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宋狸把自己关在棚屋的里间,听着外间的低声商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密信被扔在桌角,她却没再碰。
她不生气吗?怎么可能。
心里还憋着气,可一想到谢行止,又忍不住担心。
“宋姑娘,谢大人让您出去一下。”守卫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
宋狸磨蹭了会儿,还是拉开了门。
谢行止坐在案前,脸色依旧苍白,却没了之前的冷硬,见她出来,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坐。”
她没说话,在旁边坐下,目光却落在案上的地图上。上面画着江南的河道,几个红点被圈了出来,是城西码头的位置。
谢京泽和谢行止对一下目光,谢京泽会意。
“宋姑娘,密信里提到粮船会在月牙渡交货,可我们查了三天,根本没有这个渡口。”
谢京泽的声音很轻,“我们的人问遍了船夫,都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宋狸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看见阿珩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张皱巴巴的纸,脸上带着兴奋:
“谢大人!宋姑娘!我知道这个月牙渡在哪儿!”
刹那,两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你知道?”
“嗯!”
阿珩把纸摊开,是张他手绘的简易地图,上面用炭笔标着一条隐蔽的河道。
“我小时候在江南流浪,为了找吃的,跟着渔翁去过很多没人知道的小渡口。月牙渡不是正经渡口,是个藏在芦苇荡里的秘港,只有涨潮的时候能通船,平时根本看不见。”
谢京泽立刻凑过去,看着地图上的标记,又对照着密信里的时间:
“密信说交货时间在明日寅时,正好是涨潮的时候。”
他抬头看向阿珩,眼底多了些赞许。
“确定位置没错?”
“肯定没错!”
阿珩用力点头,“那地方我去过好几次,周围全是芦苇,船停在里面,从外面根本看不见。粮商肯定是把粮船藏在那儿了!”
宋狸看着地图上的秘港位置,忽然开口:
“那明日寅时涨潮,我们可以分三路走。我和阿珩扮成渔翁和渔女,先去芦苇荡里摸清情况。谢大人带着暗卫在岸边埋伏,等粮船到了,再动手。”
谢行止看向她,眼神复杂。她还在气,却依旧主动提出计划。他点了点头,声音软了些:
“你和阿珩小心,若有情况,就放信号弹。”
宋狸没接话,只是拿起地图,和阿珩一起研究路线。
阿珩压低声音,跟她讲着芦苇荡里的小路,哪里有浅滩,哪里能藏人,说得格外详细。
次日寅时,天还没亮,江南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宋狸穿着粗布渔裙,头上裹着方巾,和阿珩划着一艘小渔船,往芦苇荡里去。船桨划过水面,只发出轻微的声响,雾气里偶尔传来水鸟的叫声。
“快到了。”
阿珩压低声音,指着前方的芦苇荡,“前面那片芦苇比别的地方密,里面就是月牙渡。”
宋狸点了点头,放慢划船的速度,悄悄往芦苇荡里靠。
刚靠近,就听见远处传来船桨声,似乎是粮船来了。她和阿珩连忙把渔船藏在芦苇丛里,透过缝隙往外看。
三艘大船缓缓驶进秘港,船上的人正忙着往岸上搬粮袋,袋子上印着赈灾粮的字样,却被偷偷换了标记。宋狸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信号弹。
“咻——”
红色的信号弹在雾气里炸开,谢行止带着暗卫立刻从岸边冲了出来。
粮商和官差见状,慌得要开船逃跑,却被暗卫拦住。宋狸和阿珩也从芦苇丛里冲出来,阿珩凭着对地形的熟悉,绕到粮船后面,把船锚的绳子砍断,让粮船没法动弹。
“不许动!”
“人赃并获,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粮商吓得腿软,连忙跪地求饶:
“大人饶命!是李统领让我们做的,我们也是被逼的!”
宋狸走上前,从粮船的船舱里搜出一本账本,上面详细记录着倒卖赈灾粮的数量和去向,每一笔都有李开霁的私印。
她把账本递给谢行止,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证据找到了。”
谢行止接过账本,指尖抚过上面的私印,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阿珩站在他身边,看着被制服的粮商,脸上带着坚定:
“谢大人,有了这些证据,李统领就没法抵赖了。”
雾气渐渐散去,晨光透过芦苇丛照进来,落在三人身上。
宋狸看着谢行止手里的账本,又看了看身边的阿珩,忽然觉得,之前的争执和别扭,好像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谢行止把账本收好,看向两人,声音里带着点暖意:
“走吧,回棚屋,准备回京。”
三人并肩往回走,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江南的泥地上,流下一片脚印。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
车厢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宋狸靠在一侧车壁上,眉头微蹙,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沉。
谢行止坐在对面,玄色衣袍搭在臂弯,手里拿着那本赈灾粮账册,却没怎么翻动。
他时不时瞥向宋狸,见她始终闭着眼,唇线绷得紧,显然还在为江南查案时的争执置气。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每次想缓和,总像隔着层冰,怎么也融不开。
连日奔波劳累,宋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意识沉入黑暗,前世的画面却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先是兄长被锦衣卫押走的场景,他跪在宫门前,嘶吼着“我没有通敌”,却还是被按着头塞进囚车。
母亲哭得晕过去好几次,父亲鬓角一夜白了大半,家里的古玩字画、田产地契被变卖一空,只为给兄长打通关节,可递出去的银子像石沉大海,连牢狱的门都摸不到。
后来,家里实在凑不出钱,父亲红着眼眶把她叫到堂前,身后站着个穿粗布长衫的媒婆。
“阿狸,谢家……谢家愿意出银子救,救你阿兄。”
父亲的声音抖得厉害,“你嫁过去冲喜,我们就有钱打点,救你兄长出来……”
她记得自己当时哭着反抗,却被母亲死死按住。
“我的阿狸,委屈你了,”母亲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只有这样,你兄长才有活路啊。”
出嫁那天没有红轿,只有一辆破旧的驴车。
宋狸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嫁衣,颠簸着往谢家去。到了地方才看见,所谓的谢家,只是城郊一间漏风的土坯房。
迎她的人不是她的新郎,而是一个家仆。
她的新郎此时躺在床上,都没法下床。
进了谢家,那是她第一次见谢行止。
他没对她笑,只是冷淡地接过她手里的包袱,丢下一句:
“委屈你了,等我站稳脚跟,若你想走,我绝不拦着。”
那天夜里,土坯房的窗户漏风,她缩在冰冷的土炕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一夜,心里恨透了这场交易,也恨透了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
“兄长……别抓他……”
宋狸在梦里喃喃低语,眉头拧得更紧,手死死攥着衣摆,指节泛白,眼角渗出泪来。
谢行止听见动静,立刻放下账册凑过去。见她脸色惨白,额上渗着冷汗,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还在低声啜泣,他心里一紧,下意识伸手想碰她的额头,却在指尖快要碰到时停住,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狸?醒醒。”
宋狸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眼里还蒙着未散的水汽,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
直到看清是谢行止,她才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擦掉眼角的泪,语气瞬间冷了下来:
“你干什么?”
她的反应像根针,扎得谢行止手一顿,收回手,声音放轻:
“你做噩梦了,一直在哭。”
“与你无关。”
宋狸别过脸,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梦狂跳。
前世的委屈、不甘和恨意翻涌上来,再看向谢行止时,眼底的冷意更甚。眼前这个权倾朝野的太师,也曾是那个和她做过交易的男人,他们之间,从来都隔着算计和利益,哪里有什么真心?
谢行止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知道她又要竖起防备,心里泛起涩意。
他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帕子,递到她面前。
宋狸没接,从自己怀里摸出帕子擦了擦,依旧没看他:
“不用。”
车厢里又恢复了死寂,比之前更甚。谢行止握着帕子的手缓缓收紧,看着她眼底深藏的痛楚,那噩梦显然对她影响极大,可她连一句倾诉都不肯给他。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僵局还没打破,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他不想再这样下去。
马车依旧往前驶着,离京城越来越近。
宋狸靠着车壁,闭上眼,却再没睡着,前世的画面和今生的纠葛缠在一起,让她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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