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自陶并没有很惊讶的模样,像是意料之中,只是说道:“你可真是大胆。”
陶思越耸耸肩,说:“反正都是要结婚的。”
这个院子的廊檐很宽阔,廊檐下摆着几株花草,看起来主人很爱惜,将它侍弄得叶绿花艳,肥嘟嘟的一朵,缀在枝头上,就连叶片都是饱满的,陶思越看了看这欲下雨又不下雨的天色,将花盆一盆盆的挪到了屋子里,说道:“估计快要下雨了。”
陶自陶附和道:“的确是要下雨了。”
“你休假什么时候结束。”陶思越搬完最后一盆花也在廊檐下坐下了,藤椅很软,他将全部力气都卸下,问陶自陶。
“就这两天了,等事情差不多结束我就走了。”陶自陶颇为自嘲地说道,“你比我勇敢,至少婚姻是你自己选择的,但是没有想到你选择的这么快,今天晚上就解决了这件事情,我还以为至少要走走流程呢。”
陶思越只是笑笑,他并没有告诉陶自陶是梁雀桐主动开口要求的结婚,他只是顺势而为。
此刻的天幕,没有一颗星,院子里的海棠早就谢了,只剩下葱郁的叶子,石榴倒是开花了,花瓣处裂开一一瓣又一瓣的花壳,开得还不甚浓郁。
梁雀桐在往家走的这段路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好似还在梦中一般,思绪纷飞,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她是看着陶思越离开的,一开始还能看见他的背影和他在灯下的影子,后来就彻底隐入黑暗中了。
院子里的吵闹声已经停了,不知道赵红真是怎么把任占娟劝走的,又觉得刚刚那一幕像是戏台上的一场戏,刚要唱起来,她就拒绝扮相逃跑了,因为这场戏太荒谬,观众爱看,可是演戏的人却饱受折磨,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配合亮相的。
她路过水管的时候洗了把脸,洗到额头的时候加大了力道,像是要把那块给搓掉皮一般,这不是她和陶思越第一个吻,但是她一点都不想留下这段记忆。
她嫁给陶思越不为别的,只为了能有个地方居住,以后但凡有机会她都是要离开的,她一定会离开的,梁雀桐撑着留着自来水的水龙头,深呼吸了口气,才算是把内心所有的不满以及暴躁的情绪给平静下来。
她的愤懑,她的不甘,她的无依无靠,都不会太长久,梁雀桐想,她一定能够自己养活自己,梁雀桐的誓言已经发下。就在这无人见证的时刻。
屋子里还亮着灯,梁雀桐看到除了梁贺圆人都到的很齐全,估计梁贺圆已经睡下了。
余下的这些人一个个都坐在灯下,默不作声,沉着脸色,看到梁雀桐进了门才齐刷刷扭过来头看她。
梁守军还在吸烟,屋子里气味并不好闻,他收了烟杆,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一般,吼出声:“梁雀桐,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梁雀桐还是会被梁守军的吼声给恐吓住,哪怕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这种吼声,可是这种声音刻在她过往的生命中,几乎贯穿了每时每刻,这种对梁守军的畏惧是下意识的,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不再恐惧的,可是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
梁雀桐的耳膜在嗡嗡地响,她想说些什么,可是耳膜里的声音太响了。
赵红真这次并没有说话,只是在梁守军发怒之后保持沉默,以她对梁雀桐的了解,梁雀桐是最害怕梁守军发怒的,因为梁守军真的会打她,每一巴掌每一拳头每一脚都是不留情的,梁雀桐会被这个吼声给呵住,然后掉下眼泪求饶,会温顺的同意把任何东西让给梁鹭生,会同意少吃一点饭,会愿意剪掉头发,这是梁雀桐在这个家里的谋生之道。
赵红真没有想到梁雀桐会说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我也无所谓的,你只要打不死我,我会杀掉你的,如果你敢打我的话,我说到就会做到。
梁雀桐脸上没有愤怒,只有冷漠,眼睛像是死水,可是你能看到恨意。
她上一次见到梁雀桐这个神色和眼神,是在五年前,梁雀桐不愿意梁燕文出嫁。
对于梁燕生的那场婚事赵红真很满意,即使男方年纪大了一点,但是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梁燕声只要一出嫁梁鹭生就能够结婚,他们家里当时根本出不起娶新娘子的钱,只要梁燕文嫁出去了,什么都有了,能够解决掉一个切实的困难——房子不够居住,儿子没办法娶媳妇,也没钱娶媳妇。
况且等到时候梁雀桐再下乡一插队,日子就会十全十美的,家里面少了两张吃饭的嘴,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饭。
但是梁雀桐一个半大的丫头竟然怂恿着梁燕文逃跑,梁守军知道了之后将梁雀桐打得快要吐血,好容易长长一点的头发也在那个时候被梁守军一剪刀剪断,凹凸不齐的,这是那个年代惯有的羞辱手法。
梁雀桐也知道这个惩罚手段叫做髡刑,她上初中的时候历史老师讲过,古时候犯了罪的人要剃去头发,这是一种对人格的侮辱。
梁雀桐那次几乎是挨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没有求饶,虽然还在哭泣可是默不作声,她对梁守军说:“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赵红真一开始没有听清楚梁雀桐在说什么,她只是听见后悔,她一开始以为是梁雀桐说她自己后悔了,可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根本不是求饶,那是说她不会再求饶。
她咬着牙关,即使被打得无法出声也不愿意再向梁守军示弱。
赵红真几乎快要忘了梁雀桐还有这么刚烈的一面,她忘了离开首都远去内蒙古的梁雀桐那时候已经像一只会反抗的小兽了。
赵红真板着脸,说道:“你怎么对你爸说话呢?你爸不也是为你好,你也得为我还有为你爸我们着想一下吧,你刚刚那么说话,还丢下一群人出去,让我跟你爸多没面子啊。再说了,人家任主任还管着你工作分配的事情呢,万一以后给你穿小鞋在怎么办,你还要不要工作了,再说我跟你爸,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考虑,你这个年龄也该结婚了”
梁雀桐听到赵红真这么一番粉饰太平的话就觉得可笑,“你是不是在我会首都之前就和任占娟商量好了,商量好这件婚事,如果我不同意的话,你是不是告诉她就不让我得到任何一个工作的机会,你是不是还给她说我肯定会同意的,说你这个女儿的婚事你们是绝对能够当家做主的,是这样吗?”
梁守军往前走了一两步,举起来手掌就要往梁雀桐脸上招呼:“你怎么对你妈说话的。”
梁雀桐偏了一下身子,巴掌并没有打到她身上,她冷笑着说道:“你如果打我的话,我会喊的,街坊邻里都来听听就好了,即使没有人管,也得让人家知道一下我们家的家事,有人要再次卖女儿了。”
梁雀桐在再次两个字上着重强调了一下。
“家里的事要是让外面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她这么大的人你再打她也不成样子。”梁鹭生沉默半天才开了口。
梁雀桐自然知道梁鹭生开口阻拦只是因为他不想让家丑外扬,也不想让外人说他的闲话,他是相当好面子的人,和梁守军这点儿像得不得了。
“明天你跟着我去一趟任主任家里,你到时候跟任主任的儿子好好聊聊,接触接触,她那个儿子除了身体有点毛病,其他的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任主任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嫁过去之后以后不还是你当家做主。”赵红真又在说好话了,拿出她自认为的优点讲给梁雀桐听。
梁雀桐只觉得赵红真聒噪,她干脆宣布,“我已经有结婚对象了。”
她全然不顾赵红真和梁守军会不会得意,觉得他们逼她离开这个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家,离开这里,然后有个住的地方,接下来就能够想办法自己活下去,她已经受够了。
赵红真问道:“谁?是谁?”
“我以前插队认识的人。”梁雀桐像是在嘲讽赵红真和梁守军,也像是在嘲讽她自己,“我会尽快嫁出去的,在这个家住不了几天。”
赵红真最关心的自然不是梁雀桐到底嫁给谁,最关系的是梁雀桐嫁的那个人能够给这个家带来什么,“是首都的吗?他爸妈是做什么的?”
她更想问男方家里愿意出多少钱,如果出得多了,任占娟那里回绝了自然也无所谓,即使会得罪她,但是家里面除了梁雀桐之外,也没有人会需要和任占娟打交道,即使是得罪了,对家里也造不成什么特别大的损失,损失的只有梁雀桐一个人罢了。
“首都的,但是爸妈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家里穷的叮当响。”梁雀桐知道赵红真想问的最核心的问题是什么,于是她干脆开口堵死,即使她知道陶思越家里应该不会很差劲。
可是要她给这个家里掏一分钱她都觉得可惜,即使这个钱不是她的,更何况她花了才会觉得恶心,觉得这对赵红真和梁守军来说简直是件幸事。
“穷得叮当响你干嘛要嫁?”赵红真走上前想要握住梁雀桐的手说几句好话,但是梁雀桐却背在了身后,她有些讪讪地说道:“妈也是为了你好,家里穷得叮当响到时候你嫁过去得多受罪啊。”
“可是我嫁出去了,我就能腾出来房子给你们了,这个家再也不会拥挤了。”梁雀桐指出了赵红真另外一个关心的问题。
果然,赵红真看看梁守军,又看看梁鹭生,两个人像是比较满意这个结果了,自然不会再过问,赵红真也知道一脸不满意的模样,说道:“妈都是为你好,等你嫁了人你就知道了,你二姐嫁的……”
赵红真话说到半截停下来了,梁雀桐听不得这个话题,她现在知道了,至少梁雀桐真的要嫁出去了不是吗,即使得不到什么好处,也少了个累赘。
思及此,赵红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满意了,只是说:“到时候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你至少要让男方上门拜访一下啊。”
梁雀桐什么都没有答应,坐在了空着的一张凳子上,满脸死寂,淡淡地说:“我要睡觉了。”
这一场闹剧这才算是就此止住。
梁雀桐第二天醒得也很早,她照例自己给自己做了一顿饭,然后出门了,她要去看梁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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