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栋在屋门口的阴凉处闭眼闻着烟叶,大蒲扇摇摇摆摆,扇风的让人使劲儿扇也赶不走无尽的热气,他穿着件无袖白色背心,坐在马扎上,天上白云滚滚,日头正盛,地上暑气浓浓,砖地蒸腾,也就只有屋檐下的还有点阴影可以挡挡太阳。
卓行路进了门走到宋国栋坐的地方,打招呼道:“宋伯伯。”
宋国栋猛的睁眼,被太阳蒸晒的昏昏沉沉的身体慢悠悠的缓过来。
他没想着卓行路按时来了,一开始他只以为这个小伙子单纯的客气一下罢了。
“来了啊。”宋国栋从马扎上站起来,说着就要让卓行路进屋去喝口凉茶。
宋国栋问道:“家里收拾的怎么样了?”
卓行路接过宋国栋递过来的搪瓷杯子把凉茶一饮而尽,里面泡着晒干的蒲公英叶,去火降暑,“被褥还有锅碗瓢盆之类的洗洗涮涮,住人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只不过边边角角的还得一些功夫弄完。”
“慢慢来,不急。”宋国栋说。
卓行路看了下四周,道:“伯伯,您家的柜子是在里屋吧?”
宋国栋说:“是,就是里屋的衣柜,年代久了,花色也不好看,才想着换一换。”
卓行路在上衣短袖口袋里掏出来了两张草图,给宋国栋看,说道:“您看看这种样式,行不行,您觉得怎么样?”
宋国栋不曾想卓行路直接拿着做好的衣柜草图上门来了。他视力不是太好,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了老花镜,对着卓行路平摊在桌子上的两张纸慢慢看。
柜子方正简单,只是上面的雕花着实好看,花纹缠缠绕绕的从中间向四周铺开,不显得花哨,只添低调典雅,镜子嵌在左半拉柜子门上,柜子底部还加了两个开合式的抽屉,另一张图也是这样的款式,不同的只有花纹不同,一张花纹像是如意,一张花纹像是凤凰展翅。
宋国栋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草图,看完后又看了一眼卓行路,道:“这家具图是?”
卓行路明白宋国栋话中的意味,道:“是我自己画的。”
他在生产队已经干了两年,插秧、锄地、施肥、挑粪,很多事情都已经做的驾轻就熟。
除了干活儿争分之外,他住的宿舍附近有一家老乡,靠着在生产队做木工拿公分,卓行路闲的时候就拿着到镇上买的纸烟,递上一两根给他,在一旁学着些基本的手艺。
时间久了他就上手自己做了,后来不忙的时候他就骑着自行车到县里面去观摩出售的柜子样式,县城的柜子样式虽然算不上时髦,但是总体来说已经领先乡下不少,有的时候还能看见出售的上海牌家具。
他靠着小时候跟着他爷爷学的绘画功底,竟也慢慢的开始能够临摹出来柜子的样式,临摹出来吼就开始研究结构,跟着做木工的老乡两个人一起做新样式。
卓行路的动手能力就是这么一步步的锻炼出来的。
宋国栋不可思议,道:“这真是你自己画的,柜子也是你设计的?”
虽然是草图但是从要用的木材还有木板的长宽高,卓行路都已然标好。
卓行路明白宋国栋的疑惑,于是简单的讲了一下他是从哪儿学到的这门手艺。
“老乡人好,看我愿意学,就很好心的教给我了,说也是个谋生的技能。”
宋国栋这下算是真正正视他眼前这个在他看来还是个不着调的半大青年。
肩膀宽厚,眉目坚毅。
是个真正的青年了。
宋国栋也开始正色和卓行路谈着做木工的思路,等两个人把细节敲定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宋星运下班的时候了。
卓行路看了眼手上的表,起身告别,宋国栋也没有多加挽留,只是想着卓行路谈吐中是个忠厚坚定的人。
卓行路初始回城,还没有一辆属于自己的交通工具,只能靠着两条腿步行,他刻意抄着小路走在有茂密枝叶的树下。
半个小时左右,卓行路就走到了宋星运厂门口,他看了看四周,果然有卖冰棍的,于是花了一毛钱,买了两个桔子味儿的冰棍。
到了下班的点后,厂门口陆陆续续开始人群涌动,骑车的、步行的,三两成群,瞬间厂门口变得熙熙攘攘。
卓行路从第一个人出来就开始盯着厂门口的人不放了,因为人太多,他们两个只说了在厂门口见,卓行路害怕两个人互相瞅不见谁。
还好卓行路看见了站在厂门口像四周张望的宋星运,她挎着一个军绿色的包,额头前没有扎起来的碎发随着风飘荡,长长的脖子直起向四周观望。
卓行路叫:“宋星运。”
宋星运还在张望,根本没有注意到走到她身边的卓行路,她猛地回头,看见是卓行路,道:“我还怕人多了你找不到我。”
卓行路把买的桔子冰棍递给宋星运,说:“你很好找。”
宋星运的确很好找,卓行路在六百多个日夜、两轮春夏秋冬里,描摹、回忆着宋星运的眉眼,又长又媚的一双眼睛,多情不用言语,可是偏偏笑起来像是被人从天上摘掉的一轮皎洁月牙。
还有秀气白皙的额头,白瓷般的圆脸,永远挺立的脊背,说话永远正儿八经,像是不接受任何调侃和戏弄,只是涨红的耳骨将她的心事全部泄露。
她像是生长在温室的不带野性的玫瑰,娇艳欲滴,可是宋星运本人从来不愿意张狂明媚,散出醉人的香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像朵绚丽的玫瑰。
她大部分时间又像是无转移的蒲苇,不会被狂风吹折,勇敢适应自己所处的境遇,迎风而立,永远都是那样纯粹且直白。绚烂或消逝,她都是那般模样。
陈薇是陪着宋星运一起出来的,她本来准备下班的时候和宋星运一起去布匹店看看有没有适合做裙子的布料,谁知宋星运说她要跟人一块去服装店买衣服。
她好奇心重,以为是宋星运的相亲对象,就缠磨着宋星运想看看这朵娇花到底和什么样的人在接触。
当宋星运告诉她要一起去服装店买衣服的不是她对象之后,陈薇就更加抑制不住想要见一见的好奇心了,宋星运拒绝不得,只得和陈薇一起出来了。
陈薇不待卓行路走近,就注意到他了。
他在一众人中有着绝对优秀的样貌和身高,挺鼻薄唇,剪的是一头短发,衬得五官立体又扎眼,短袖外露出的臂膀线条流畅,通体矛盾的有着懒散和坚毅感。
他步子迈的大大,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向她们这边走过来,像是他漂泊中最终选择的栖身之所就在此处。
等到卓行路叫住宋星运,陈薇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就是宋星运要陪着去服装店的人。
宋星运给还在观察卓行路的陈薇介绍,“这是卓行路。”
宋星运又给卓行路介绍陈薇,道:“这是我同事也是我的朋友,陈薇。”
卓行路像是才注意到陈薇,经宋星运的介绍才将牢牢粘在宋星运脸上的视线移开,打招呼道:“你好。”
陈薇停止观察眼前的这个人,道:“你好。”
卓行路又看了一眼宋星运手中的冰棍,道“我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出来,没有想到还有其他人,就只买了两个,另一个已经吃完了。”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卓行路的目光聚焦在哪里,能清楚的感知到卓行路面上的热情和内心的敷衍,他解释只买了两个冰棍也只可能是碍着她是宋星运朋友的份上,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只关注他所在乎的。
陈薇凑到宋星运耳朵边,以一种开玩笑的语调说:“你给哪儿找的这么帅的人。”
宋星运听到后先看了卓行路一眼,有点做贼的姿态,怕被卓行路听到,只得说:“我发小。”
陈薇见到了卓行路算是满足了好奇心,大方得体的和二人告别,以一种有些捉弄的语气说道“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对着宋星运挤弄了几下眼睛,就飞快的骑车赶着人潮离开了。
宋星运对于陈薇善意的戏弄十分不自然只得咳了咳装作清嗓子,道:“咱们先去给你瞅几件短袖吧。”
她一眼就看见卓行路的短袖被揉搓过度,并且晾晒的时候卓行路根本没有想着把短袖伸展开,领子部分已经肉眼可见的不服帖。
“其他衣服等天冷了你自己摸熟路你就自己去,反正天还暖和,也不着急添置其他衣服。”
宋星运如是说。
卓行路根本没把宋星运说的第二句话放在心上,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他只要现在,抓紧和宋星运相处的每分每秒就是现在他所需要的。
宋星运认真的吃着手中的桔子冰棍,桔子的甜味在她味蕾中绽开,她今天渴了一天了,也就只喝了点白开水,虽然解渴,但是属实是寡淡无味,桔子香甜还有些许酸涩的味道好闻又好吃。
宋星运和卓行路两个人为了避开人潮,往旁边的杂货店挪动了一下。
宋星运看了看卓行路四周,说:“你又是步行来的?”
“现状所迫。”卓行路坦然的应答,“况且又不远。”
宋星运道:“这么热,你下一次不要再来了,要是来的话,也借辆车子再来啊。”
卓行路说:“那这会儿反正是借不了车子了,我人都到你跟前了,我骑车带着你吧。”
宋星运说:“你可别把我摔了啊。”
她对于卓行路第一次学会骑车就到她面前显摆,非要让她坐后座给她露一手,结果给她差点摔烂屁股墩的事情记忆犹新,因此她多多少少对卓行路的骑车技术戒备着,害怕再来一下。
卓行路大笑,道:“都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宋星运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个冬天,雪下得白茫茫的一片。
她那时候有十二岁,卓行路十三岁。
麻雀零零散散的几只落在电线绳上,被冻得不想动弹,街道上人烟稀少。
宋星运早上起来后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炉子前面烤火,炭火里面烤了几个桔子还有红薯,喷香气散的远远的。
卓行路就是在这时候叩响她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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