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被毁,寿诞被迫终止,所有人都回到平城行宫。
御驾受到严重威胁,大家被关在行宫里听候问审,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首当其冲的就是穗穗,在祭坛上的人都指认她,说是因为她力大无穷,铸金人时把铁架敲塌了。
所有人又愤慨又鄙夷,等着看这位南楚来的公主,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穗穗没有心思担心那些,她拆了紧绷的发髻,披散发丝,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脑海中反复上演的,是铁架倒塌时的一幕幕。
她在想,慕容远会不会也曾表现过对她的担忧?她在想,慕容远是不是也曾想过救她?
她在想,会不会不是慕容晕不关心,而是她疏忽了什么遗漏了什么。
她魔怔一般,千遍万遍的回忆着,意识像是坠入无尽深潭,昏昏沉沉。
慕容远回来时,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冰寒。穗穗静悄悄蜷在床上,头埋在膝盖间,乌丝轻垂,素白缎袍迤逦在地。
他忍不住蹙了下眉头,走去燃起烛灯,就见小公主抬一双泪眼,迷蒙染着红晕。
她眼珠都转不动了,桃腮红肿成那样,竟还想着瞒他,回神之后,刷的一声埋进被子里。
慕容远不自觉捏紧拳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他褪下染满霜雪的外袍,坐到床边,将被褥拽下来一点,露出小公主乌溜溜的后脑勺,“他们在商讨如何给你定罪,你做了什么,都告诉本王。”
他这话可真称不上温柔,一板一眼,尽是铁面无私的味道。
穗穗本还想寻找证据为慕容远开脱,却叫这声音瞬间拖回现实。
她缓了许久,咕哝一声,“应该不是我。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
慕容远一顿,追问她,“那太子的事呢?你知道多少?”
“太子?”这事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穗穗缓缓回身,在看见慕容远防备的目光时,心里大概明白了。
原本慕容远计划让祭坛毁在太子手上,现在太子还没登台,祭坛就提前崩塌,他的计划被破坏。
慕容远这是在怀疑她向太子泄密,联合太子,从中作梗。
“你误会了,我不认识太子。”穗穗嗫嚅,将背角揪在手里,小心翼翼的环在胸口,像只警惕的小猫儿。
慕容远显然没信。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他和安平郡主,就只有穗穗。
他烦躁的捏着乱跳的额角,
“本王有那么好骗?五公主,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看着他独断专行的模样,穗穗这才明白,他根本不是来听她解释的。他自始至终都怀疑她,他是来问罪的。
穗穗心寒了个彻底。之前,要她当鹊桥、见证他和安平郡主私会的是他。如今出了意外,质疑她走漏风声的也是他。
人怎么能无赖到这个地步!
穗穗心中也堵了口气,一把掀起被褥蒙上头,“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先睡了,三爷自便吧。”
“嘶……”穗穗听见慕容远无能暴躁、一巴掌拍在床边的声音。她再也不想管了,捂住耳朵,整个世界都清静下来。
穗穗和慕容远被召上大殿是在第二天早上。
皇帝惊惧甚重,吃了安神药,清晨才歇下,殿上只剩下皇后。
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偌大的殿堂,一线天光照出悬浮在空气中的尘埃,隐约透出宝座之上的人影。
穗穗还没站定,慕容远已经抢先一步,向皇后见礼道,“母后,儿已问过五公主,她确实是不小心,并非故意,望母后开恩。”
穗穗懵了,她昨天分明什么都没说,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这番模样?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慕容远紧跟着又道,
“当然,祸事是五公主犯下,依律应当如何处罚,儿臣一律照办,绝不包庇。”
穗穗忍不住瞪大眼睛、转头看他。他如此这般表忠直,莫不是害怕受她牵连?
皇后自然也听出了慕容远的言外之意,轻笑一声,“哦?无论让婕妤接受什么处罚,你都同意?”
慕容远许是没料到皇后会回应得如此迅速,愣了一瞬,僵硬的迎向穗穗的目光。
殿上光景昏暗,慕容远的面庞藏在阴影里,模糊一片。北风吹动烛光,间或照亮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沉吟许久,他淡淡道了句,“儿无怨言。”
皇后笑了起来,轻轻抚掌,从殿前走了下来,“好,你父王担心日后再生事端,不同意朝临公主继续留在北燕,让本宫着手安排将公主送回南楚。”
听见北燕皇室要将自己送回去,穗穗瞬间慌了神,顾不得照顾慕容远的感受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却被皇后娘娘悄悄按住手腕。
皇后挑起眉尾,试探着慕容远。不知是不是平城行宫格外阴寒,平时端庄贤淑的皇后,此刻对峙着慕容远,像笑里藏刀的鹰。
“阿远同不同意?”
穗穗有些口干舌燥,扭头去看慕容远的意思,正对上他直勾勾的目光,眸深如墨,一小点亮光在眼眸里急速晃动着。
很快,他冷笑一声,“可以,送公主回去吧。”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穗穗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断裂。
她早就知道的,慕容远绝无可能帮她。
皇后娘娘以为用她能要挟慕容远,殊不知,这对慕容远来说根本就不是惩罚,甚至算一种奖励。
他早就盼着能送她走。
“皇后娘娘,我没有。”穗穗摇着头,声音克制不住哽咽。
皇后娘娘牵起她的手,“本宫知道。好孩子,你就是太善良了,竟容忍阿远这样对你。”
穗穗不太明白皇后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吸了吸鼻尖,跟着皇后坐上殿前宝座上,就见皇后突然目光一冷,耳畔传来威严凌厉的声音,
“既然阿远也无异议,那就这么处置吧。本宫即刻下旨,将安平郡主穆挽风送往边城,无诏不得回京。”
穗穗愣了片刻,她是不是听错了?皇后娘娘似乎说的是“安平郡主”?
慕容远同样呆住,甚至忘记收敛心绪,露出她从没见过的慌张。
但他比穗穗更了解皇后,很快反应过来,皇后这是故意诱骗,要借他之口,送走安平郡主!
慕容远瞬间怒气上涌,“母后!安平郡主何错之有?”
皇后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抗拒,扬手叫候在殿外的人进来,是锻造司监理。
在皇后的吩咐下,监理将装着证物的托盘呈给慕容远,解释道,
“这些残渣,是卑职在祭坛上找到的,硝石、硫磺、和木炭,是制造火器的原料,掉落在安平郡主附近。”
慕容远不置可否,“这能说明什么?当时场面混乱,不能确定是谁撒下的。”
“这种情况卑职考虑过,所以卑职还检查了倒塌的铁架,发现安平郡主那一面铁架的底部,有明显断裂,是火药所致无疑。”
监理害怕得不敢看慕容远,默默转身面向穗穗,
“所以,铁架倒塌并非婕妤蓄力破坏,而是,而是有人悄悄制造火器炸毁。”
监理没有指明,但铁架四面明晰,能投放火器的,只有当时身处在断裂那一面的安平郡主。
穗穗确实觉得奇怪,她对自己的力气一向有分寸,推倒祭坛这种事,她应该做不出。如今找到这些火药,终于能证明她的清白了。
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慕容远武断专行给她定罪,对她从头怀疑到脚的态度,比惩罚还要让她难受。
她无力的抬了抬眼帘,去看慕容远的反应。事关安平郡主,慕容远的态度果然天翻地覆。
他将浓眉深深拧一起,眼眸惶惶不安,晃动得越发急速。
“母后!”
事实无可争辩,他竟直挺挺跪了下去,
“小风她一定是被陷害的。她不知道什么火器,可能是碰巧将几样东西携带在了身上。况且,她没有任何理由要毁坏父王的寿诞。”
穗穗知道慕容远的言外之意,他们还要利用祭坛扳倒太子,安平郡主不可能提前将祭坛炸毁。
穗穗悄悄撇了撇嘴。她同样也相信安平郡主无辜,不希望安平郡主遭受无妄之灾,但她很不喜欢慕容远这番言辞。
在他心目中,安平郡主千好万好,冰雪聪明,绝不会犯任何错误。而她呢,愚蠢胆小又坏事,失手砸坏铁架这种事只有她能做得出来呗。
大殿空旷,慕容远一个人跪在那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说到声嘶力竭。
一贯威仪凛然的夫君,毫不顾忌形象的跪在地上为另一个女子求情,穗穗突然觉得好讽刺好讽刺。
她终于看不下去,扬声制止了这场闹剧,“安平郡主善良正直,臣妾也相信,此事非她本意。还望娘娘追查到底,不要放过真正有心之人。”
皇后满含无奈的看了穗穗一眼,终于幽幽开口,“无论有心无意,错误犯下了,就要接受惩罚,这话是阿远你自己说的。遣离北燕,也是阿远你自己同意的。况且,本宫还只是让安平郡主去边城。”
慕容远仍在抗争,“可是,穆家为北燕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母后难道就一点都不顾念吗?”
“那阿远同意送走朝临公主时,难道顾念过她的恩情吗?”
慕容远明显一顿,仰头看向穗穗,神情迷茫诧异,似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但很快,戒备冷意从他的眼底浮现,他微微眯眼,盯着穗穗,像豺狼盯着猎物。
穗穗知道,他又误会她了。
皇后娘娘说,事关重大,是非对错等皇帝决断,将两人打发走了。
一出大殿,慕容远的斥责便汹涌而来,“是不是你去皇后面前嚼舌根?本王究竟有多苛待你,你居然要请皇后为你主持公道?”
“我没有……”
慕容远只当她在狡辩,“看来是本王太温柔了,说的话五公主听不明白。今天本王再说最后一次,你没有权利管本王的事!”
他将穗穗圈禁在门板上,身躯笼在一张巨大的阴影里,只剩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无声转动。
他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像是捕捉到猎物的恶狼,眼底燃烧着仇恨。穗穗被他钉死在原地,颤抖着嘴唇,渐渐冷笑出声,
“三爷是北燕战神,志存高远,能接纳我等小民,是我的福气。我深知自己无权过问,也从来没想过问。”
慕容远嘴皮子功夫敌不过穗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恶狠狠的向她凑近,“你最好没有。因为,无论你在想什么,本王都不会让你如愿。”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寒风卷起枯叶,模糊了他离去的身影。
许久许久,穗穗难以展眉。
今天皇后的一出戏,让她看清了这个男人之凉薄。
慕容远先是误会她倒戈太子,又以小人之心揣度她。
殊不知,如今对着慕容远,她内心早已生不起半分渴望,甚至在某一刻,她由衷希望慕容远能离自己远一些。
她之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不敢也舍不得冷落慕容远,是他将她的爱消磨殆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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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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