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铁画,一横一撇都透着料峭,然合在一起又给人一种玉润之感。
字如其人,透着主人的风采与性情。
措辞也足够简练,但足以让月安重视。
直觉告诉她,崔颐这次相约必有蹊跷,就是不知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月安并不担心对方耍什么手段,两家如今都在汴梁为宦,还交情甚笃,加上崔颐那么个好名声,月安不至于担心他做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万事总要留一个心眼子,月安走前带了绿珠,还有不少侍卫,不过用的借口是去和福嘉县主去潘楼打牙祭。
温敬和林婉夫妻两人看着反应还算平和的女儿,心中泛起了嘀咕。
本以为被月安看见了崔家下的定礼,这丫头会不依,然后开始闹腾磨害他们,没承想不仅没有动静,反而还有心情去同友人出去玩乐。
难不成就这两天的功夫就想通了?
温敬心中惊疑不定,想信又不敢信,一时十分煎熬。
温敬怀着疑心让身边的厮儿松儿去打探,想看看闺女是不是借机耍什么滑头。
“主人,小娘子确实去了潘楼,没乱跑。”
温敬这才打消了疑虑,专心处理起了公务。
他得官家赏识,从地方调到京都任要职,昨日还被官家夸赞沉稳忠直,赐了几团龙凤茶饼,自当要更加尽忠职守才是。
月安在路上不仅猜测崔探花要说什么,也趁机为自己措辞了一番。
这无疑是个好机会,也能让月安同崔探花表达一下对这门婚事的抱歉。
既然走不通爹娘的路子,那边另辟蹊径吧。
怀着期望,温家的马车穿过大街小巷,很快抵达了潘楼前。
将家中侍卫留在大堂吃茶,月安带着心腹婢女绿珠往掌柜那里去,想询问一下崔颐所在雅间。
然那里早早候着了一个长随,十**岁的年纪,眉目清秀,透着股机灵劲。
一见着月安,立即就迎了上来,带着笑恭敬道:“温娘子来了,仆是主人遣来专门为温娘子指路的,唤作书玉,还请温娘子随仆过去。”
潘楼虽称为楼,但建筑楼阁并不是一簇,而是成片的,就像是一处园林,而客房雅间便散落在这座园林中。
月安带着神情有些忐忑的绿珠跟着书玉穿过长廊水榭,来到潘楼的雪字区。
潘楼客房分为四大区,分别为风花雪月,月安上次和秀真定的便是花字区的雅间。
终于,长随书玉停在了一处客房前,敲击了两下房门,对里头的主人示意道:“主人,温娘子到了。”
“请进来吧。”
熟悉的清越声调从屋内传出来,因为隔着房门,带着一丝模糊的朦胧感。
书玉应了一声是,将房门推开,躬身请月安进去。
“温娘子请进,至于这位姐姐便与仆一起在外头稍后吧。”
绿珠性子比起月安来说要怯懦些,起初还有些担忧,想跟着一道进去,但被月安稳住了。
“无碍,在外头等我便好。”
踏进雅间,一股清雅的冷香扑面而来,那是雪中春信的气味。
若在冬日见梅尖凝上一团白雪,便将它视作来年春日远方捎来的书信,故此得名。
此香最难得的一份香材便是冬日里落于梅心花蕊、沾染上一点零星花意的“梅尖雪”,因为太过稀少且收集不易,此香也就十分可贵。
崔探花身上熏雪中春信并不让月安意外,崔颐便给人一种雪中春信的清雅冷淡。
珠帘被柔白的手拨开,碰撞出清越的脆响,也让正端坐于案前的儿郎抬眸看了过来。
一身象牙白的宽袖襕袍,乌发由莲花玉冠束起,梳得一丝不苟。
少年神情清淡,背后墙上恰好挂着一副雪中红梅图,他就仿佛置身于画中的那抹梅尖雪。
见月安过来,崔颐不慌不忙起身,规矩一板一眼拱手道:“温娘子万福。”
也许是心里揣了个人,月安对崔探花的风采无动于衷,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件精美的物件,譬如名瓷或者美玉。
月安会觉得养眼,但并不会像其他怀春的小娘子一样为其倾倒、迷恋。
“崔郎君万福。”
月安还礼,面上的笑不显冷淡也不过分热情,恰到好处。
“温娘子请坐,今日请温娘子前来还请恕崔某冒昧,但在下确实有要紧的事需要同温娘子当面商议。”
“事关两家婚事。”
月安落座,对于他面上的庄重和抱歉无所谓,只噙着笑轻声道:“崔郎君不必如此,正巧我也有要紧事要与崔郎君商量,不过既然是崔郎君先行邀请,那边遵个先来后来,崔郎君先言。”
月安并不担心她接下来的话会让对方不忿,她喜爱自身,觉得自己很好,但汴梁不止她一个好娘子,如崔探花这样的儿郎也不缺好娘子作配。
闻言,崔颐神情又郑重了些,仿佛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让他很是为难。
尤其再一抬眸对上对面小娘子灵动而璀璨的眼眸,崔颐觉得这话更难说出口了。
他今日将要行的事,所要说的话,有违君子之德,若是可以,他并不想这样对待一个无辜且极有可能对他心存爱慕的小娘子。
但他只能如此,方能全了他心中道义。
念此,崔颐从袖中拿出那只樱草黄的香囊,推到了月安跟前。
“这是温娘子的香囊,当时不慎落在了身上,不识得温娘子,也无暇奉还,便只能暂且留下,如今物归原主。”
月安目光落在香囊上,带着惊讶,她还以为崔探花早就将香囊给私下处理了。
譬如丢掉什么的。
没想到竟然一直留到了现在,还专门奉还与她。
月安暗自赞扬了崔探花的品行,刚想解释一番,就听对方继续说。
“再就是,还请宽宥崔某无法与温娘子成婚。”
月安刚要解释香囊的话当即被咽了下去,瞪圆了眼睛看向崔颐。
怎么会?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
月安下意识露出了震惊乃至震撼的神情,但这副模样在崔颐眼中意味便不同了。
如他想的一样,自己这番拒婚对温家娘子造成了天大的伤害。
崔颐神情歉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话既然说出了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敛去多余的神情,崔颐肃然道:“崔某知道这话实在失礼,但崔某不得不这样做,崔某并非温娘子的良人,温娘子也会遇到佳婿,还望温娘子谅解。”
说着,崔颐站起对着月安行了一个郑重的长揖礼,瞧着满身都透着歉意。
“呃…崔郎君不必如此,快请坐,咱们慢慢说。”
月安压抑着胸腔中的激动,平复了一下心绪,连声调都多了几分柔和。
崔颐看着温娘子面上那努力遮掩也没能遮下去的笑,难免生出疑惑来。
虽然他乐见温娘子宽容谅解,但这反应委实古怪了些。
来不及思索这些,就听对面的小娘子兴致勃勃问道:“崔郎君为何会有此想法,难不成是觉得我温家的门第配不上你家,亦或者觉得我配不得你?”
月安没急着表明自己的态度,而是满心好奇这位有着汴梁第一君子之称的探花郎为何会做出拒婚这种失礼的行为。
崔颐生怕被误解成什么品行不端的傲慢之人,立即为自己辩解道:“自然不是,因为……”
月安神情专注了些,紧追不舍道:“因为什么?”
像个从枝叶中探出脑袋的鸟雀,眸光闪烁,满是好奇。
崔颐本不想提他自家私事,但眼下若是不多少说两句怕是会让对方误解,抿了抿唇,将家中最近闹腾起来的那点**道来。
“温娘子应当知道,崔某先前还有一桩婚事,但因为朝政上的原因出了岔子,家中双亲不欲再与她家结亲,但崔某不这么觉得,依然想履行这门婚事,所以……”
话未尽,月安便已经耐不住了,急匆匆道:“不必再说,我知晓你的意思了!”
月安对这位探花郎的赞扬更高了,这下不仅觉得他品性端正,更觉得他人忠贞深情,全然没了后顾之忧。
“你知晓了?”
崔颐惊讶地看向了温家娘子,惊叹地问道:“你知晓?”
记忆回溯到给温家下定礼的前夜,崔颐与正在检查定礼的父亲与母亲争执,气氛沉重。
“勿要任性,宁和,被官家贬黜可不是小事,咱们崔家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的成就,如今朝中争斗频繁,万万不能踏错一步,沾染不得这样的罪臣,不然等着我们的便是御史台的弹劾。”
崔彧神情肃穆,话语带着十足的劝慰,妻子徐蕴也在一旁劝解道:“你父亲说得没错,这不是小事,官场博弈瞬息万变,一不小心便会被人抓住把柄,官家此次盛怒,宁和你便别往上撞了。”
但崔颐偏不愿,他秉着藏于胸腔中的那一口气,坚持择自己的道。
“这是家中大人的过失,可她无错,为何要因为父亲的过错便要被迫将一门好好的婚事丢弃,虽然明面上是我们崔家被退婚,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还是我崔家有负道义,非君子之仪。”
“官家是个明君,儿子信官家定会理解我这番坚持,不会责难崔氏的。”
崔颐只记得最后父亲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母亲给顺了好久的气,然会父亲让他回自己房里思过。
再然后便是不过问他的意思去温家下了定礼。
思绪回笼,崔颐按捺下心中的纷乱情绪,目光灼灼地看向温家娘子。
连父亲和母亲都无法理解或者认同他,竟然有人只听了三言两语便告诉他自己知晓了他的意思。
“嗯,我最知晓了!”
只见明眸皓齿的小娘子笑颜如花,重重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带着鼓励意味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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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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