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的第一天,下了一场小雨,到十点多地都干了,就是南风天潮湿得人难受。
瓷砖墙上、镜物上挂满了水珠,老人总觉得膝盖隐隐在发疼。
南方小镇的回南天,阮元都觉得亲切。
他在洗漱台的镜子上写了几个字,又擦掉,换了块地儿,又写了几个字。
他很喜欢这种无聊的小游戏。
钟远一大早就借了薛庭的小电动车骑着去郊外折了一捧的晚樱回来,站在邮局前喊阮元。
阮元一听到声音,跑去窗边探出身子,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在揉眼睛,一片模糊,转身回去拿了眼镜。
他戴上眼镜,倚在窗口上,看了好一会儿。
绿叶茂盛的晚樱树下,钟远手里捧着几支晚樱在不停地对他招手,笑得很灿烂。
他下了楼,对着钟远笑道:“被你一喊,瞌睡虫都跑了。”
“你不是喜欢晚樱嘛,这边下了几场雨,花瓣掉得差不多了,不大好看了。”钟远举着晚樱花往他怀里塞,“我那天去接你,看到车站那片的晚樱树还没掉瓣,给你挑了几支过来。”
花枝塞了阮元满怀,几朵开得正盛的晚樱花挤在一起,顶着他下巴,绿叶中带着一朵朵粉里透白的晚樱,衬得他的脸色格外动人。
真好看。
钟远心想。
都有点分不清晚樱花和阮元,哪个更好看了。
“好多。”阮元怀里抱着花枝,笑了笑道,“怎么一大早就去当采花贼,莫非是个采花大盗。”
钟远跟着笑:“不是采花大盗。郊外那片晚樱被砍了一大片,要换植其他树木,我要过来的。”
“你喜欢就多摘了几支。快拿回家。”钟远推着他的胳膊催促道,“还等着你吃早餐,再晚点他们该催了。”
阮元跑上楼,把晚樱花插在一个玻璃瓶里,很久以前这个复古的玻璃瓶里装的是五颜六色的蜻蜓。
他清水拍了几下脸,囫囵吞枣般梳了几下自己头发,戴上棒球帽就下楼了。
今天他们四人约好要去野外烧烤。
早餐随便解决之后,他俩急赶慢赶地来到鹿峰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处“鹿峰别庄”,提供烧烤也提供民宿,他们站在别庄墙角的阴影里等。
他们没选择在这里烧烤,想要原汁原味的,就得自己折腾着弄。
没等多久,董小桉就到了,他把食材和烤架从后备箱里拿出来,边拿边不耐烦地说:“哎呀,你烦不烦呀,都说多少遍了,你放心好了,不会拉肚子,也会注意安全。”
“又不是三岁孩子,不会引起森林火灾的。”
“哎呀,就你事多,担心这担心那。”董小桉把他爸爸推上车,关了车门,“我都快成豌豆公主了。”
“真不用我留下啊。”董爸爸拉下车窗,笑着和阮元他们打了招呼,“那你们玩得开心点。”
董小桉眼神扫了几眼,没看到薛庭踪影,总算被他抓到小辫子了,他咋咋呼呼地喊:“薛庭还没到吗?这人能不能靠点谱。”
“说好十点钟集合的,现在都几点了。”他说完看了眼手表,发现自己也晚了十分钟,还是理直气壮道:“真是离了大谱了。”
“豌豆公主。”薛庭骑着小电瓶车缓缓而来,“你爹我早到了,看你没到,去溜达了一圈。”
董小桉哀怨地瞪了他一眼:“你他妈才是豌豆公主,你全家都是豌豆公主。“
“我没那个命。有那么有钱的爹。”薛庭停在他脚边,山上小道路窄,烧烤的装备都得靠电瓶车载,“麻利点,你迟到已经够耽误功夫了。”
“你家又不是住大海的,管那么宽。”董小桉犟嘴,“你管我几点到。”
董小桉转头问阮元:“我迟到了吗?耽误你们功夫了吗?
阮元摇摇头:“没有,是手表走得太快了。”
“你就作。”薛庭对着董小桉说完,又盯着阮元说,“就你惯他。被你惯得像三岁巨婴。”
“你收拾不了他,不带殃及池鱼的。”钟远笑着说,“他上房揭瓦的时候,你三天也没打。”
“你真是护食又护仔。”薛庭对着钟远冷哼一声,开着小电瓶车走了,“总有一天新账老账一起算,我算上阮元,打他们三天三夜。”
阮元:“……..”
薛庭太久没看他咬人,把他当温顺的小猫了。
四个人烧烤,就刚开始生火有点困难,没想到烤出来的东西还成,色没有但挺香。
主要归功于董爸爸准备的调料够多,东西一烤,调料往上一撒,味道挺足的,挺有趣味,几个人自得其乐。
阮元在啃着鸡翅尖,钟远偷偷拉了一下他短袖下摆,张开手掌,掌心里放着几颗橙红橙红的覆盆子。
钟远小声道:“就这几颗,没其他人份儿,快吃。”
阮元拿了一颗就往嘴里塞:“真甜。”
“等下我再逛逛,”钟远笑着说,“没准还能遇到几株。”
阮元出生在大城市,小时候往返在高楼大厦间,没怎么见过繁华之外的山山水水,他刚来苍北时对这些野外的趣味倍感新奇。
钟远有空总带着他往开阔的地方跑,在野外摘覆盆子,在野地拷番薯,在溪水边抓螃蟹,在田野上抓泥鳅,在树林里捕蝉,在茶园里抓松鼠……
他以前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在房间里自己陪自己玩,方寸天地,以为人间都是樊笼,野外跑得多了,天地广阔,人间野趣又多,他慢慢琢磨出,人间至味是清欢。
就如钟远手上橙红的覆盆子,简单,但珍贵。
就如覆盆子下的那只手,普通,但珍贵如天上皎月。
只有这只手会不怕悬钩子上的刺,避开荆棘,捧着覆盆子,摆在他面前。
“等下一起去。”阮元吃得意犹未尽,阮元笑了笑,“我也想摘给你吃。”
“等明天去外婆家,到后山腰摘,那多儿。”阮元又递了一串香菜卷豆皮给他,“我提前给外婆打了电话,外婆可高兴了,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
高中之前的每个暑假,钟远都带着阮元在外婆家过暑假,偶尔董小桉和薛庭也在。
山里空气清新,景色宜人,但也无聊,每晚十点不到家家户户就都关灯睡觉,他们两总呆不住,只有阮元喜欢,总能呆满一个暑假。
阮元点点头,忍不住又问:“都有什么。”
“春笋炖酒糟,最近的春笋又大又白,没破土的都很甜。”钟远拿了串牛肉啃,停了几秒又说,“田里的芋头可以一半切条油炸粘白糖,一半炖筒骨;去年晒了番薯干,你没回来一直给你留着。”
阮元笑眯眯的:“回来都要胖成球了。”
钟远:“你太瘦了,胖点好看。”
日头越来越烈,一场野炊下来,一个个额头都冒了汗,累得躺树荫下躲懒。
“我们是不是很久没这么一起玩了。”薛庭拍着肚皮躺在垫子上说,“两年?阮元去了杭城之后吗?”
“两年又两个月吧。”钟远腿边枕着董小桉和阮元,他一左一右地给两人扇风,“上次桉仔捅了马蜂窝,我们鼻青脸肿得回家,之后就没出门野炊了。”
“你能不能记我点好。”董小桉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大腿,不满道,“都多少年了,鼻青脸肿都记得。”
薛庭拍案而起,打了一下他头:“闯祸精儿,就你事儿多。”
董小桉抢了钟远手上扇风的纸板,和他打了起来。
“被野蜂蜇真疼啊。”阮元嘴上说着疼,脸上却笑着怀念,“阮曦第一次说我丑。我天都塌了。”
虽然当时钟远第一时间就护住了他的头,但他也难逃于难,四个人一个个顶着又红又痒的水泡回家,第二天一个个不是眼睛肿得像核桃,就是嘴巴肿得像香肠,成为梧桐街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还行。丑是丑了点。”钟远想起那时候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儿的阮元,笑出了声,“但是挺可爱的。”
“我记得桉仔最严重吧。”钟远抢回来硬纸板,“不但眼睛肿了,嘴巴也肿了。”
“你这么一说,全记起来了。”薛庭笑到在地上打滚,“我还偷拍了照片。打算等待时机威胁你们来着,渐渐地就忘记了。”
话说完,薛庭被三个人群殴了一场。
有风吹过树梢,笑声伴着流年,它缓缓地走。
夕阳伴着余晖,在天边拍开一朵朵白云。
他们走下山脚,那里早就有人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地等。
“你热不热。”董小桉皱着眉,抱怨道,“怎么不坐在车里等。”
“不热。”董爸爸给每个人递了瓶水,“累不累,玩得开心不开心。”
“叔,别人家霸总都是日理万机,有忙不完的工作,赚不完的钱,你怎么和别人不一样,有空天天围着豌豆公主转。”薛庭坐在小电瓶车上没大没小,“都成豌豆公主的妈了。”
董小桉把手上的水瓶扔向他,他溜儿得贼快,只够到了一排尾气。
“有本事,你别跑,给我下车单挑。嘴巴这么贱,早晚把你缝起来。”
薛庭背对着他们,举起手挥了挥,欠揍地喊:“没本事,明天见。”
董爸爸笑眯眯的,也不嫌他们闹,不急不慢地把他们送回家。
车子拐弯消失在了街角,阮元看着渐行渐远的车,有点走神。
钟远又看见了他脸上那种羡慕的眼神。
那眼神不易察觉,稍纵即逝,但是他还是捕捉到了。
钟远记忆里,不是很经常,但是偶尔,阮元眼里会透出那种寂寥又渴望的眼神。
破碎的,炙热的。
在他家吃饭,他爸爸絮絮叨叨的时候;在下雨天,他爸爸给他送伞的时候;在他们被蜜蜂蛰了,他爸爸责怪又急切的时候……
他在悄无声息地渴望一个人。
偶尔地,偷偷地,不由自主地渴望着。
钟远轻轻地拍了一下手臂,笑着说:“我们回家。”
阮元看看他,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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