劁猪的事交给柔娘，这两天她仔仔细细看了劁猪图，又听裴绥昭详细讲解过，这会拿着锋利的小刀，接过女儿递来的酒精擦手擦刀，目光沉稳走向被倒架在架子上哼叫的小公猪仔。
糖场蒸馏甘蔗酒的时候裴绥昭让她们也蒸馏了些酒精备用，毕竟现在没碘伏，只有军中常备的刀伤药，那玩意儿要真是很有用，军队伤亡也不会那么高。更何况劁猪哪来的刀伤药用，用点自己磨的药粉加草木灰就成。
柔娘的女儿才六岁，捧着酒精瓶蹲那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阿娘，眼里有期待与崇拜的光。
裴绥昭其实不太敢看这种场面，但她不好意思说，只能悄悄把手表攥手里假装在计时。一声凄厉猪叫，她头垂得更低。在场围观的有三五男子，此时都吸气咬牙，仿佛痛在他们身上一般。
“多久？”
嗯？裴绥昭回神，发现虞霁含笑看着她，又问一遍：“一头猪花了多久？”啊，这是劁完一头了，裴绥昭看一眼手表，含糊道：“大概四五分钟？”说完对小猪看去，可怜的小猪仔，上了药粉喊得更凄厉，得好好养两天。
接下来柔娘手速更稳更快，两三分钟就能劁一头，十头小公猪仔不消一会就劁完了。净完手，柔娘对裴绥昭看着：“裴娘子，我瞧着十一头小公猪里就这头长得不错，留它作种，养段时候看看，要是不行就当肉猪。”
小猪仔全被抱回干净的猪圈养着，柔娘看着它们，满脸温柔，仿佛刚才对它们动刀的不是她。以后养猪场就是柔娘负责，她带着女儿也算有了安身之所。以后请她劁猪的，求她收徒的，应是不会少。
母猪都不用劁，一是不多，都得养着，二是等以后饲养技术成熟了，完全可以让母猪在性成熟前出栏，不用遭那一刀。要知道，母猪受那一刀比公猪的操作要复杂，受感染的可能也要大得多。
虞素宁在一旁看了全程，回去路上忍不住问裴绥昭：“若一定要劁母猪，是哪里下刀？”裴绥昭想了想：“约是倒数第二个乳/头上方处下刀，道长问这个，是打算云游时用？”虞素宁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昨晚上裴绥昭挑灯复习了一下关于微生物相关，现在虞素宁给她扎针，她给虞素宁讲微生物有关的知识，虞霁初和不知什么时候跑来的虞栩睢，还有虞素宁的两个道童，四人坐一旁听着。
两个道童一个叫黄惠贞，一个叫林空青，和栩儿差不多年纪。黄惠贞的父亲据说是位颇有名气的文人，擅丹青，画在文人圈里流传甚广。但因父亲被贬到明州，母亲舍不得她受苦，特地把她托付给好友混茫真人照看。
林空青则是鹤尾人，祖父就是城里的林医效。她父亲是太医署医官，派到沙州随军，携妻子前往，结果崔观断了西关道的通道，他们被困在那不知还能不能回。
林医效的小女儿说要去西关道寻哥嫂，结果一去不回，林医效又紧赶着去寻她，临走前把孙女托付给了来鹤尾与他谈论医道的虞素宁。
裴绥昭从发明显微镜的胡克说到虎克用能放大三百倍的显微镜观察雨水，虎克在雨水里发现了许多蠕动的小生物。
说到这，正要喝水的黄惠贞手上一顿，栩儿则把刚含进嘴里的水吐出来。裴绥昭好笑：“我早就和你说过，生水不能喝，你一开始根本没听进去对吧。现在吐出来做什么，这府里喝的水都是烧过的白开水。”
虞素宁接话：“你的意思是，烧开的水，里面的小生物就都死了？那我们岂不是在喝它们的尸体？”
裴绥昭竟无言以对，尸体怎么了？总比活的喝进体内好吧。愣了会她说：“不说太过复杂的，喝开水能让你不感染上水里的寄生虫，极大减少得痢疾、肝炎、肠炎的可能。”
“虎克还在血液中发现了红细胞，当然，细胞不属于微生物。”
“你等会，你是说我们身体的血里面还有东西？”虞素宁拈着一根针迟迟不扎下，裴绥昭等了一会见她还不动，只得说：“那可不，血液由血浆和血细胞组成，血浆里有水和蛋白质，还有一些低分子物质。血细胞不仅有红细胞，还有白细胞和血小板。你平时受伤了伤口怎么愈合的？就是血小板们在努力工作，你要是结痂就撕开又流血，就是对它工作的不尊重！”
“这怎么可能！”
“那你还扎不扎？”
两人僵持一会，虞素宁把针扎下：“你继续说。”
“人体是个奇妙组织，改天我把人体结构图画给你看，你也可去解剖尸体验证。但死者为大，不论是不是敌人，死了，为医学做了贡献，就要好好埋葬。那说回微生物。”
裴绥昭也不会去跟虞素宁要保证，她只是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人家做不做到那是人家的事。
虎克因商业原因对显微镜工艺守口瓶，死前还毁了大多数高倍显微镜，这导致微生物学停滞了一百五年左右。此后直到有位叫科赫的科学家将微生物学推到生理学阶段，他了解到特殊微生物是疾病的病源，验证了细菌与病害的关系。
裴绥昭说到这就不打算再往深处说了，虽然她站在她那个世界巨人的肩上可提供一定便利，但她也只能指明大方向，基础研究还是得一步步来。
此后十几天，裴绥昭把玻璃的制作工艺，显微镜的几种图样，还有人体结构图都给了虞素宁。原本只打算到此为止，但虞素宁听虞霁初说了当前在找的作物，于是要了一份图，这一套全打包，决定先行一步去鹭州。
虞素宁敢确定裴绥昭手里还有她想要的东西，眼看扎针要结束，她竟跟个孩子似的找裴绥昭套话，还时不时找侄女吹耳边风。裴绥昭被她缠得没法，只得答应她：“这事其实不由我，此书必须经县主之手才能整理出来。她有多少时候抄书？总之你们商量好，我都行。”
她也是前几天翻文件时发现那里面竟有《赤脚医生手册》全部PDF版，对现在来说这确实称得上是神书了,而放到虞素宁这样懂医术，又愿意研究医术的人手里似乎也最合适。
只是六百多页！她用水笔抄都不知道抄到什么时候，更何况要她口述，虞霁初理解后用毛笔写出来。
两姑侄不知道如何商量的，总之达成了一致。也不耽误，即刻收拾包袱要走。只是出了个小意外，原本吵着要跟她们的栩儿小朋友，这会得了两个小友人，头也不回要跟姑母走，无论阿姊如何问都不改口。小小年纪，渣得挺透彻。
决定好，一伙人向公主拜别。虞素韵和素宁两姊妹也是好久不见，这次彻夜畅谈过，原本就要继续云游的虞素宁走得毫无心理负担。虞素韵也知道留不住她，只能多留一会是一会。
公主不同意栩儿跟虞素宁去鹭州，要把人送回京里，可小朋友有理有据，她不是去玩，是去做大事，做开疆拓土奠基人的。
她在裴绥昭那要到了六分仪的图，说姑母要去鹭州烧制玻璃，做显微镜，她就等着玻璃做六分仪，顺便看当地的造船技术如何。等东西齐备，她要航海去找能使百姓免受饥荒的食物，还要画出完整精确的世界舆图。
栩儿说完眼睛悄眯眯对黄惠贞瞟，公主就明白了，就说自个的儿哪来这么大志向，原来都是听别人说的，拾人牙慧的玩意儿。糟心。
给虞素宁配了侍卫队，满载物资，事无巨细再三叮嘱，还是让栩儿跟着去了。拾人牙慧也好，总之有人能启迪栩儿，让她有想像鹰隼一样翱翔的心，那就值得放手让她去闯。她虞素韵的女儿，终是要在这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牛群良种卡在崔观手上，西关道再往西北就是外族土地，两族素来不和，能在西关道有互市，那还是崔观一手促成的。就算西关道牛羊满地跑，只要他不松口就弄不出来，这事还真难办。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投其所好慢慢试着。
傍晚吃完晚饭虞霁初陪着裴绥昭去街上散步，此时的鹤尾城和年前的鹤尾城完全两个样，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的说话声走哪都能听着。前两天还春寒陡峭，这两日艳阳高照，春的气息已铺满大地。
人类真是韧性很强，从濒死到满血复活，似乎在极短时间内就能完成。仔细想想好像真是这样，只要生存环境和平，没有天灾，人类就会飞速向前发展。
“裴娘子，来吃碗鱼丸。”突然有人叫裴绥昭，还把她惊一愣，这鹤尾城里竟有县主一圈以外的人认识她？她对眼前正在捞鱼丸的妇人看一会，又对小摊边捏着小碗和鱼丸嘬的小丫头看一会，还真没认出来。
“裴娘子定是不认得我们，民妇是雀州逃难过来的流民，在救济棚里住过，整个冬日都见裴娘子辛劳奔波，如今我们这些人算是把命留住了。”
妇人说得眼睛通红，裴绥昭突然记起她了：“哦，我记起来了。”她第一次见这妇人时，妇人把孩子抱得离炭火很近，孩子闷在怀里脸色通红，她当时感觉不对，赶紧把孩子抱出去通风喂水，这才没酿成大祸。
妇人见她记起来了，对旁边的小女孩说道：“妮儿，快给恩人磕头。”裴绥昭赶紧蹲下去把要磕头的小孩扶住，轻捏小孩的小嫩脸：“才过几个月，感觉都长变了，小孩真是见风就长。”
“就是哩。裴娘子，你快些吃鱼丸。你旁边这位贵人稍等会，我马上捞。”妇人递上碗和竹签，虞霁初拦住她：“我和裴娘子吃一碗就好，再给我一根竹签。”
两人吃一碗，边吃边赞叹味美，小丫头听见她们夸自家鱼丸，晃荡着小脚丫嘬得摇头晃脑。吃完裴绥昭去摸钱袋，心中一紧，糟糕，她可真是不爱带钱出门。虞霁初嘴角浮笑，趁妇人给别人捞鱼丸，蹲下悄悄把钱放到小女孩衣兜里。吃一份，两个人吃的，给了两份钱。
她俩走远后妇人才发现女儿在玩钱，问清后清点钱拿在手里，对两人的背影看了许久，笑叹一声把钱装进钱袋里。
虞霁初走着走着突然捏了捏裴绥昭的衣袖：“里头还穿着毛衣？”裴绥昭不好意思回她：“我比较怕冷嘛。”
两人小声说着话打趣，裴绥昭偶尔往前一看，怕没看真切站住又仔细看了看，指着前方，一手扯着虞霁初衣袖：“县主，县主。看，快看呐！”
看到了，一群羊，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不是见过很多次羊群进城了？
见虞霁初一脸淡然，裴绥昭明白过来，扯着虞霁初往前小跑，跟在她俩边上的侍卫还以为出事了，赶紧散到四面握刀环视。
“老丈，能否让我们看看这羊？”裴绥昭拦下人，脸上尽是笑。赶羊的是张屠夫，他原本以为有人要闹事，此事听说只是看羊，又觉好笑，这羊有什么可看的？
“霁初，看，这应该是半细毛羊，它们的毛不如细毛羊厚密，但也是要剪毛的。老丈，你这羊哪里买的？”
虞霁初还沉浸在“霁初”两个字里没回神，长这么大，没人这么叫过她。家里人小时候叫她乳名，大些后叫她霁儿，好友叫她霁娘，外人叫她县主。只有裴绥昭叫她霁初，这感觉颇为新奇。
其实前年及笄祖母有为她取表字“云散”，还送了刻章，她鲜少拿出来用，只在书画落款时用用。早些时候她有打算让裴绥昭叫她的表字，如今看来，不必强求，霁初听着也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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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正所谓猪不劁不长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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