就是不饿着不伤着。
说来也怪，孩子是她生的，她完全做不到裴绥昭那样，如果没人管，裴绥昭能围着孩子一整天，孩子睡了她就什么事也不做，侧卧在榻上对孩子看，时不时浮起一丝笑意。要是孩子醒了，肯定是她去抱，一堆照顾孩子的抢不过她一个，换尿布也亲自动手。
有时候祖母或母亲要来看孩子，她还各种嘀咕，简直像护鸡崽子的母鸡，这让虞霁初有些费解，怎么会有人把孩子看这么紧？这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孩子满月宴各方送了无数奇珍异宝，裴绥昭拿出好久没用的手机，在花厅给一家三口认认真真拍了张全家福。
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她沉默许久，好像已经彻底融入这里了，照片里的一家三口在花厅里坐着，那种生活的痕迹是仿拍不出来的，她在里面一点也不突兀，好像生来就属于这一样。
见她发呆，虞霁初拿过手机也瞧了一会，问：“这种照片，是能无限多装在手机里的？”
不得不服她的敏锐，裴绥昭笑着摇头：“内存满了就存不了，你拿着吧，多拍些。看到提示内存不够了，就把以前的照片……删掉。”
“删掉”两个字似乎说得有些微颤，虞霁初听出来了。从今往后的日子会慢慢把过去替换掉，于裴绥昭来说，这很难，像在撕扯血肉，那些再也寻不回的空心处，她要用多少年才能填满？
天气渐渐舒爽起来，裴绥昭会抱着孩子晒太阳，推着亲手做的婴儿车在皇宫里转来转去。
宫女将她认成贴身奶妈这件事她是清楚的，也清楚虞霁初想反驳，奈何宫中人太多，若不是名正言顺给个官职，这些闲话还会继续传下去。
裴绥昭不让孩子跟着乳母睡，晚上她用奶瓶给孩子冲奶粉喝，自己带着睡。好在幽荧制作出的奶粉孩子爱喝，不排斥跟母乳共喂。
虞霁初很服她，这个孩子精神足，晚上饿了尿了那哭声，她有时候被忽然吵醒会很想发火。对此裴绥昭说分房睡，她又不乐意。
“满月了孩子就要开始建立自己的免疫系统，会时不时生病，哭闹，你真要跟我们一起睡？”
裴绥昭穿着精纺棉质睡衣，抱着孩子拍奶嗝哄睡，虞霁初有些挪不开眼：“你就那么想跟我分房睡？我在还能搭把手帮你。”
“你就算了吧，能忍着不发火我已经很谢谢你了。”裴绥昭忍不住脱口而出，其实她感受到了，虞霁初对这个孩子还没什么感情，可能以后日子长了会培养出感情来。
虞霁初也不生气，侧躺在那对她笑，裴绥昭感觉老妻妻孩子都有了，当着吃奶孩子的面笑这么荡漾不太好，她避开眼：“你公务忙完了？不加班？”
“她睡着了？”
“怎就是她她她了，你唤她一声小吼儿不行？这名还是你取的。”
“看来是睡了。”虞霁初轻笑出声：“今夜让乳母带着睡，我有事同你说。”不是商量，虞霁初说完乳母就进来了，站裴绥昭身旁巴巴对孩子看着。裴绥昭很无语，知道她不为难下人就来这招是吧？
乳母带走孩子，裴绥昭站那一直看着，虞霁初忽然拍拍床唤她：“绥昭，过来。”裴绥昭带着气不过去，虞霁初起来缓缓走向她：“你不过来，那只好我过来。绥昭，你是不是嫌我身子不如从前……”
大忌！警报！
裴绥昭赶紧认输，拥人入怀：“你不要胡思乱想，这都哪里跟哪里。”
“那你这样抱着我一会，你好久没抱我了。”虞霁初语气幽怨，裴绥昭一把抱起她往床边走去：“想说什么就直说，是不是殿下催我回蔓君岛？我想等小吼儿过完这个闹月再走，怕她生病旁人顾不周道。”
其实是害怕小吼儿遗传了她的什么不好，她在，还能喊幽荧帮忙。她回蔓君岛，幽荧的本源也要跟着回去，开启月宫的事对幽荧来说都不简单，很耗精力。万一没注意到小吼儿这边出了什么事，她会崩溃掉。
“好久没这样说说话了。”虞霁初靠在裴绥昭怀里，语调轻轻柔柔，裴绥昭也承认她这一个月，在母亲和孩子间，对孩子付出的精力是稍微多些。
“你跟我说说，月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问得好，裴绥昭哑然失笑：“当前没人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幽荧都摸不清楚。它显露出的部分可能只是一根头发丝，也有可能是半截身子，得开启了才清楚。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也舍不得孩子，可你们的身份在这，能怎么办。”
自个没说出来的话裴绥昭猜到了，这让虞霁初颇为高兴，她也能猜到裴绥昭藏着没说的话：“你不肯让幽荧一个人在那带学生，也是不全然信她，可对？”
裴绥昭心里叹一声，她倒是想全信幽荧，有这么大个依仗，她能当闲云野鹤了。可是“非我族类”的想法一直在往脑子里钻，这可不是一般的种族之争，幽荧根本都不是常识认知中的“人类”。
把这个世界的命运交给幽荧带着走，真百分百放心，那得多心大，或者说多心狠？再怎么说她也得看着这第一批进驻的学子，把她们往正道上引，让她们踏踏实实从打基础做起。
虞霁初听她细细说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划拉着她的胸口，微昂着下巴朝她笑：“绥昭可还记得刚来时的心境？”
好的好的，跟她谈初心是吧，她的初心是当条咸鱼……这个……她捂额失笑：“人生无常。”
“你是否觉得，自己一个人或者说身边一小撮人身活得好的喜悦感，远远不及看到大多数人活得好的喜悦感？”
这就是生长在个人主义还是集体主义环境下的不同了，先不论这两个主义是对立还是互补，也不从辩证统一的角度去说。
在集体主义下从小受“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共同富裕”的教育，先不说后来社会环境是否变了，这些教育内容被实践做到了多少的争论，这些思想钢印，只要在特定环境就会发挥出来。
当你有余力去改变当前人们的生活水平，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你做不做？再想当条咸鱼，都会被思想推着不由自主往前走。
“绥昭……”虞霁初吻了吻她的胸口，裴绥昭是最特别的，也让她得以窥见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的一角。但她很清楚，这并不代表那个新世界人人都如裴绥昭，她从来都不信人性本善。是她运好命好，遇到了裴绥昭。
吻得气喘吁吁分开，虞霁初眸含水光，轻咬一口裴绥昭的下巴，贴在她颈间说：“那你还有一个月给小吼儿想个大名。”
“好，你也要好好养身子，接下来政务繁忙，我也照顾不到你。”裴绥昭摸着她如绸缎般的发丝，轻吻了吻：“土改的事，步子迈大了容易生变，殿下也不会轻易松口，你不要太执着于此。但轻徭薄赋的事要做，一定要做。大虞开国，陛下会念及连年战乱给百姓喘口气，你要接下这条路，把路拓宽，修长。当然，也要注意陛下的想法。”
这些事裴绥昭不说，虞霁初也都懂，但她喜欢听裴绥昭这样事无巨细地嘱咐她。
“天下安定，先前被掩盖的矛盾会渐渐凸显出来，我盼着女娘们争口气，别让你这些年做的事白费了。”
“不会。”裴绥昭沉吟了好一会，说出这两个字时很坚定。
虞霁初没再说什么，她只是给裴绥昭做个心里准备，万一女娘们全线败退，不要因此伤神伤身才好。细想一下，若真如此，又哪能真的毫发无伤。
春风拂柳，虞霁初和裴绥昭带着孩子在御花园放风筝，引来一群人观看。虞栩睢身着亮眼的武服春杉，扯着风筝线跑来跑去，那飒爽的身段和满是少年英气的面庞惹得无数双眼睛在她身上辗转停留。
星辉楼上，虞素韵看得眼直抽，重重哼了一声。一旁伺候着的宫侍原本还想夸小世子几句，这会也吓得不敢作声。
被无数人关注的小世子眼里只有小侄女，即使小侄女都懒得对她看一眼，只会抿小舌头讨奶喝，她也觉得小侄女天下最可爱，可爱到无敌。
“又是哪里的事惹你不快了？”三娘如今时常进出宫门，有时也住在宫里，心思活络的人早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对她献殷勤的人一茬接一茬，她都没怎么搭理。又不缺钱，她图的只是能呆在虞素韵身旁，那些会惹来一身腥的事，她能不沾就不沾。
“稚鸠也不是个好的！”虞素韵拍桌。三娘颇为无语，这当了太子脾气是见长，动不动就发火，有时候她都懒得搭理，现在扯到虞栩睢身上，她得多问两句：“稚鸠如何不好？”
“哼！”虞素韵重重哼一声，但又不接着往下说，喝了会茶，心静下了，见三娘不搭腔，又主动凑过去悄声问：“你说她会不会学她阿姊？”
“稚鸠跟着云散学那不正好？如今西京城里虞少尹的名声多好，百姓吵架都会随口说，要去找虞少尹断个公道。”
“别跟我扯，明知道我讲的不是这方面。”
“那你得明说，我可没你聪慧，一点就通。”
虞素韵听出来了，微微侧头眯眼：“谁惹着你了？”三娘也说不出哪里不顺心，就是觉得烦躁，轻叹一声：“我想回鹤尾一趟。”
“做什么？”
“珑芸和珑鑫回了鹤尾。”
听到三娘说起一对龙凤儿女，虞素韵可真是没好气：“怎么，又想着认娘了？”
“跟着当官的爹比跟着不能叫娘亲的姨娘要好过。”三娘说得眼睛泛红，虞素韵忍住火气：“你想见？让他们来京就是。”
三娘不说话了，虞素韵明白她心里还有不痛快，可忽然间没了哄的心思，这妇人真是，有话不直说，要她猜，她一天不干正事尽猜人心思去了。
看着她拂袖而去，三娘本就红着的眼蓄满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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