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尔从回忆中醒来,茫然抬眼瞧向四周,只见前方风沙弥漫,看不清任何。
一个声音从她心底而起,不断地告诉她:“不,不会的,那不可能是郎殊。”
郎殊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生来就在苍穹,不会为任何人侧目。
她继续踉跄向前,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她实在是太疼了,疼得受不了了,可在最后一口气消失前,她不能停下脚步,能走一步,是一步,只有尽可能走得远一些,才能更好地帮助到他。
在某个瞬间,她也会笑自己太傻了,她的亲人都已离世,这世间还有谁,值得她这般竭尽全力地守护?又有谁会记得她今日做的一切?
即便是郎殊,终有一日也会忘了她。
“喜尔”这个名字,会在某一天,被所有人忘得一干二净。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该安稳地待在避莲村,就算抵死不答应郎殊的要求,按照他的性子,也不会真的杀了她。
这样的话,就不用背负今日的一切了。
可是人生不能回到过去,要不是有和郎殊数月来的相处,她又怎能笃定郎殊不会痛下杀手?
若是抹掉如今的记忆重回当初,她的选择大抵不会改变,一切都是重蹈覆辙罢了。
“喜尔姑娘,你要记得,当你日后遇到一个名唤郎殊的少年时,要不顾一切地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面对颠肺流离的命运,你不需要做什么,只需永远陪着他。”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道柔静的女声。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郎殊是独立的一个人,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为什么要因他的命运,改变我自己的命运,他是他,我是我,凭什么要我跟着他,而不是他跟着我!”喜尔在心底,不甘地吼出。
“因为你如今的生命,是我赐与你的。”女声如涓涓细流,娓娓道来。
“……你究竟是谁?”喜尔一时哽咽。
女声示意她抬头:“你睁开眼看看。”
喜尔艰难睁开眼,眼前的风沙不见了,她来到一座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山水前,旁边的一男一女,正是当初曾救她一命的两位道长。
她清楚记得,自他们走后,村中便发了疫病,喜尔被当做灾星,被村民驱赶唾弃,间接害死父母。
她那时很不明白,为何人人都会染病,只有她是例外?现在却有些懂了,原来命运早已注定。
郎殊父母早就知道他命有一劫,所以让她来替他化解。
“我想起来了,真的是你们救了我。”喜尔低声说道,对于命运的这份“偏爱”,她并不感到开心。
“坚持到今日,你已经很勇敢了,不枉我当初救你一场。”女人欣慰地抚摸她的头。
“我应该感到庆幸吗?”喜尔很迷茫,那日后活下来的每一刻,她从未感到庆幸。
女人目光柔静地看着她:“我只知,我并未选错人。”
“……那便是最好了。”沉默良久,喜尔叹道。
“我想,我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了,”她昂起头,不再躲避,任由风沙灌进耳喉,抬起脚,是更坚定地向前。
她凭着一股韧劲,从这个山头爬到那个山头,似乎若前路无尽,她也便可永远不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想起来问:“那阿青呢?”
女人也不隐瞒:“我那时觉得,如若他能活下来,你也许会开心一些。”
“……谢谢。”喜尔平静道谢,喉咙疼到沙哑。
她是想笑的,可她没有笑的力气了。
原来她是郎殊的附属,而琉青是她的附属,是附属的附属,难怪他的运气会差成那样。
她忽然鼻酸,要是琉青早知道这一切就好了,就不用一次次地承受失望了。
这样的话,他这一生就能过得好些了吧。
“我要你生生堕魔,永世不得再入仙道!!!”赤脊的诅咒音,在魍魉沙漠的上空连连回响。
在喜尔的帮助下,郎殊顺利突破杀阵,并迅速锁定他的所在位置,将全部力量汇集于白玉戟,从他的心脏刺入。
随着赤脊最后的咽气,这场持续数百年来的妖族动乱,也结束了。
生命消散的前一刻,赤脊声嘶力竭地朝着郎殊,喊出最后一句话,就一命呜呼了,幻化出他的原身。
原来叱咤一方的妖王,竟是一只黄鼠狼。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
喜尔以为在魍魉沙漠闭上眼的那一刻,就是她此生生命的尽头。
不想她竟再度醒了过来,身上的伤虽还在,但疼痛减弱了不少,她甚至不用人搀扶,就能自行下榻,再走出房门。
若是换作别人,身上有那么大一个血窟窿,早不知道见了几回阎王爷了。
喜尔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她遇到了一个能力非凡、且愿意为了救她豁出性命之人。
这里是避莲村,喜尔先前居住的屋子,屋内外的布局她再熟悉不过,但她走遍木屋的每个房间,都没有找到郎殊。
直至她走出院门,在那棵巨大的榕树下,看到那抹如瑶琳琼树的身影,他背对着她,似在沉思。
喜尔就站在院门处,手掌扶着门扉,静静地望着他的背影,她知道赤脊已经死了,他从此自由了。
不会再有人意图控制和伤害他,他可以去做任何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身为朋友,她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她陡然生出一抹奔向他的冲动,想着想着就付诸行动了。
她想这一生那怕只是片刻,也要不顾一切一次。
这次她不再考虑诸般后果,万事凭心而动。
她从后面抱住郎殊,双臂缠得极紧,生怕他飞走了似的,郎殊拍拍她的手,温柔耐心地询问:“怎么了?”
她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摇头。
郎殊愣了愣,嘴角溢出一声苦叹:“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并不讨厌我。”
他不想承认“她不喜欢他”这个事实,可是经过这么多事的验证,他也渐渐明了,她之所以多番冒险,不过是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好在之后与他一拍两散,去过真正自由的生活,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的人生规划里,从来就没有他。
“喜欢过的。”喜尔不再掩饰自己的内心,她觉得这一生至少要有一次,她得郑重地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因为喜欢才甘愿冒险,因为喜欢才不惧生死。
喜尔带着他的手,摸向她的手臂:“其实我骗了你,当初在这里一笔一划地刻下你的名字,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为了记住你。”
那时她在腌臜道中害怕极了,脑海里想的全是他,她才知道原来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早已把他当作很重要的人了。
如果她终将和腌臜道中的人一样失去理智,变成不死不活的怪物。
那么她希望身体能帮她记住,谁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郎殊不言不语,他握着喜尔的手,泪珠一颗颗滑落。
他现在才知道这些,终归是太迟了。
喜尔温柔地注视着他,指尖挑起他额角碎发:“我喜尔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你屡次救我于水火,给了我一个精彩纷呈的人生,我很高兴遇见你,高兴到即便现在死去,也死而无憾。”
“别说了,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救你。”郎殊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在风中被撕碎,苍惶而无力。
喜尔见过他心高气傲的模样,见过他冷血无情的模样,也见过他杀伐果断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这般害怕的模样。
赤脊用他的死,给两人安排了一个悲惨的结局。
喜尔中了他的血魂咒,需要每月至少以五个活人的心头血滋养,才可以勉强维持性命。
她自己就是万千人中最普通的一个,自然知道一个普通人活下去,需要经历多少的苦难磋磨,她不止是喜尔,亦是他们每个人,所以她宁愿死,也不会为了活下去,去伤害任何人。
郎殊欲意解开此咒,于是试图去了解赤脊的过往,可是了解得越深,他就越绝望。
在一千年以前,仙妖的关系还没那么紧张的时候,仙与妖交朋友,带它们回宗门,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赤脊就是被那时途径无恙城的一名女修所救,为替他疗伤和寻找灵药,就在无恙城留了下来。
那时的无恙城还不叫无恙城,只是一座灵气充沛,还未被人发掘的荒山。
一人一妖在无恙城相伴三年,日子过得十分温馨,那时还未修成人形的赤脊整日于林间穿梭,给女修搜寻灵草和珍稀灵果,累了就回来,躺在女修的脚边睡觉。
直到有一天,女修的同门师兄寻来,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只黑狐。
黑狐不熟悉山里的路,找东西也没他厉害,每次都等着他满载而归后,再恐吓他把东西全部交出去。
他是黄鼠狼,天生惧怕狐狸,因此一直被狐狸压着欺负,有一天他终于忍不可忍,与狐狸大战一场。
狐狸被他咬伤,夺下山去,咬死了一个过路青年。
此事很快被它们的主人知晓,狐狸低眉顺眼地躲在自家主人身后,全然没有平日欺负他的趾高气昂。
女修的师兄向来偏颇,故意煽动女修,致使其认为,只有黄鼠狼才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而他的狐狸性子胆小,断不可能杀人。
赤脊被众人围住时,最后一眼看向女修,希望她能为他说一句话。
可是没有。
在没有一句询问和指控的情况下,所有人都认定青年就是被黄鼠狼咬死的。
他们扒了他的皮,将他从山崖上扔下去,任他自生自灭。
他留有一丝气息,怀着无边恨意苦修多年,成了叱咤风云的妖王赤脊,可他再回去找女修时,得到的却是女修与师兄的死讯。
之后他便彻底疯魔,发誓要让所有心怀大道之人都与所爱无法圆满,与自己的心中理想背道而驰。
血魂咒是以他的性命为引,从郎殊杀死他的那一刻生效,而此咒一旦生效,就注定无解。
故而他才会在死前说出那句话,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郎殊会为了救喜尔,再次堕入诡道,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