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散场,空余一地冷清,竹稚单手插兜,朝还在打闹的几道身影远远嘱咐:“你们小心点。”
“放心吧,”班委笑起来眯不见眼,脸上黑框眼镜弱化了一贯憨厚的气质,旁边男生转过脸,挥了挥手,笑着提醒,“记得上线啊,路上小心点!”
“得了,走吧。”
目送身影消失在街灯拐角,竹稚停在街灯下,灯拉出一道瘦削斜长的影,他轻轻勾了下翘起的地砖,将砖红补齐,喃喃“白修那么多次”,又恰逢其时地抬头,同前方的目光短暂相交,冷着酷脸,比了个电联的手势,最后摆了摆手。
落下的陈航打量片刻,什么都没说,干脆摆手,小跑几步,追上了前方大部队。
风烈烈卷动,竹稚站在街头,指尖倏忽有点凉,他安静片刻,捻掉,迈步往回走。
十点对明桐的夜生活来说,只是个开始,街上大排档热火朝天,连锁店营业到凌晨三点,竹稚猜那群人说着回家,其实再走几步路,就可能掉进烧烤摊打游戏。
跟他们走也算顺路,只是他不想一个人走完后半程。
就是这样,并不是因为他怕霍琦落单。
霍琦是谁,一个人去陌生地方也能依记忆巡回的人形导航,怎么可能需要他陪。
他揣手进兜里,在路灯下徘徊徘徊,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像游荡的野鬼,或者说,某个被系在围栏上遗忘的气球。
今天爆?明天爆?
再飞到无人知晓处,落到花丛里,飘到洋面上。
成为可回收或不可回收的塑料。
热闹与他隔岸,手边是被尖头围栏护住的花丛别墅,春花早谢了,层层刺叶忽隐忽现,他在街角原地流浪,忧愁地可以诵首《葬花吟》。
倘若霍琦不来找他,他便可以顺势躺下,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啊,外套脱了还能加层被。
他郁闷到这,被自己的苦中作乐逗笑,幼稚地警告砖上行走的蚂蚁:“不许回家。”
“留在这陪我,听见没?”
“我小时候可还养过你的同伴呢,可大可大一盒了,我妈说……”他止住话头,敛眸眨了两下眼,错开话题,“我对你们好吧,还给你们住城堡,要知足。”
“嗳,回来,不能打架,”他手探出去,指尖一顿,缩回来,地面不干净,压在身前的口袋空瘪,没纸巾,他只是警告,“不可以打架啊,打架伤和气,打架是小孩子才干的事。”
“我都不跟姐姐打架了。”
并没有在打架的蚂蚁碰了下触角便分开。
奇怪的人类。
霍琦送走几位同学,在一楼大堂原地等待不到人,顺着这个方向来,便看见一个人影蹲在地上教育蚂蚁。
幼稚鬼。
她本该上去拎他走人,或是拍拍他,像拍打冬天的被子,蓬松而柔软的竹稚会变得老实,但不知怎么,兴许是他提到了自己,霍琦忽地有些不太想打扰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他问蚂蚁:“你们就这么走了?”
地上人挂不住脸,他劝了两句,后知后觉它们是在传递信息,于是挪开鞋,让开蚂蚁道,对空气和砖尬聊:“要不再玩一会?”
“咳。”
霍琦实在看不下去。
她在旁边蹲下:“它们要回家了,你呢?”
竹稚同她对视:“……”
空气太沉闷,竹稚不讲话,霍琦起身,原地踩了踩,打破这片刻的凝滞:“回家吗?”
他眼神的闪烁融在夜色里,看不分明,仰头问:“送我回去?”
“嗯,”霍琦点头,“不是怕黑吗?”
他又问:“我是最后一个?”
“嗯,我送筱涵她们上车,车牌号发到群里了,你不信可以看……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好聪明啊。”竹稚木脸,“为你鼓掌。”
霍琦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意外生出几分心虚感,却不知从何而来:“谢谢你?”
“谢什么,”竹稚起身,拍拍口袋,“不用谢,理所当然。”
霍琦疑惑,眉眼轻皱:“怎么了?”
竹稚脸色不好,他自以为努力维持平淡:“不高兴蚂蚁不听我的话。”
“那它们坏。”
竹稚纠正:“很坏。”
“那它们很坏。”
他颔首表达赞同。
霍琦打心底觉得蚂蚁无辜,蚂蚁不能围着竹子转,这是写在食物链里的道理。
身旁人看着兴致缺缺,走在大街上,既不拉她去吃宵夜,也不聊他唱得怎么样,就连游戏都没提上几句。
闲逛在十点的大街,一前一后,她俩像街溜子,还是考完大考终于刑满释放,于是决定在街上彻夜流浪的那种。
霍琦越看越觉得像,只得戳他找话题:“那有商场。”
竹稚抬眼:“好多人,排不到。”
“你想玩什么?”
“都可以,当然,不是便利店门口那种。”
她望去,便利店门口有三只摇摇车,放着“我想我只是一只羊”,小孩在上面摇摇,一侧老人正摇蒲扇,视线微动,她意动:“想玩弹珠吗?”
“不想,不接单,不要单主。”
“在想什么?”
“在想为什么理所当然后面,我只能接上‘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
霍琦秒懂,皱起眉头:“你在自己跟自己玩成语接龙?等下,竹稚,你在生气?”
被拉住衣角,竹稚停下步伐,回头似是困惑地应了声:“没有。”
他错开视线:“我只是没想明白……想清楚,再问你。”
“想出什么了?”
“什么也没想出来,所以没说,这问题太难了,”他抿了下唇,“没有提问的必要。”
云里雾里的。
霍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从她的角度,又想不明白。
送人回家送出“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离愁别绪了?
什么理由啊?
霍琦正色:“竹稚,你说实话。”
“嗯?”
她严肃问:“你是不是古诗词没默出来?还是选择题错了三个以上?”
“……”
“没默出来我也不会说你的。”
虽然是送分题。
竹稚:“……谢谢啊。”
他看着拦在面前的霍琦,避无可避,下意识放轻声音:“我在想事情而已,别担心,想明白了,我会告诉你的。”
“真的?”
“嗯,合适的话。”
竹稚扯唇微笑,望上她的眼睛,眼神真挚,直白坦诚,表情笃定道:“我能把理所当然接上的话。”
接不上,自然另当别论。
“好了,”他轻轻推了下她的肩,语气轻柔,“我们回家吧,难得你送我呢。”
霍琦还想再聊聊,竹稚没让她转回来,推着她,跟得很紧,堵住了退路,像恢复如常般道:“霍琦姐姐真是个大好人,要是能再帮我讲个睡前故事就好了。”
幼年小笋常用句式“霍琦姐姐真是个大好人,要能……就好了”。
又来,看不见表情,但想也知道。她抽了抽嘴角:“好啊,六岁的幼稚鬼小笋。”
“不是六岁就不能讲吗?”竹稚语调温柔,闲聊般隙语,等过半拍,他再提起笑吟吟的语气,在一片缱绻的夜风中续上,“唉,我好怕黑啊,果然人就是喜新厌旧。”
霍琦不接茬:“你又不开小台灯。”
“开着睡不着啊,”他抱怨着,“台灯太亮了,偷摸写作业倒是不错,睡觉,别想了,有一点光我都睡不着。”
“呼,有点冷。是降温了吗?我还以为明天会下雨,看来是个大晴天,口袋借你要不要?”
霍琦瞥他:“我没有口袋?”
“你有口袋啊,我忘了,那边坏掉的路灯怎么还没修,政府不是把钱都花在修路上了吗?就这么视而不见啊。”竹稚语气随意,熟练数落着路灯,“还说灯下黑,灯都不亮,要是流浪猫找不到家怎么办?”
“这附近有流浪之家。它们的夜视能力应该比我们好。”
“我想去猫咖,好久没去了。”
“明天去。”
竹稚看她一眼,笑了笑:“明天打折吗?这么爽快。”
“只要你不闹着要接只小猫回家。”
竹稚道:“我不是小孩子。”
“没什么两样。”
“两模两样,”他软软回怼,弯起眼睛,“接只回家大战皮皮怪,看老头还找不找我麻烦,哼。”
霍琦无奈:“别闹。”
“我没闹啊,”竹稚越说越认真,甚至思考起了可能性,“一只缅因多少?”
霍琦盖住他手机搜索界面:“不准想。”
“回去搜也一样。”
“不准。”
“你好过分,我不听。”
“那我不带你去了。”
“你怎么这样?”
“防微杜渐,未雨绸缪。”
“那我捉只小狗,金毛怎么样,皮皮一定很喜欢。”
“我可不帮你,我们哪有空遛。”
“小狗遛老头,正好。”
“放过爷爷吧,”霍琦抢了他手机,揣进自个儿兜里,“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
“你让我的口袋和心都变得冰凉。”
“谢谢,艾莎。”
竹稚用头撞她,霍琦先觉,肩膀一动,脚跟转向,侧身敏锐闪开:“做什么?”
他拽着一角她的外套,顺势蹲下来:“你的技能点都点在闪避上吗?”
霍琦低头看他,无奈反问:“你的技能点都点在耍赖上吗?”
“是啊。”竹稚骄傲,笑得狡黠,“我就是很爱耍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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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梅竹马(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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