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鸣自诩罗汉显化已达上善若水之境。
所谓,表象蔽目,凡夫难辨;玄机暗藏,修士亦惘。
岂知有人看破,又能拨开迷雾见本相?
他亟回其首,目注其人——
一袭窃蓝长衫。似有清光流转,动则有光,宛若天人之姿。
谢行止手臂微扬,一点道法。周遭冷气停滞,顷刻万籁俱寂。
妖狂小儿嗷了一声。
甫抬首,法光劈面而至——砰!额角迸裂,踉跄跌仆,血染白瓷砖。
明明是千年道行的歧途蟒妖,在他面前却真如小儿,不堪一击。
此人首尾一贯,动作轻柔,不费吹灰之力。
空鸣目骇,刹那明了。
眼前之人,修为法力通玄,深不可测,远在他之上。
被此人一眼洞穿,不足为奇。
谢行止:“小荼!”
同样看呆的便宜伙计抖了一下,惶然而醒。他扯下腰间布袋,一松袋口。
“老板!好了!”
谢行止掣出蟒妖,猛掷于地。
一声鬼啸,一条似人似蟒的魂气从小儿体内抽出——凄厉哭喊,被甩在逢荼脚边。
“啊!”
逢荼吓得抖三抖。本能首蹴三寸,未得其要,蟒身竟滑脱而去!
不远处,空鸣率先醒神。
他摸到手边泄阳黄袍,一时间挥袍如舞、展袖若云,压蟒身于股掌之中,束缚七寸。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交织,似妖邪、似婴孩、似鬼魅,怪啸三绝、石破天惊——
还伴随着灼烧的促响,嘶嘶拉拉、嘶嘶拉拉……火烧人皮。
空鸣镇定自若。瞬时连打七窍死结,空手捶打三拳。直到袍中直冒黑气,蟒妖嚎哭渐歇,声微而弱。
稍稍松手,一缕秽烟窜入他腰间的酒葫芦中。
片刻,周遭悄然无声,安然于室。
众人似乎都一齐松了口气,收了身上神通。
逢荼差点也尿裤子,脚底麻痹。
他讶然开口:“抓、抓住了?”
空鸣嗤笑一声,轻语相嘲:“小伙子,你咋个看起来这么哈儿?”
逢荼:“啊?”
空鸣觉得他傻了,顺嘴补充:“?????????.”
“???????.”
“???????????.”
逢荼眯眼诧色,心说这阿哥头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瞬息又觉察不对。这人不会被附身了吧?冲了秽?
他瞪着眼,从兜里抓出一把五谷。
“哗啦——”迎面撒了过去。
空鸣刚犯了口业,正自在着。
黄米、黑米、薏仁、燕麦、糯米淅淅沥沥,小雨似的砸了他一脸。
脸有点疼。
空鸣气噎喉堵,唇畔抽搐,一句问候脱口而出:“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搞老子一脸!呸呸呸!”他摩挲脸,将投进嘴里的土疙瘩呸出来。
逢荼听不懂,又是一把撒出去。
辗转反复,空鸣鼻孔里都塞了俩。两手一摊,罢手不干:“来嘛!手来手断,脚来脚断,脑壳来了西八烂——”
没等到机会敲脑壳,那边有了声响。
谢行止正探查王连芳和小川的情况,垂眸唤道:“小荼,过来。”
逢荼收了神通,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老板,你瞧瞧他是不是冲秽了?”
谢行止:“他没事。”
“过来。”
逢荼哦了,听话过去。
这一看,才知道什么叫有事。
小川身子很小,蜷缩成团,胎球似的。脸部凹陷、面中青白,唇舌沉紫。四肢一层麻赖的跳蚤疙瘩,双手被烫过,赤红红、皱巴巴。
谢行止:“无根水。”
逢荼背包一掏,拎出陶瓷小瓶。
老板伸手,他老实撬开瓶盖,朝他手心倒了半瓶。
谢行止:“再来点儿。”
逢荼翘起瓶子屁股,倒了个底朝天。
谢行止点头,双手搓了搓。水很多,淌在他手掌。若笼轻绡、光如流萤;触之不濡、水不能浸。
手掌微热,捏起小儿手臂轻搓,环旋三圈。
稚童手臂猝然肤若鳞解、皮屑若蜕,搓动时碎屑簇簇,密密匝匝……
直到浑身都蜕了一层皮,似蛇重塑。
乍眼一看——通体白净、面色红润,恢复如初。
“诶?”忽地一声。
“你真是个行家。这是哪行手底下的,没见过啊?”空鸣正经了,脑后探脑道。
逢荼鼻嗤一声:“我家老板可不是寻常门路,你个二把刀少打听!”
空鸣啐了一声,不服周:“小伙子,瞧我不顺眼吧?”
逢荼面色如纸,心思昭然。瞪了和尚一眼,,哼道:“我是实话实说。”
“你和我老板比不得。”先下结论,又咂嘴道:“俗话说:‘一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你这样的二把刀,一看就空有其表,油嘴滑舌。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嘿!你这就是瞧不起我,对我这么有意见——怎地,我方才惹到你了?”空鸣抚膺自问,没寻出由头。
逢荼侧过脸去,轻哼一声。
懒得跟你多说,瞧不起你还需要理由吗?
空鸣却笑了,觉有妙趣。他迈步贴上小伙计,勾肩搭背讨滑道:“小伙计,你别恼…”我怎地惹你了,我给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
指尖乍触,小伙计就立刻拧身如旋、连退三步。
面皮紧抽,撅着嘴能挂油瓶儿。
嫌弃在脸上画地图了。
空鸣唇张未发,话到舌尖半句吞。
“你怎地怎么嫌弃?”
逢荼上下扫视,直言不讳:“脏。”
“我哪里……”我哪里脏?顷刻又反应过来。刚才情急之下,泄阳保身。
“这不是形势所迫吗?而且很好用啊……这都是精华!”最后一声扬起来,孤芳自赏。
逢荼:“别碰我。”
他只下达最后通牒。
空鸣手臂悬在半空,悻悻了。
谢行止两耳不闻窗外事,安置好稚童后,又去查看墙根瘫倒的王连芳。
逢荼跟着老板趋近,刚蹲下就嗅到一股味。
熟悉的腥臊味。比较方才,加了许多臭不可闻。
《孔子家语》中:“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堪比其之。又臭又腥,水腻之物似的,冲击力极强。
他五感灵敏通达,对他来说折磨更加。
逢荼啧道:“就算是精华也不用一直泄吧?你能不能滚出去啊……?”
跟水生动物,发情期的晨起第一泡有什么区别。
刚怼着酒葫芦喝了一口,就被扣上帽子。空鸣不服道:“小伙子,就算你对我有意见,也不要随意冤枉我好吗?”
逢荼切了一声:“不是你还有谁?”
这里还有随便大小便的人吗?——言罢瞬息,他的余光就瞥见一团身影。
只见,青年男人瘫坐在卧室门口。
身上的居家服皱皱巴巴,湿了一大片。白瓷染了层黄,顺着瓷砖缝隙流动。
他面露惊愕,汗出如浆、身若觳觫。
吓坏了。
逢荼恰才跟和尚拌嘴,目不窥园,漏了听声辨位。
谁知这梁承德无声无息瞧看了多久,怕是将一切都收入眼中了。
怪不得吓成这样。
谢行止侧目,只道:“如你所见。我们并不是坏人,也不是邪祟。”
“只是通玄之人,与你并无过多差别。”
“不必害怕。”
语气平直,言毕即止。听不出安慰的意味。
逢荼也瞧他,不解道:“喂,你不过来看看你的孩子吗?”
“他方才遭了罪。”
试图唤醒一个男人的父爱。
“做梦。”
空鸣想。
一个没有见过生死门,没有爱抚过妻子和孩子的男人。一个沉溺于情人温柔乡,只知享受爱欲背德之情的男人。
一个没有付出血泪,坐享其成的男人。
一个家庭中奉献无足轻重,却地位崇高的男人。
不论是对母亲的爱、妻子的爱、孩子的爱——以及对家庭的爱,都是在饱食终日后分出心思的爱。
男人擅长在吃得沟满壕平后,从发黄的牙缝中抠出可怜的爱
——送给亲爱的妻儿。
这已然仁至义尽,却也父爱如山。
空鸣对此司空见惯。
青年男人脸上的担忧如昙花一现,再寻无踪。
谢行止已经将祛秽的圣水送服,将王连芳扶坐靠墙。
稍俟片刻。
王连芳睁开眼,瞳孔神虚,久乃复明。
彻底醒了。她本能叫了声:“我儿!”
声如锥心刺骨鸣。
又登时道:“我乖孙儿!”
她匍匐着,找到她精神的归属之一。
昏睡在沙发上的稚童小儿。确定他完好如初,并无他恙。她如释重负,将喉中死气吐出来。
余光又瞧见梁承德。只注意到儿子面露惊惧,便顾不得其他。
她怀中还抱着孙儿,又回首踉跄朝着儿子奔。急匆匆的,赶着投胎的势头。
王连芳半跪在儿子面前。那条母亲节收到的长裤吸血似的,将儿子泄出来的不堪咽下去。
腻也好、臭也好、腥臊也好。都借由那条哺育的脐带,嫁祸到她身上。
感动人心、惊天动地、伟大至极。
“呵。”
空鸣嗤笑一声。
逢荼疑惑:“为何发笑?”
“没什么。”和尚摆摆手。
事已至此,王连芳几人都稳定下来。
小川在卧房内熟睡,稚童身体特殊,谢行止告知他们要睡上一天一夜才会醒。
王连芳往他们手里塞了一包红封。
谢行止不发话,逢荼便不敢动。直到老板点了点头,逢荼才赶忙伸手去接。
但见和尚,他笑盈盈就揣怀里了,不忘客套:“哎呀,你们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们不要?那都给我吧,我帮他们收着——”说着,和尚伸手一揽,准备将三个红封都兜圆了。
吓得伙计团了一下,急揣入怀。
“你咋脸皮那么厚?”逢荼捂着口袋,不忘呛他。
空鸣不恼,喜滋滋哼曲儿似的:“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
逢荼恼了,嘴上不认输:“是是是。谁能比得上你啊?——铁皮脸、铜鼻梁,脸皮赛过城墙砖,挨骂当过吃蜜饯。”
得了红封,空鸣便能屈能伸。
“对啊,知我者小伙子也。”
逢荼:“别叫我小伙子。”
空鸣:“你又没告诉我名字,我还能叫啥?”
“小弟弟?”
逢荼脸又气红了。
“也不许叫我小弟弟!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逢荼。”
“我叫空鸣。”和尚道。
他又注意到一侧,朝着谢行止问:“诶,这位小哥,你叫啥?”
逢荼瞪他:“就你,也配知道我家老板的名字…”
谢行止如实答道:“谢行止。”
空鸣诶了一声,满意道:“瞧瞧,这就叫格局。”
“封条小兄弟,你要多跟大老板学一学。”
逢荼咬牙:“念错了!逢荼!”
“哦,封条,对的啊。”
“逢荼!”
“奉调?”
“你故意的是吧?”
“冤枉人是吧……你写出来,在我手上写。”
“我才不碰你呢,脏死了,都是尿!”
“我刚才都洗干净了——”
谢行止被夹在中间,左边一句右边一口。他有些愣神,本能开口道:“小荼,你们先去外面等着。我还有话要问。”
逢荼听话,哦了一声就走了。
和尚似是跟屁虫,追上去要争论个高下。
但好在,周围安静了。
谢行止接过茶水,正色道:“我还有些话要问。”
“牵连甚广,决定我能不能将此事了结。所以还请婆婆您仔细回答。”
王连芳敛容屏气,道:“您问,我知道的话肯定都会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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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滑头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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