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就是农村,还去什么北大荒,让三丫头跟我回家,就在咱们村下乡!”秋老太太铁青着一张脸,对着面前的儿子儿媳唾沫横飞。
隔着门板秋芝婷就听见了她奶的咆哮声,对着探出头打量情况的邻居微微一笑,秋芝婷伸手敲了敲屋门,屋内的争吵戛然而止,一阵儿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就打开了房门。
“婷婷回来了,怎么样,事办成了吗?”开门的是秋芝婷妈妈,她一边说话一边侧身让了位置,待秋芝婷进了屋又将门板牢牢关上。
门外的邻居对视一眼,彼此用眼神交流讯息,有个屁都知道是谁家放得破地方,一层薄薄的门板能挡住什么?
秋芝婷不想让她奶跟她爸妈再起争端,还没等人开口就把粉色的单子放在了桌子上,“事儿办完了,革委会给批的条,凭此条可以买一个暖水壶一个洗脸盆还有两条毛巾,不要票。”说完,越过她爸妈坐在了她奶身边,伸手揽住了老太太的肩膀,“奶,知识青年下乡是国家政策,去北大荒也挺好,每个月都有工资,还给算工龄呢,以后我也是有工资的人了。”
对着心爱的孙女,秋老太太到底收敛了几分脾气,但还是扒拉掉秋芝婷放在她肩头的手说:“你别拿我当不懂事的老太太糊弄,北大荒过去可是没有人烟的地方,真那么好,闯关东的时候怎么没人往那去?”
“娘,那地方现在是军垦农场…”秋爸刚想说话就被秋妈拉住了衣角,老太太这几天逮谁喷谁,也就秋芝婷能讨几分好,他们还是少开口的好。
秋老太太看见孙女拿回来的条儿就知道这事定准了,本想息事宁人,给孙女多带点好处省得去了受罪,不经意看见秋妈的动作,一股火直冲脑门儿,对着秋爸发起难来,“这么好的地方你大女儿二女儿怎么不去,一个两个的都有爹疼有妈爱,找了对象安排了工作,就我的小三儿活受罪要去那么老远的地方!我命苦呀,一个人拉扯大你们兄弟俩,现在身边就养了三儿一个可心人,你们还要她去受罪!”秋老太太本只是想闹闹儿子儿媳,没想到越说越心酸,忍不住抹起了泪。
秋爸是个耳根子软的但也不妨碍他孝顺,老娘这一哭,他恨不得自己去了北大荒,好解了老娘的心病。秋妈一边死命拉住猪队友丈夫一边给小女儿使眼色,紧要关头,也顾不上母女情分不情分的了,真让丈夫把工作让给小女儿,一家子喝西北风不说,以后唯一的儿子保不齐也要下乡!
秋芝婷也不想让秋老太太继续哭闹,下乡是定准了的事,等她走了就剩秋老太太一个孤寡老太太,这时候得罪狠了儿子儿媳也不是好事,“奶,我去革委会批条儿的时候遇见了不少职工子弟,别说是咱家,听说就是高厂长的儿子也下乡了。再说了,我爸是装卸工,这个活我也干不来。小弟也才十岁,妈把工作给了二姐工资也少了不少,家里还指望着爸的工资呢。”
秋芝婷轻声细语地哄着秋老太太,这个家没有秋芝婷的房间,秋家两姐妹和秋小弟的房间也只是隔出来的小房间,所以秋芝婷轻车熟路的揽着老太太进了秋爸秋妈的屋子,进了屋还顺带用脚带上了房门。
看着小女儿哄住了婆婆秋妈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拿起了秋芝婷放在桌上的批条,“一会儿我去供销社看看,抓紧把东西备齐,别落了什么。”
秋爸恹恹地,“挑好的买,别心疼钱。”
“知道,婷婷也是我亲生的!”秋妈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利落地出门。自从把工作给了养在身边的孩子,让从小养在乡下的小女儿下乡后,人人都说她们两口子偏心,她也认,她是偏心。可十个手指有长有短,不管伤了长的还是短的都是她疼,谁让她们这样的人家没本事呢。
秋芝婷不管门外两口子的想法,跟秋老太太坐在了床上,祖孙俩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奶,北大荒农场一个月工资32块钱呢,我听说食堂一天管三顿饭,一个月吃得饱饱的也就花个十多块。到时候我就给奶邮钱,奶有了钱一天一个鸡蛋,做村里最幸福的老太太。”
秋老太太不住磨搓秋芝婷的小手,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真真的疼到心里,“傻孩子,人家说啥你信啥,真有那么好的地方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小孩子去,等去了多的是你的苦头吃。”
秋芝婷将头靠在秋老太太肩头,轻声说:“这话在外面可不能说,主席可说了,广阔农村大有作为,我这是为国家做贡献去了。”而且她这个年纪,不去当知青就只能等着嫁人了,现在十八岁就能领证,在农村更是不领证先摆酒席也可以。她儿时的玩伴当上父母的已经好几个了。
秋老太太这一辈人把主席的话当做天,当做真理。可谁家孩子谁心疼,别看秋芝婷跟着她在乡下长大,可17岁的姑娘上学一口气上到了高一,地里的农活更是一手没让她干过!本来再开学该上高二了,没想到一杆子被支援到边疆去了。
秋芝婷知道秋老太太心情不好,变着法地哄她开心,凑到她耳边轻声安慰:“奶,两年一次探亲假,一到时间我一准儿回来。北大荒棒打狍子瓢舀鱼,我给奶往回带野鸡河鱼,奶给我做用大豆油烙的喷香的鸡蛋饼还有自家做的豆浆和豆腐。”
“馋丫头就想着吃!”嘴上这么说,秋老太太到底搂着孙女,一脸爱怜,“奶在自留地给你种一块老品种的大豆,那才香呢!”
“还是我奶对我最好,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奶奶!”秋芝婷拿脸蹭着秋老太太的胳膊撒娇说。
秋老太太看着这张与亡夫相似的五官,又因为脸型柔和而显得愈发秀美的脸蛋儿,轻轻掐了掐秋芝婷的小脸儿,“你也就会靠着这张脸蛋儿和小嘴讨我欢心。”说完忆起往昔,“和你爷一样,仗着张好脸,一开口哄死个人。”
秋芝婷暗暗点头,秋爸不也是凭着长得好讨了丈母娘和媳妇儿的欢心,才在机械厂找到了工作,摆脱农村户口的吗,可见颜狗在哪个时代都不缺,“那还真是感谢我爷,要不我怎么给您当孙女呢!”
“我的三儿这么好的姑娘,托生在了秋家,苦了你了。你老子娘偏心,你在他们身边也没什么帮衬,说不好还要拖累你。”说到这秋老太太擦了擦眼泪,恨恨道:“老大老二都叫个甜啊果啊,偏偏给你取个止停,要不是上户口的公安改了字,那名字得多难听啊!就因为生了三个女儿,我这个婆婆都不急,他们急个什么劲儿?”
就因为这件事,秋老太太从来没喊过秋芝婷的名字,家里也只有秋老太太喊她三儿。可比起名字,秋芝婷还是更喜欢老太太喊她三儿。她穿过来就知道了这个典故,三岁就跟着秋老太太去了乡下,她再没想过跟秋爸秋妈修复感情。与父母无太多感情,好在眼前的老太太一人就可以弥补所有,秋芝婷将秋老太太鬓边的碎发抹平,“我有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奶奶。”
秋芝婷跟着老太太过了十几年,最是知道怎么讨老太太欢心,一下午的功夫祖孙俩腻歪在一起,总算哄好了秋老太太。等太阳西斜,秋妈大包小包跟秋甜秋果一起进了家门,身后还跟着刚放学的秋小弟秋志军。
秋妈刚一进门就喊:“婷婷,快来看妈给你买了什么,快来看!”秋妈大包小包买了不少东西,心里也存了一些补偿小女儿的心理。
秋老太太跟着孙女从房里出来,一起翻看秋妈买的东西。除了条子上不要票的暖水壶洗脸盆和毛巾,秋妈还买了一打编织手套两双军板鞋和一个新饭盒一盒子桃酥,放下手里的东西又从怀里掏出三盒蛤蜊油和一盒雪花膏。
秋果哇了一声,伸手就要拿,秋妈拍掉秋果的手把蛤蜊油全推到秋芝婷手里说:“别瞎碰,这都是要给你妹带走的。”又对秋芝婷说:“现在抢布的人太多,妈把家里的布票和工业票给你带着,你到了那边再看着添置。”
虽然没住在家里,但家里有什么大事秋芝婷也基本都知道,她二十一岁的大姐好像马上要结婚了,这会儿把布票和工业票一股脑儿全给她,那大姐的嫁妆不置办了?
秋妈不知道秋芝婷的心理活动,还兴致勃勃地翻动着她的战利品,“要不是我手快真是买不齐这些东西,咱们一起看看,还缺什么不?”
秋芝婷点头微笑,“挺好了,到了农场还给发棉袄棉鞋和棉被。有吃有穿,现在去了也不是农忙时间,就是缺了什么我拿钱在那边买,或是写信回来让家里邮也来得及。妈还是看着先把大姐的嫁妆衣服置办完了,要是有剩再给我。”一番话说下来,语气客气又疏离。
秋妈一门心思想在小女儿临走前补偿她,也好堵住左邻右舍嘀咕她偏心的嘴,根本没想起这茬!当下愣了一愣,转头看向大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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