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是大相国寺开放庙会的日子,也是月安和赵秀真约定的日子。
大相国寺为汴梁首屈一指的皇家寺院,每月的初一、十五、十六、二十三、二十八这五日都会对外开放瓦市。
简而言之,便是大相国寺在这五日允许汴梁百姓在寺内做生意,同时还有许多娱乐活动。
这五日内,大殿前会临时搭建起乐棚,留给歌舞、百戏、杂耍的乐伎伶人所用。
不过最热闹的重头戏还是寺内的市集了。
大相国寺占据了一个优越的地理位置,南临汴河,西靠御街,交通便利,商贸繁荣,是外地商人进京售卖货物的最佳地点,来此做买卖的人超过万姓,货品可以说是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月安怀着期待的心情如约来到了大相国寺,山门前,江宁郡王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此。
“月安快来!”
隔着老远,赵秀真就对着月安招手,一脸喜气洋洋。
“这里几乎卖着全天下的货物,先是三大门那里,专卖飞禽走兽,猫儿狗儿之类的。”
“大殿前的庭院里,有许多小商贩,售卖得东西很杂,有铺席、帷帐、鞍鞯、弓箭、果脯等等。”
“靠近佛殿,卖的都是些汴梁远近闻名的好东西,譬如孟家道院王道人的蜜煎,名气大的文房四宝,赵家秀笔、潘谷墨。”
月安听过潘谷墨的大名,此墨被誉为“墨仙”,价钱公道品质好,深受太学生欢迎,刚来汴梁二哥便买了几块,颇为喜爱。
“寺院两边的长廊也有不少摊子,都是寺内的和尚尼姑出售自己的绣品,什么绢花、珠翠、冠子、幞头帽子之类的。”
“殿后资圣门前,多卖些古董、画作、书籍,还有些土产和香药,若是有闲情雅致便可以来这里淘一淘宝贝,兴许运气好能碰上珍品。”
“后廊有些算命先生,专给人卜卦的,最准的是靠东边那个陈天师,汴梁人都说他准,就是因着准卦钱也高,旁的人要个几十文几百文,陈天师要三贯钱。”
赵秀真一边走着一边滔滔不绝地为月安介绍着大相国寺的布局热闹,听得月安既新奇又担心她口渴,从饮子摊上买了两盏紫苏饮,一人一盏。
“秀真你知道的可真多啊,我都听不过来了。”
赵秀真欢喜接过饮子,更喜欢这个新结识的娘子了。
“那当然,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汴梁人,这大相国寺从小到大不知来了多少次,闭着眼都认识路。”
“月安,你想先去哪儿玩?”
月安早被那什么算命的陈天师勾去了心神,立即就道:“去找陈天师算一卦。”
赵秀真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好,去了后廊。
汴梁天子脚下,商业繁荣,百姓也富庶些,尽管陈天师卦钱很高,但仍然有许多人前去问卦。
陈天师瞧着三十多岁,留着一撮小胡子,道袍鹤氅,头发用桃木簪束起,眉目慈和清秀,瞧着倒是有几分可信。
月安等了一刻钟才轮到她,刚坐下,就听这位陈天师笑道:“小娘子生得一副好面相,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一张口便是这老套的说辞,月安忍不住眉头一蹙,心下担忧起来。
许多江湖骗子便是如此,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但惯会察言观色,她衣着鲜亮,金玉簪头,有眼睛都能看出她家中富贵。
但月安还是相信汴梁人的口碑,松开眉头去问卦。
“天师,我想问一问姻缘。”
陈天师笑着卜了一卦,对于月安所问丝毫不意外。
小娘子问姻缘的多,但大多数要么姻缘平平,要么极差,极少数能得个顺遂安乐的好姻缘。
眼前这个小娘子便是其中一位,他也就松口气了。
每每卜到姻缘差的,小娘子一听都没什么好脸色,要么朝他发脾气,要么垂头丧气,还有些会掉眼泪,弄得他像个恶人。
他也委实怕了这些小娘子了。
但此刻这个他能轻快地说出口了,陈天师笑道:“小娘子福泽深厚,姻缘上佳,所嫁良人,一生喜乐无忧。”
陈天师这一番甜言蜜语出来,就算月安觉得不一定是真话,但听着总叫人高兴。
“真的吗天师,那我未来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月安满脑子想的都是四年前上元夜那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相遇,心情激荡。
然陈天师接下来的话瞬间浇灭了月安的热情。
“看卦象是一位贵婿,才华斐然,前途无量的郎君。”
笑容在脸上凝固,月安敛去了笑,默然不语。
陈天师惯会看小娘子脸色,一瞅这面色,立即心中就泛起了嘀咕。
怎么回事,这么好的姻缘卦也不乐意,奇了怪了。
赵秀真一看月安那脸色也窘了起来,刚刚才夸下海口称赞陈天师,不会上来便占错了吧?
陈天师这样会把她的脸一起丢掉的!
“果真是贵婿吗?”
月安不甘心,又问了一次,双眸紧盯着陈天师。
看着月安这反应,陈天师一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了。
“呃…是贵婿,小娘子不欢喜吗?”
不管怎样,卦象上如何说他便如何答,他不是个会扯谎的。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别说陈天师了,赵秀真都提起了心。
“罢了,无事,此番多谢陈天师卜卦,卦钱在此。”
让家仆将沉甸甸的三贯钱放下,月安起身离了陈天师的摊位。
陈天师第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小娘子,好似自己是个骗子,有些憋屈。
“怎么了月安,是这陈天师的卦有问题?”
赵秀真暗戳戳打探道。
月安蹙着眉头,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若信这位陈天师是招摇撞骗的,那她就白白扔出去三贯钱。
三贯钱,留着都能买一根金簪子了。
但若是信了这位陈天师的卦,那她岂不是跟瞿少侠没缘分,要另嫁他人?
月安宁愿这陈天师是个假把式,也不愿相信她和心上人无缘无份。
听着赵秀真的询问,月安暂时不想跟刚认识的新朋友说些杂七杂八的私事,便找了个看起来很有说服力的理由道:“觉得有些不真,因为我爹娘一直打算给我寻个门第低的夫婿,甚至想给我找个赘婿,这样就能将我一直留在膝下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觉得陈天师那句贵婿有些不对。”
赵秀真笑叹道:“我以为什么呢,姻缘这事说不准的,就算本来打算找个赘婿回来,但哪天瞧上了某位郎君,心里面就是喜欢,到时候可能就不在意对方符不符合你一开始的打算了。”
月安顺势笑道:“也许是这样吧,不过这位陈天师神不神的还得看以后。”
“不过秀真你怎么不占一卦问问?”
赵秀真摆了摆手道:“不用,两年前问过陈天师的姻缘卦,还是我父王带我来的,他最信道玄了。”
月安立即问道:“陈天师怎么说的?”
赵秀真摆出一副不大信服的神情,道:“陈天师说我的正缘在十八岁的春日,也就是明年春日,所以我父王这几年都不催我的,我也乐得清闲。”
月安笑道:“那你也跟我一起验证陈天师的卦吧。”
解了心中对卜卦的好奇,两人奔向了大相国寺的市集,开始逛逛买买了。
虽然看中的东西月安并不缺,但谁会嫌东西多,尤其是胭脂水粉、衣裙首饰这种东西。
而且爹爹从不会觉得她浪费银钱,只会问她出去带没带够钱。
爹爹最稀罕她这个闺女,娘同她说,当年大哥降生后,爹爹便日夜盼着得个女儿,尤其娘快生的前一个月,几乎日日都要拜一拜家里的三清像。
结果又是个儿子,爹爹叹了好半天的气。
后来娘又有了身孕,爹怕这次又是小子,还专门给二哥取了个乳名叫做招妹,现在只要一提起这个乳名二哥都会脸黑。
好在最后把月安这个妹招来了,不过还多招了一个弟,但总归是有闺女了,爹爹才乐了。
好在有家仆,不然月安可拿不下这样多的东西。
两人越走越深入,到了弥勒殿前,正看着花商贩卖的鲜花,忽然听到寺内游人发出惊呼,月安看去。
只见靠近钟楼的区域,有两方儿郎正在蹴鞠,一方着红袍,一方着绿袍,正踢得有来有回。
球场外已经聚拢了不少人,男女皆有,尤其年轻小娘子不少。
蹴鞠中尽是年轻英武的儿郎,蹴鞠又是一件举国上下皆觉得趣味的娱乐活动,颇受男女老少欢迎。
只见其中一个红袍儿郎一脚将蹴鞠踢飞,好似要与天齐高,这才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赵秀真拉着月安道:“走,我们也去瞧瞧。”
月安欣然应下,也凑到了蹴鞠场外,看着两方球手争锋。
小娘子里有不少和赵秀真这个宗室县主相识的官家千金,见赵秀真过去,纷纷笑着见礼。
赵秀真也不忘将月安介绍给汴梁的小娘子们,含笑拉着月安道:“姐妹们,这是新升迁到汴梁的温舍人家的娘子月安。”
爹爹从一府长官到中书舍人,官品上虽降了一级,由从三品成了四品,但京官本就比地方官难得,又是有“储相”之称的中书舍人,就算在汴梁这等权贵多如狗的地方也有些份量。
那些小娘子立即热情地凑了上来,自报家门结交,月安一一笑着应答,面上梨涡浅浅,让人倍感亲切柔和。
社交来往这种事月安觉得还是很累的,她更喜欢自己待在家里或者跟关系亲密的朋友一道玩,但架不住偶尔需要,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一番言语来往后,蹴鞠场上又传来一阵喝彩,娘子们继续看过去。
最惹眼的便是刚刚将蹴鞠踢得仿佛与天齐的红袍儿郎,球技超群,身姿矫健,是个蹴鞠的好把式。
月安也看得入神,跟着全场一起沸腾了起来。
赵秀真指着红队里那球技异常精湛的红袍儿郎道:“那个是齐国公家的小公子,汴梁人都唤他潘衙内,不过偶尔也会唤他小衙内,因为他是家中最小的,排行第九。”
“这人月安以后远着些,潘岳是个爱拈花惹草的纨绔公子,文不成武不就,就擅长些吃喝玩乐的事,比如蹴鞠马球、斗鸡蝈蝈之类的,最喜欢钻到女孩堆里玩,尤其喜欢追着漂亮的小娘子,十分浪荡,月安你长这么好看,若被他瞧见了必定觉得既新鲜又欢喜,你以后便有的避了。”
月安受教般地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蹴鞠朝着看客这边飞来,惊了旁边一群娘子。
虽然距离月安这边也有些距离,但也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就凭这些儿郎下脚的力度,要砸到身上也是受不住的。
蹴鞠飞出了场外,落在小娘子堆里,那个叫潘岳的小衙内立即抢着出来捡球了。
离得近了,月安才看清他的模样,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长相,一条红抹额系在额上,更显英姿勃发。
如秀真所说的那般,带着风流潇洒的笑容,他一下扎进了娘子堆里,捡个球的空档还不忘跟熟识的小娘子们打招呼,一派轻浮模样。
“卫娘子今日的衣裙甚是美丽,十分衬你的身量。”
“左娘子的发髻甚是娇俏,让人比往昔更美了。”
“何娘子今日气色红润,是不是见了本衙内太高兴了?”
这位潘衙内大概十七八岁的模样,因为出身不错,人长得不错,性子活泼嘴又甜,尽管浮浪些,那些个脸皮薄的小娘子也不好意思去斥责什么,反而带着几分开怀与他搭话。
“果然是喜欢泡在女孩堆里的浪荡子。”
月安刚扭头跟秀真说了这么一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惊喜的话语。
“这位娘子瞧着眼生,我以前从未见过,不知是谁家的?”
月安微微扭头看了过去,察觉到那位潘衙内似乎看向了自己这一片,心道不会是问的她吧?
但月安不确定,也不想被这浪荡公子缠上,不仅不作声,甚至还状若无意地拉着秀真走开。
秀真也察觉了她的意思,配合着同她离开。
事情不出她的所料,才扭头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脚步匆匆,显然是有人追上来了。
他跑得极快,一下便拦在了月安跟前,踢了好半晌蹴鞠,他红着脸微喘着,神情有些恼。
“本衙内问你话呢,你跑什么,就是你,眼生的小娘子!”
“你是谁家的娘子?”
被直挺挺地拦在了身前,月安只得停下,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少年身上。
月安尤其讨厌别人颐指气使的姿态,更讨厌这般浪荡的儿郎,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板着脸道:“还请衙内自重,勿要耽误我归家去。”
说完月安越过他继续走,看得潘岳愣了愣,随后又追了上去,摆出平素缠小娘子那一套,嬉皮笑脸道:“你不告诉我你是谁家的,我便一直跟着你,跟到你家信不信?”
“你好烦,别跟着我!”
月安本就藏着反骨,一听这话顿时炸毛了,回头就是一脚,将人结结实实绊倒在地。
“哎呦~”
潘岳一时没防备,直接以狗啃泥的姿态摔在了地上,月安一看,立即拉着秀真就跑。
也不管身后潘衙内气急败坏的叫喊,蒙头就是往前冲,准备直接出了大相国寺回家去。
两人身姿灵活,扎进大相国寺热闹拥挤的人堆里便不见了踪影,从地上爬起来的潘岳转眼间就找不到人了,气得要命。
“不管你是谁家的,待本衙内寻到你你就死定了!”
一身鲜亮的红袍沾满尘土,潘岳气急败坏地在后面叫嚣着。
直到跑出大相国寺,月安一颗心都怦怦跳,惊魂未定。
更新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