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程明江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呢?事情太过久远,久远到他要好好回想一番,才能从记忆里翻阅出一个大概的、模糊的答案。
大概是在流民街的某个院子里吧。彼时他的天赋序列还没觉醒,父母又离世的早,终日靠着偷盗为生。
而认识程明江的契机,也是一次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倒霉事儿里。在将要被资源补给处的工作人员追上时,街边突然伸出了一直脏兮兮的小手,将他用力拽到了尽是酸臭腐烂味的垃圾桶后。
他还没反应过来惊呼出声,手的主人便率先捂住了他的嘴。宁如晦眼睛瞪得很大,但耳畔紧随其后的,是工作人员越来越近的咒骂声。
他的心跳声震若擂鼓,响彻耳畔。
就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后,他身后的人松开手。宁如晦一下瘫软在地上,三四秒后,才慢半拍地抬起头,看向立在阴影中的小男生。
他什么多厉害没说,只向自己张开了黝黑的手心。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经过宁如晦无意识的美化,变成了'两人一明一暗,戏耍补给处工作人员'。
而齐舟作为一名合格的观众,俨然十分捧场,“可以啊,不愧是您,从小就这么机灵。”
不得不说,这话很让宁如晦受用,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但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留意到程明江,程明江也亦然。于是日子照旧这样过着,两人都把这当做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更没再见过面。
再有渊源,就是来年的三月份了。流民街里唯一的一个资源补给处连续两天关闭开放,宁如晦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当夜便溜了进去。
还以为会看到馆内清冷寂静的一面,谁料想,如他这样的老鼠到处都是。补给处除了大门还紧缩着,里面几乎快要被疯狂的人们扫荡完了!隐约间,宁如晦听到他们再说什么完了,人都跑了,星海联天抛弃我们了。
霎时,他的腿不听使唤地跑动起来,比陀螺还快,抢夺着那为数不多的生活资源。
场面很快变得疯狂起来,架子尽头,两波人已经为了一包压缩饼干打了起来。宁如晦意识到不能再停留下去了,他是这里食物链的最底层,完全没有和那些大人动手的能力。
他恋恋不舍地抓住最后一袋压缩饼干,塞进发白的裤子里,让它们变成自己腰上的肉,撑起宽松的裤腰,不在往下坠落。
宁如晦离开的很及时,走到门口时,里面的情况已经彻底变得混乱起来。咒骂和打斗声不绝于耳,他加快步伐,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耳朵却在路过灌木丛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响。
他迅速地躲了起来,手指拨开一条缝,悄悄向声音源望过去。
不远处,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正在把一个小男孩摁在地上殴打,拳头不要命地往他身上落,嘴中还念念有词着什么。
这种事在流民街中不算稀少,就像宁如晦也没少被人打过一样。他懒得旁观,刚准备离开时,两道视线赫然对上,男孩咳出一口血,定定望向他的位置。
那有些熟悉的眉眼让他忘了要在第一时间藏匿起来,于是正在殴打他的男人也注意过来,骂骂咧咧着说:“妈的,你还有同伙是吧?”
宁如晦当即要跑,更被男人认定为了程明江的同伙。三步做两步地追了上来,一脚就把他踹到在了地上,“小兔崽子,还想跑!”
于是宁如晦就这样,倒霉地挨了顿无妄之灾。然而,比□□上残存疼痛更致命的,是他的那些食物。全被男人抢了过去,连一包压缩饼干都没留给他。
倒霉倒霉倒霉倒霉,倒霉透了!
他在土地上艰难地喘息着,视线怨毒地落在了远处。程明江居然还没走,躺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宁如晦的火气烧得更旺盛了,肾上腺素飙升着,屏蔽了他的痛觉。他居然站了起来,把路走得虎虎生风,冲上去与程明江扭打成了一团。
也许是愧疚,又或是自知理亏。程明江沉默不语地挨了他顿打,于是等到了最后,两个人反倒精疲力竭地躺在了一起。
一个纯是打累了,一个挨累了。
“……我知道哪里有吃的。”他从嗓子眼里挤出沙哑到模糊的字词,“至少可以够你——够我们。”他换了个词,“活过下一个冬天。”
齐舟听完,说:“至少他还是有点靠谱的。”
“我可不需要他的靠谱。”他对这段记忆倒是印象深刻,毕竟正是因为这顿打,宁如晦才在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被迫和伤势同样严重的程明江做起了朋友。
只是起先,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流。还是程明江主动靠近,总在宁如晦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递上来,对他喜好了如指掌的仿若肚子里的蛔虫,两人的关系这才回温,没了刚开始的僵硬。
当然,宁如晦之所以会接受他,可不仅仅只是因为这点示好与眼色。程明江很聪明,但他的聪明是一种内敛的聪明,既不会让人感到危险,又能把他心里想到的所有事情处理完美,用起来简直事半功倍、得心应手。
甚至还让他在短短五个月里胖了两斤,宁如晦发现肚子上有肉了的时候,第一时间捏给了程明江看。程明江说让他少吃点,都发福了。
宁如晦怒骂他这叫健康,程明江说是,然后一把夹走了他碗里的肉,两人又闹了起来,在破旧漏雨的茅屋下,成为十几年后宁如晦挖掘起这份过往时,忍不住会露出微笑得惊喜。
“那之后呢?”
那之后啊。
宁如晦眼睫微垂,神色渐渐淡了许多。齐舟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细微变化,犹如洞穴中时而降落下的水珠一样,他说:“之后,我遇到了一位曾经很要好的朋友。”
他们从幼年相识,因为流民街里爆发的战乱分别,多年后久别重逢——一个让人光是听着,就会为之动容的故事。
宁如晦自然也很开心,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逐渐拉长。他们聊起了很多事,从过去到现在,再延伸铺展至未来。说生活中的琐事,说为将来的打算。他们还是那样投机,也是这么多年来,宁如晦唯一认可的朋友。
如果他们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或者等待热意下头,再重归平静。那宁如晦性格组成色彩中最为浓重的一抹多疑,或许也可以稀释一些,而不是像这样,在他心中永远留下一场连绵不绝的阴雨天。
那天不是一个好天气。
宁如晦记得。在他出门的时候,迎面刮来的寒风夹杂了细雨,冻的他当场打了个喷嚏。程明江在身后,问他去干嘛?他让程明江别管,紧紧外套,刚准备迎着雨水狂奔出去,身后再次响起了那道男声。
一如既往的平静,提醒他:“你那个朋友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小心一点他。”
宁如晦没听进去,最后回了他一句什么也不记得了,只在雨中奔跑着,向着朋友说得那个目的地。
——然后在哪里,见识到了一场永远无法忘记与释怀的背叛。
他的出现不是意外,他也早已不是宁如晦记忆中的那个人。他和异变生态固有治疗研究所的做了笔交易,用他的性命,换取了一顿有菜有肉的晚饭。
显然。宁如晦不是第一个被他送进治疗所的人,他从前没少用这种手段骗人,不然怎么会活到现在。
只是那一刻,他的情绪前所未有的爆发了,悲伤、愤怒、失望,等等等等。他想质问他的朋友,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可少年的眼里只有那盒被恩赏下来的饭菜,他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没有多看宁如晦一眼,让他心中所有想要为对方开脱的辩解顷刻碎裂,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就要死了。
宁如晦这样想。他知道研究所参与的都是什么,人体基因的改造与融合。他们说这是人类未来的曙光,可这点曙光要埋葬的,是千以万记人类的生命。
“可我没死。”宁如晦颇为可惜地摇头,说:“不仅没死,甚至还以此为契机,觉醒了天赋序列。”
齐舟心想实在可惜,如果老天爷能赏他一次穿越时空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脱口而出的却是:“是程明江救了你?”
“是啊。”他点头,脚步忽的停了下来,将腰间的特制枪械拔出,“后面的故事才是真正精彩的部分,可惜一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打扰了我的兴致。”
对于身边危险的降临,齐舟察觉到的时间比他满了两秒,顺着宁如晦戒备模样的方向看去。一个背着海螺壳,长着人身蟹钳的怪物缓缓走了出来。
它驼着背,眼眶里挂着两片湿漉漉的海藻。密集的藤壶几乎爬满了它半边身体,独属于海洋生物的腥臭味飘荡过来,率先让齐舟蹙了蹙眉。
他自觉地退到一边,把洞穴内不大的空间让出来,捏着鼻子,声音闷闷地说:“快点解决。”
宁如晦有些发笑:“你到比我更像一位首领。”
“能者多劳。”齐舟说:“您就多辛苦辛苦吧。小心,它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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